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魇山 ...

  •   这里摆了四张床,雪白的床单被套,雪白的墙壁和灯光。所有纯白的颜色叠加在一起,映衬着窗外潮湿黝黑的山崖,无端透着一股渗人的惨白,清净幽冷,仿佛年深日久。

      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高烧,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山脚下竟有这样一个诊所。灰扑扑的,冷清清的,就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淡淡的。一个老医生,两个年轻护士,均是女性。一间诊断室,一间药房,一间隔断了的前面是座椅后面是床铺的输液室。还有一间,堆放着一些瓜果蔬菜,还有一个小炉子。这里不像是一个诊所,倒像是一个清修的寺院什么的地方。

      我怔怔地坐在输液室里,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侠和裂缝,时不时听见外面喧嚣的吵闹声,阳光和风伴随着想象追了进来,不过须臾。

      “你怕是去躺着罢!我们这里可冷着呢!你坐不住的,冷得很……”老医生看着我,深陷的眼睛亮亮的,两条细细的弯弯的眉,她并不笑,说话也认真严肃,我听着却莫名有几分和蔼。

      “不……不用了……我坐着就行……”嗓子哑得厉害,声音也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说完便咳起来,按住前胸,弓着身子,恨不得将心肝脾胃全部咳出来才痛快。

      “没事……你去躺着吧!我们这里的被子都是刚换的,最近也没有人来……”她说着,我才注意到她已经没有穿着白大褂了,是一件紫红色的棉袄,她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对旁边拿药进来的护士说“你看着一下,我出去走走……”

      她回头冲我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我想了想,还是起身走进里面的房间,选了一张靠门的床,刚伸手按到床上,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一个哆嗦,我回过神,抻开被子,还是躺了上去。冰凉潮湿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我瑟缩着,将自己裹成蚕蛹,昏昏欲睡,有暖意渐渐浮上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越发黑暗,没有开灯。我动了动酸麻胀痛的手,输液管里顷刻就红了一截,我盯着还剩二分之一的药水,慢慢适应现在的不便。

      窗外一溜高大的树,树荫绵延,将这一排房子全部笼在山阴树影里。

      我看着那扇开着的窗,垂着的窗帘纹丝不动。

      远处有喇叭里高昂的演讲声,有播放器里舒缓的歌,有人打闹嬉笑的声音,有阳光慵懒的光圈和旋转跳跃的风声,我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

      这里和外头,仿佛成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啪”。

      突如其来的光亮充斥着这间屋子,老医生站在床对面,已经换回了白大褂。她大概是散步回来了。

      “我开灯了,有没有刺到你的眼睛?”她问得很温和,一双有神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没有。”我艰涩地说出这两个字,发现自己竟像是发不出声音似的,我还来不及疑惑,她却好似听见了一样,对我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点?”我继续说着不用,她便啜着水走了出去。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切菜的声音,说话的声音,炒菜,碗筷,米饭的香味,油烟味,乱七八糟的东西此起彼伏,混合交织,我头疼欲裂,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护士进来给我换上另外一瓶药水,黄色的短袖T恤,米白色的七分裤。她笑着,很是活泼。我却不大记得清我进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模样了。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刚好醒过来。这里好像不会天黑,一直昏昏沉沉的。外面也好像不会天黑,还是有阳光和风。

      “妈妈……嗯……有点感冒……我会注意身体的……钱也够的……嗯,我知道的……好,再见……”

      母亲的电话固定在每个周日下午,我们每次的对话也仅限于这些内容。

      黄色衣服的护士又过来给我换了一次药水,并不说话。

      “那个……姐姐……我订了一份外卖,能麻烦你帮我取一下吗?”

      “呃……是送到这里的吗?……”

      听出来她的迟疑,我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是……

      “麻烦你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等会儿给你拿.”

      她出去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我心下越发觉得有点强人所难。正想说些什么,她突然扭过头问到“你订的什么呀?”

