《江上听舟》一碗月光

1、酒吧

　　酒吧的灯光被调成了暗黄，光线边缘暧昧朦胧。

　　李听舟高束着长发，面容冷清。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台上，目光瞥向右侧墙角，那处坐了个男人。
　　男人长了一副斯文干净的模样，桃花眼、高鼻梁，嘴角上扬，一张天生的微笑脸，乍一看甚至称得上书生气，然而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最起码在李听舟看来是这样。
　　所以这男人就算隐在人群中还是能被一眼认出来，哪怕只见过一面，比如现在。

　　不是好人的男人叫江语。

　　李听舟淡淡地撇开视线，对着话筒简单说：“流动人口乐队，今天的第一首歌，《昨天》。”
　　下面有人吹口哨，李听舟的视线落在酒吧最后面的方砖墙上，再没看过任何人。
　　好在吉他一响，人声也跟着消失。

　　三首歌接连唱完，音乐被掌声替代，李听舟抓着吉他琴枕，说了句“谢谢大家”，冲台下鞠了一躬。
　　乐队的另外三个人跟着起身。

　　台阶很短，边上有一截短栏杆，往台侧走了三步，李听舟不经意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
　　视线在空中轻撞又交错过去。

　　墙角处，江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低下头，右手提着杯子，慢吞吞地晃了晃酒。

　　乐队一行人一起出了酒吧，队长付明远在李听舟肩上一捏，笑问：“今天是怎么了？”
　　李听舟耸耸肩。
　　往天他的冷淡完全是因为在生人面前紧张，干脆故意摆个不说话的姿态，今天这样纯粹是不爽。

　　付明远也没多说，只问：“去哪儿？还是回城北？”
　　“我今天不回学校了明远哥，”李听舟说，“我妈回来了，中午打电话说让我回家。你们回吧，帮我把吉他带回去。”

　　在酒吧街的街口上分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李听舟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自然是热闹的。
　　街上的各种音乐声和笑闹声混在一起，喧成一堵围墙，隐隐把身处其中的人包裹起来，让人不必听清理性发言。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什么消息都没有。
　　虽然微信未读是99+。

　　地下通道口子上，一辆跑车停在李听舟身侧，车上下来两个漂亮姑娘，路边两个招揽生意的年轻男人立即迎上前去：“小姐姐找喝酒的地方吗？”
　　“不不，谢谢。”其中一个说。
　　李听舟从旁边绕过，心说真他妈烦，虽然具体烦什么他也不知道。

　　“你看前面那个长头发的帅哥……”另一个姑娘说。
　　李听舟心神移开，没听清后半句。然而走了没几步，后面突然有人拍拍他肩：“帅哥，找喝酒的地方吗？”

　　“不找。”李听舟应。
　　他自顾自走着，年轻男人跟上来：“那边有两个大美女，她们说你要是去我们酒吧她们就跟着去。”
　　李听舟侧头看他一眼，不说话地继续走。

　　他走后面的人也走，不依不挠地说：“帅哥，来酒吧街不就是喝酒的嘛？去哪儿都一样，我们店里正在搞周年庆活动……”
　　李听舟住了脚，还没开口，旁边有个声音插进来：“他不去。”

　　一只手臂揽上他肩膀，动作看似亲昵，但是身体根本没靠近他背部，捏在肩头的手也是虚握的。
　　“他未成年不能喝酒，要跟我回学校了。”江语说。

　　那招揽生意的年轻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江语已经带着李听舟走出老远。
　　身后再没人跟上来，音乐声也飘远了。
　　走到地下通道的中端，李听舟低头看自己的肩：“你才未成年……松开。”

　　江语从善如流地松手，微微举了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恶意，脸上依然带着笑：“你们乐队经常在这种地方晃吧？怎么拒绝人的时候连皱个眉都不会？”
　　“我天生不会皱眉，怎样？”李听舟问。
　　江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走了几步夜风扑面，李听舟问：“跟着我干嘛？”
　　江语：“你车怎么样了？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电话。”
　　李听舟：“上赶着想赔钱？”
　　“不是，”江语笑，“上赶着想跟你说话。”
　　这话内容轻佻，口气却不虚浮，李听舟诧异地瞥他一眼，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不开口。

　　穿过通道又上了天桥，江语还一直跟着。
　　李听舟转头看，江语似乎一直在观察他，立马接住了他的目光，笑说：“我去拱桥站坐地铁。”
　　“我把你的车蹭坏了还是怎么的？”李听舟撇撇嘴。
　　江语笑得更开心了：“不是，今天就是出来晃一下，没开车。”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在笑？李听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说了几句已经走到地铁站口，江语接上刚才的话：“坐地铁是一回事。”
　　李听舟条件反射地想开口，生生在最后一刻止住了自己的好奇，把问题掐灭在了喉咙口。