      “辣排骨饭。”

      下意识的回答她以后,直觉里莫名的怪异感又浮现出来。

      空气里隐约传来排骨和米饭混合的香味。饥饿感让我抓心挠肺。我坐起来望着门口的方向,希望能通过脚步声判断我的饭到了哪里。

      大口大口的咽着口水,造成了一种快要把自己喂饱了的感觉。

      护士姐姐进来的时候,我刚好舔着唇发出了声音,在安静逼仄的空间里格外响亮清脆,我突然涨红了脸,身上密密麻麻地冒出小刺,滚烫的温度驱散了一直以来的冰冷潮湿。

      她却突然笑出声来,在我的面前放上小桌子,把外卖放了上去。

      “等久了吧!是不是很饿……不好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谢谢姐姐。”

      我迫不及待地看着桌上的饭菜,仿佛自己已经把它们看进了肚子里。

      “怕你不好拆,我把它们倒出来装在盘子里了,给你拿了个勺子。你看这样可以吗?”

      她看出了我的怔愣。

      “真是再好不过了!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漂亮的白衣天使!”

      我挖了一勺饭在嘴里,终于冲淡了嘴里淡淡的苦涩味儿,还有消毒水味儿,翻腾的唾液证明了我的饥饿不是错觉。

      “你慢慢吃,等会儿我过来收拾。”

      人走出去了,我费力地啃着那块排骨,心里满是疑惑。

      之前的辣排骨饭的排骨,并没有切开,而且没有辣子,看起来和水煮排骨没什么两样的排骨,被汁水浸透,吃起来却格外的辣。而今天的,是用干辣子炒的,排骨很干,而且不辣。而且,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的,今天的排骨饭,没有送汤。

      我填饱肚子后,看着眼前所剩无几的食物,莫名觉得今天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怪异。

      我看着手机里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电量,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

      窗外已经黑透了。拉起来的床帘将树影死死地挡在外面,喧嚣声也隔绝了。

      一直没有和我打过照面的另一个护士过来收走了碗筷,贴心的问我打完针要回去还是住院。她一直不正面看我,温声细语,粉红色的护士服和她特别相配,整个人的存在感特别低,我几乎感受不到。唯一特别的是她唇边的米粒大小的黑痣,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

      我心里还在诧异,给我看诊的老医生就走了进来说“你打完针太晚了,我们这里偏僻,不好打车,你可以留下来。这里没人,床位都空着,我们三个也留在这里的,不用害怕。”她眉目间亲切和蔼得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我看着手机里不断减少的电量,心里犹疑不决。

      “医生,住一晚多少钱?”

      “嗯……这样,你给二十吧……”她望着我,仿佛在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自己的感冒可能还没好,一时间晕乎乎地有些迷惘。

      等我把二十块钱递过去之后,我明显的感觉到对面三个人身上的阴郁淡了些,仿佛有不知名的愉悦让她们突然轻松起来。

      “对了,姐姐,你们这里有充电器吗?我手机没电了……”

      穿着护士服的姑娘明显一怔,刚要说什么,黄色衣服的护士就说到:“梅医生和阿元不用手机,我等会儿把我的充电器拿给你。”

      “对了,我们这里就三个人,梅医生,梅花的梅;阿元和我,对了,我姓林。”林护士的爽朗让我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很感激的对她笑笑。林护士离开以后,气氛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我轻轻地挪着身子,总感觉有些尴尬。

      “是哪里不舒服吗?”

      “呃……没有,就是躺得久了,想动动。”

      作为一个出了名的聊天终结者,我明显感觉到被聊死的天在我脑海里哀嚎,为了描补,我又问到“阿元姐姐,你的名字是圆圈的圆吗?”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柔柔的笑。

      “不是呢!是元宵的元。”

      她长得很好看,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温柔可亲,像是一朵娇弱的花,总让人不自觉怜惜。

      空气里的沉默已经快要凝聚成实体,想要忍不住替这两人说话。

      “你呢?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

      “啊!我,对了,我叫L ……”

      “卢西,你看我这个充电器你可以用吗?”林护士走进来的时候,我和阿元同时一怔。

      “林姐,你怎么知道……卢西……的名字?”

      林护士一瞬间定住,她不可思议地来回打量着我和阿元,用手指着药瓶喃喃道“她不是……病人么,有登记呀……”

      我抬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卢西”两个字龙飞凤舞,明目张胆。

      “我……我怎么把这个忘了!”阿元看了我一眼,脸飞快地红了。我正想说些什么,林护士已经走过来了,刚刚凝滞的氛围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啊!该拔针了!来,充电器我给你放这儿了,我先给你拔针。”林护士风风火火的,眼疾手快,业务熟练,干净利落。我按着手背,看着她麻利地收拾东西出门去,临走前交代了阿元陪我去洗漱。

      我隐忍的尿意在此时此刻无比的清晰,瞬间就满头大汗,阿元看着我,显然被吓住了。

      “洗手间在哪?”

      “出门直走右拐……”

      黑黢黢的走廊,我来不及害怕,一路狂奔。

      解决完了生理问题,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阴森可怕的所在。

      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昏暗的洗手间只有三四个隔间看起来还算正常,其余的莫不是没有门,便是门上缠了横七竖八的胶带,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树影憧憧的小诊所让人心里发毛。

      “呀!”

      我一个激灵,觉得心脏扑棱扑棱直跳。

      “怎么了?怎么了?”是林护士。她站在灯下,脸上的慌乱显而易见。

      “吓着你了?不好意思。我想着怕你害怕就说陪你过来,你走太快了……”阿元看着我,回头对林护士笑了笑,我看着她们两人匆忙的对视,怔愣着收回了视线。

      阿元站在门口,在树影里看不清模样,我直愣愣地出来陡然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心里一惊,差点以为见了鬼。

      “我先带你过去洗漱吧!”她见我惊魂未定,自觉理亏,便低着头往前带路。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洗漱间很简单。我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八九十年代的乡下。

      我借了阿元的东西草草地洗漱完,便和她道别。路过走廊的时候,诊断室里的灯还亮着,梅医生和林护士还在里面,我看见梅医生冲我笑着,便也点了点头,回到输液室。

      把手机充上电,整理了一下床铺,我走到窗边正准备拉开窗帘时,房间里突然一片黑暗。恐惧感,陌生感齐齐逼近,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黑暗里快速的跳动着。

      我试探着迈出腿,一点一点的摸索着向门口走去,微微颤抖的腿提醒着我我的处境。我有些懊悔留下来,待得越久,我的不安越强烈。

      一束光照进来,我反射性地挡住眼睛别开头,突然想起来灯下黑这个词。

      阿元拿着手电筒跟在梅医生的后面,我看不清梅医生的模样,却无比清楚地注意到了阿元唇边的黑痣。

      “梅医生……这是怎么了?”

      “不好意思,大概是停电了。我也没想到……太抱歉了……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对着我道歉,我几乎是手足无措。我连连摆手,试图表明自己的不介意。

      “真的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们这里有备用的电筒,我给你拿了一个过来,这电,也不知道得停到什么时候。”梅医生将电筒递了过来,我赶忙接着,心里觉得有些惭愧。

      “没有没有,我也打算今天早点睡呢!往常玩手机常常熬夜,今天正好可以好好睡一觉。”我绞尽脑汁才想到这样一个像模像样的说法,只是希望梅医生不要用她自责愧疚的眼神看着我。

      送走梅医生和阿元,我把手电筒放在床上,正准备锁门,前面走着的阿元却突然回过头对我说了什么。我看着她的嘴型,百思不得其解。

      我躺在床上,摸到手机看着那已经不足百分之十的电量,心里一阵叹息。偏过头准备睡觉,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电筒准备关掉的时候,猛然发觉了不对劲。

      这分明是小时候才用的那种铁皮的黄色灯光的手电筒,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了阿元刚刚的嘴型,她说的是:走。

      背上陡然一凉,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我突然想起来那份排骨饭,很明显不是我订的那家。同一个地方,林护士一身清凉夏天的装扮,梅医生却穿着棉袄,这地方再阴冷,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差!再想起之前林护士帮忙拿外卖之前的反应,我心头一跳,眼皮也重重地跳起来。我拿起手机,这里并没有信号,而美团外卖一片空白,下单并没有成功!