　　江语却不管他问不问，接着说：“另一回事是想问问你，我家乡的梨子甜不甜？”
　　李听舟愣了一下。

　　“今天唱的歌很好听。”江语看他一时没说话，冲他挥挥手，下了地铁站。
　　等人身影看不见了，李听舟才“嘁”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装模作样”，绕过地铁站，朝着家走。

　　拱桥半岛，槐市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别墅区，南面傍河，北边靠近省城大学老校区，一侧是公园，另一边是商区，闹中取静，整个小区繁华到不可思议，也落寞到无法名状。

　　李听舟从侧门绕进去，路过千篇一律的别墅院子，走到家门口看到铁门虚掩着，廊下灯光大亮。
　　进了门厅，家里阿姨笑着迎上来，指指客厅那头。

　　李听舟立马笑起来，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往里走，还没走近就听到白兰的声音传来：“你自己看着办，这么点简单的小事情还要找我，养你们一帮人干什么吃的？”
　　他撇撇嘴，走到沙发边，坐到姿态闲散但是神情严肃的女人旁边，揽了她肩膀，拖长着声音喊：“妈，你回来啦。”

　　白兰冲他草草一笑，接着训人：“我儿子回来了，不说了，后天我到公司之前把这件事给我解决掉。”
　　她说完挂电话，抬手在李听舟脸上揉搓一下：“哎哟我的儿子，是不是瘦了来妈妈看看？”

　　李听舟笑得眯起眼，在她手里蹭脸：“没有瘦，每天都在好好吃饭！妈你瘦了，你太忙了，我爸呢？我爸出差还没回来？”
　　说了几句气氛愉悦起来，李听舟开始跟白兰讲学校里的事情，白兰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应几句，更多的时候在低头看手机。

　　“我刚刚交完实习报告，真喜欢这个公司，就是人事的那个姐姐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她办公桌跟我对着，老是看我，我都害羞了但是只能假装不知道，要不然显得我自恋。”
　　“妈，你觉得我毕业了也找个这样的公司行不行？要不就留这个？”李听舟兴高采烈地问。

　　白兰从手机上分神出来，应了一句：“挺好的，你喜欢就好，不上班也行。”低头继续回复消息。

　　李听舟静了两秒，脸上的笑依然灿烂，接着说：“妈我跟你说，我的论文指导老师今天夸我了，他说我的实验做得特别好，点子也很有想法，还说我应该去读研，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成新意先前也被老师这样说，但是他也不读研了。成新意那狗太气人了，他现在成天在我跟前嘚瑟，他竟然在学做饭，过两天我没事儿要去蹭饭。”
　　“今年年初他写了两首歌，写得特别好，每次出去演出都好多人鼓掌啊。很好听，我说我唱起来更好听他不服气。”

　　“妈你上次不是说要去酒吧听我唱歌吗？哪天去？”李听舟问，“你去不去呀？你要是没空去我现在唱给你听好不好？还有……”
　　话说到一半，白兰的手机又响了，她匆匆在李听舟耳朵上捏了一下：“儿子等等，妈接个电话。”

　　白兰说着起身，走到门厅那头去接电话。
　　李听舟坐在原地，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还有那什么，我也想给你写首歌，已经有个旋律了，不过我唱歌比较在行，写歌稍微差一点。”
　　“你别嫌弃。”

　　话音落后，整个屋子顿时沉寂下来，只有白兰斥责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李听舟静静坐着，手肘还搭在沙发靠背上，是刚才圈着白兰的姿势，他嘴角的笑已经沉下去，只剩下一脸空白。

　　小半个钟头之后，白兰回来了。
　　李听舟仰头看着她，她在他束起的马尾上摸了一下：“儿子，妈手上临时有点事情得走了，你乖乖吃饭乖乖上课，没钱就给妈打电话，要吃什么就跟阿姨说。给你买了些礼物在屋里。”

　　不等李听舟回答，她已经开始收拾包，一分钟后就出了客厅。
　　李听舟听到她在门廊下跟阿姨说了句什么，而后汽车的轰鸣突兀地响起，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挂在壁上的钟嗒嗒地响，响了两个六十秒之后，李听舟嘟囔了一句：“大四早都没课了还乖乖上课。”
　　起身上楼。

　　远处河边的灯光蔓延成一条微亮的岸，微微眯起眼让视线发花，会觉得像银河。
　　李听舟屈起一腿，背靠墙，坐在房间宽大的阳台上，手机在他食指和中指间旋转。
　　床边的沙发上堆着许多袋子，大小都有，里面装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窗户开着，风悠悠来，已经半夜十二点。
　　李听舟跳下窗台，光脚踩上地板，好像怕冷似的，他把手往裤兜里一揣，刚好摸着了一张小纸条。

　　手顿了顿，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双带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