      不用掐指一算,我就深感大事不妙。

      我从床上翻身下来,手刚碰到门把,突然想起出去必须经过诊断室与她们的房间。我这时隐约记起下午进来的情形,因为烧得厉害,看见诊所就一头走了进来。

      诊所只有一个大门,从外面刚好可以看到一排过去的房间。右边是医务人员的宿舍,左边是诊断室与输液住院的地方。一进门正对着的,是一片湿漉漉的山崖,怪石嶙峋,草木繁茂。

      我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仿佛是梅医生和林护士在说着什么,偶尔会夹杂着阿元细细的声音。

      我来回走了好几圈。

      阴冷潮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黑暗也越来越厚重,快要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忽然想起之前那扇开着的窗户。快步走过去,试探性地按了按窗帘,没有关!

      按捺住这一瞬间的欣喜若狂,打开的手电筒被我捂在手心里,透过手发出红通通的一点光亮,我把手机塞进背包里,小心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并不敢直接掀动窗帘,我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蹭着地面钻过去,窗外的树影黑洞洞地看着我,我顾不得心慌,小心地攀着窗台,半人高的距离,腿够不着,又不敢跳,心里的紧张让我狠心放任自己摔下去。

      顾不得疼,我贴着墙挪到诊断室的窗口底下,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咦!梅医生,阿元,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仿佛是着急站起来,椅子被带动的声音。我不由攥紧了手心,屏住了呼吸。

      良久,梅医生说道:我听着没有。

      “听着像是外头的声音,我去看看。”是阿元。

      手电筒的光从窗口照出来转了一圈,阿元探出一半的身子也左右晃着,她低头看见我,瞳孔不自然地缩了一下。我望着她,心里七上八下。

      “没有什么呀!林姐,是不是你听错了。”阿元一边说着,一边张望。她收回手电筒,我听见她把窗户拉上,一面说着什么。

      “是么?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看你呀!就是太紧张了!”

      “对呀!林姐。可能是外头起风了吧!挺冷的,我把窗户关了……”

      我小心翼翼地往正门的方向挪去。缓了一会儿,才往前走去,可是越走心里越慌。明明下午透过窗看见这边人来人往,嬉笑打闹,可是我走了好久,周围都是荒草丛生,阴冷潮湿。我忍不住回头看,诊所的位置黑洞洞的,只有那间诊断室的地方有萤火般的光亮。我心头惶恐,并不敢打开手电筒,摸出包里的手机,藏在衣服里打开。没有信号,电量过低,我不甘心地想要做些什么,自动关机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诊所里突然就亮如白昼。

      几束强光同时扫射过来,我趴在地上,无比庆幸荒草如此繁茂。

      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我跌跌撞撞一阵乱窜,到处都是树影,到处都是光,梅医生和林护士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而我却还没找到路。

      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直至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

      “卢西……卢西……”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来人,是阿元。

      “卢西,快!跟我走……”

      我来不及思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跟在阿元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她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已经成功地被绕晕之后,我惊喜地看到了路,不是小路,也不是山路,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公路。

      这意味着我即将离开这里,我兴奋地拉着阿元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地对她道谢。她任由我发狂,看着我笑得温婉。

      我冷静下来之后,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

      “没事儿,我理解。这条路估计得天亮了才有车,我在这儿陪你等会儿。”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就地坐了下来。

      我此时自觉已经逃出生天,心情也略微放松了些。

      “阿元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忐忑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你看出来了吧!诊所不对劲儿。其实……其实……”阿元捡了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我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加上危机解除,也大胆地撒娇痴缠,想要知道真相。

      “这间诊所其实是八九十年代的,早在那会儿因为电路老化,雷雨天气里发生了火灾,将里面的医生和护士都烧没了……”

      “你是说,梅医生和林护士不是……”

      “嗯。她们呆在这里太久了,加上这里潮湿背光和她们的非正常死亡,两人走不出去,也就是,被锁在里头了,需要找……你知道水鬼吗?其实是,一个意思。”阿元垂着头,说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

      “你是说,她们想让我……可是她们两个人,我一个人不是……”我保证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不对,既然她们……那你……你也……”我惊恐地站起来,因为蹲太久,身子不由地晃荡着。

      “啊!不,你别误会,我……我和你一样……我们俩都是被她们选中的……我之前也是糊里糊涂就来到这里,无意间听到她们的谈话才知道的。她们一直留着我就是为了等到再来一个人,她们才能一起出去……”

      阿元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我半信半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杂乱无章,没有个头绪。

      “你试试,你试试,我的手是热的!而且你忘了,是我提醒你,让你走的。”我紧紧地攥着阿元的手,她看着我,温柔美丽的脸上全是急切,她希望我相信她。

      “对不起,我……我只是太乱了……并没有怀疑你。我……我……阿元姐姐。”我胡乱地说着,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对,卢西,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好吗?马上就天亮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她温柔的声音让我慢慢平静下来。我抱紧自己,看着公路的尽头,鱼肚白慢慢地浮起来。

      “阿元姐姐你看,你看,快天亮了!”我回头,发现阿元兴奋的眼光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走吧!卢西,我们现在下去,走到路边天应该就快亮了!”阿元站起来往前走,她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阿元姐姐,你……认得这些路啊!”

      “啊!哦……我之前为了逃出来,有偷偷出来看过……”

      “这样啊!”

      “嗯,卢西,走,我们得快点……”

      接近黎明的曙光总是看着近离得远。

      “卢西,回来!”是林护士。

      她掺着梅医生,气喘吁吁地站在我和阿元之前呆的地方,她气急败坏地吼着,一旁的梅医生也是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

      阿元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又翻滚起来。

      “阿元姐姐,她们来了!”

      “怕什么!跟紧我,走快些。”阿元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回头看着梅医生和林护士笑得不明所以,她唇角的黑痣因为笑容而更加显眼。

      “卢西,不能去!”是梅医生的声音。

      “阿元!阿元!你回来……我给你说,你不能这样做!”林护士放开梅医生,朝着我们跑过来。

      我不动声色地放开阿元的手,她回头看着我,冷冰冰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

      “走啊!怎么不走了?”

      她挑着眉,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我心里的恐慌越来越真实。

      “阿元姐姐,我走不动了,我们歇歇好不好……”

      阿元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让我心里发毛。

      “卢西……看着我……卢西,你喜欢我吗?卢西……你要不要留下来……卢西,下来……”

      我朦胧间觉得身体被冰冷的液体缠绕着,不断地勒紧,我感觉到自己不断地往下坠,仿佛要睡过去。

      “卢西!卢西!”好像是林护士在冲我招手,不过我已经不太看得清楚,眼皮重得要死,耷拉着催促我沉睡。

      “陆青希!陆青希!”

      谁?谁在叫我?

      “陆青希!”

      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半截身子泡在冰冷的湖水里,慢慢淹上来的水一点一点地勒紧我。我一个激灵,慌忙朝岸边游去,却感觉身子重,水也重,怎么也划不动。

      “卢西,抓住我的手。”

      “卢西,抓住我的手。”

      阿元在离我不远处的水里冲我喊到。

      林护士在岸边对我伸出手。

      我拼尽力气抓住了林护士的手,奋力摆脱身下的桎梏。

      “卢西!”阿元扭曲的面孔恨恨地看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我和你说好的是送我出去!不是你。”我看着身旁气喘吁吁的林护士和老泪纵横的梅医生,心里异常平静。

      “你……”

      “我不叫卢西。”

      “老东西,你们骗我!”阿元阴测测地看着我们,温柔秀丽的脸上全是铁青色。

      “阿元,你一直对我们说会安安心心留在这里,不再想着出去的。我和小林都愿意在这里陪着你,你还想怎么样!”梅医生还穿着那件紫红色的棉袄,又弯又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枯败混浊。

      “阿元!我们三个在这里不好吗?总想着出去做什么?”林护士看着湖面,说话异常的温柔。

      她慢慢地说着,我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里原来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也只有一个小诊所,里面就只有梅医生和林护士。后来发大水,河坝决堤,村子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只剩这山崖上的小诊所里,梅医生和林护士,因为感念乡人,守在这里,直到阿元出现。

      她并非村里的人,也记不得自己的前尘过往,最开始只能在晚间飘来荡去,将梅医生和林护士吓得不轻。后来相处久了,两人怜惜她年纪小,便将这诊所弄成灰暗阴冷的所在,让她不必东游西荡,两人一鬼相依为命。只是这几年,阿元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替死的说法,便用惦记着,时不时弄些手段将人弄来。梅医生和林护士无法,听闻只要名字不对,便不能成事。阿元发觉以后,并不说什么,只是常常将人傍晚弄来,趁人晚间回去之时作怪。所以梅医生和林护士常常将留下来的人改名换姓,说服她们晚间住下来,次日一早就将人送下山去。哪知道这次,千防万防,还是差点让阿元害了人命。

      我摸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巴不得立马就天亮。

      “阿元啊!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梅医生有些撕心裂肺。“之前我只当你是玩闹,这次……这次……你怎么狠得下心!如果你再这样……再这样……你还是走吧!”梅医生靠在林护士的肩上,一瞬间好似就风烛残年。

      “我只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啊!我只是想和你们一样……我只是想感觉到你们的气息,温度啊……我错了吗?”阿元又恢复之前娇柔的模样,神情哀戚。

      “天快亮了,你下山吧!”梅医生望着我,眼神里全是苦涩。

      我点点头。

      “谢谢您。”

      我知道如果不是最后梅医生叫出我的名字,我今天,怕是走不出去了。

      我没有回头,身后的人在争执些什么我不关心,也不想听。她们的情非得已和相依为命,不需要我的理解。

      我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迎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有车驶来。

      “陆青希!”我一个哆嗦,醒来发现自己靠在舍友圆圆的肩上睡过去了。

      我看了看远处即将抵达的地方,有不知名的恐惧,山阴树影层层叠叠,像是一个无边的黑洞,把一切吞没。

      车子进了隧道,无边的黑暗和熟悉感涌来,我模糊好像记起了什么,一晃神,前头已经是一片山清水秀,日光倾城。

      “你看看,你看看!”圆圆还在耳边叨叨,我讪讪地看着她肩膀上的那片水渍,忙抽出纸巾胡乱擦着。

      “别生气,别生气!激动伤身!等会儿到了我去给你洗,保证洗的干干净净的好不好?好圆圆,我知道你最好啦!”我狗腿地向舍友保证,心里朦朦胧胧地直发怵。

      到达目的地后,突然一阵狂风骤雨,我猛然就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地裹紧了衣服。

      “什么鬼天气,阴晴不定。”圆圆一边脱着外套,一边拿出手机给我们即将入住的旅馆打电话。

      不多久,一辆脏兮兮的面包车开过来,我们冒着雨坐上了车,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就抵达住所。

      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人头一件事就是洗漱睡觉,风雨大作,我们在旅馆呆了两天之后,天终于放晴。

      “咳……咳……”

      “圆圆你看,我都感冒了,你说你这外套,是不是就算了!”我不要脸地凑过去,妄图将自己的诺言忘得一干二净。

      圆圆的白眼翻得越来越顺畅,每一个都像是精心测量过一样,分毫不差。

      “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分上。”

      “那……好圆圆,我有点发烧,要出去买点药,你陪我去好不好?”

      “行,你先去吧!找到了给我说一声我来找你,我先把外套洗了!”

      “嗯嗯!你最好了!么阿!”

      我欢快地走出了旅社,这样一个落后原始的旅游景点,确实是没什么好逛的,我走了一段路,兴致缺缺。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出来找药店的。可是走了半天,药店的影子都没有,我正准备打道回府,看见不远处有个小诊所,跌跌撞撞的就走了过去。

      “梅医生,来了个病人,像是感冒了,有点发烧!”爽朗的声音让我心生好感。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温和的声音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叫什么名字?”

      “陆青希,大陆的……”

      一个温温柔柔的小护士将我扶到隔壁的房间,我用残存的意识打量着这里。模糊听见那个医生说,照顾一下卢西。

      我想,果然是上了年纪了,把人名字都听错了。我很想告诉她说,我是陆……

      太困了,我觉得我似乎忘记了什么。

      有人在我耳边若有似无地叨叨。

      卢西。

      卢西。

      我努力想说我不叫卢西,奈何发出的声音大概也只是哼哼唧唧的否认。

      恍惚有人在说:你好啊!

      卢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