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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六章 梦魇 ...

  •   湛明婵没有睡多久,就让门铃给弄醒了。
      窗外已黑,陆微暖和宿鹏阴沉着脸站在门外。
      湛明婵真得很累,很想吐血,也很想抽人,但是她不是白瑢,她为自己的理智感到骄傲。
      所以,她只得微笑着,礼貌地打开了灯,拉开门,先瞅见的宿鹏,竟然是浑身湿漉,腥味的水珠从他的发梢上滑落,糊了一脸的水滴子,让男孩的脸色仿佛太平间的灯光。
      纵使不喜这男生,湛明婵还是问了句,“怎么弄成这样子?秋冬之交,容易伤风,先回去换衣服吧。”
      宿鹏不吭声,陆微暖说:“还是先说清楚吧。”
      “先回去换衣服,我的屋子不许进来不干净。”湛明婵挡在了门口,冷冷道。
      宿鹏就哼了一声,回了对门自己家,湛明婵让陆微暖先进来,关了防盗门。
      “怎么了?”她问。
      陆微暖平静地说:“宿鹏要自杀,人都落水里了。”
      湛明婵默然。
      陆微暖低声说:“婵婵,求你了,帮帮忙吧。”
      “我帮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宿鹏,那山猱好端端地住在深山老林里头,这会儿突然跑到城里来干什么?谁请它出得山?又是为了什么请它出山?”
      陆微暖到底还是不明所以,湛明婵便先请她坐到沙发上,“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我也是路过。”陆微暖说,“我看到他走到了湖里,开始沉底,我就――”陆微暖勾了勾指头,冒出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样的光芒,“他就浮起来了。”
      湛明婵哦了一下,她满脑子都是无涯当天的话:
      她或许会认为那是一场奇遇而得到的超能力吧,其实那也就是玄术了。
      湛明婵想:这不该我管的,无涯,是上仙,他想赐予谁,就赐予谁,不容我的置喙,无论我多么不满意……
      他毕竟是神仙。
      陆微暖继续道:“宿鹏一点都不够男人,上岸了就号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他……嗯……他……似乎喜欢上一个……男人吧……”
      陆微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了,湛明婵想:我多久没看到暖暖这个羞红脸的样子呢,暖暖是个顶单纯的女孩。
      “是,被山猱抓走的印小谦,是男孩。”
      陆微暖就支支吾吾地噢了几声,然后道:“宿鹏他……他求助了他的心理医生,他希望能想起来那块木雕是怎么来的,他的心理医生说了,催眠很贵的,宿鹏没有那个钱,他就……就……就跪下了……”
      陆微暖低下头,“好惭愧啊。”小姑娘替宿鹏脸红。
      “他也是为了爱。”湛明婵倒是通情达理,“然后呢?”
      她慢慢靠到沙发背上,缓和着心肺的伤痛。
      宿鹏那一拳头,打得不轻。
      陆微暖说:“但是人家只认钱啊,宿鹏就绝望了,他说都是因为他,是他惹出的事端,害了那个叫做小谦的男孩。他说把命赔给人家,就要跳河。”
      湛明婵缓了口气,“哦……”她叹着,没有言语,陆微暖忍不住道:“婵婵,山猱会伤害那个孩子吗?”
      “不知道。”湛明婵说,“山猱和宿鹏之间的契约被终止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陆微暖茫然地摇头。
      不明白吗?一个不懂的人,也配使用玄术?
      把车子交给一个不会开的人,把枪械交给一个不会使用的人,那是什么后果?
      湛明婵冷漠地注视着茫然乖巧的陆微暖。
      无涯上仙的决定……岂容我的置喙。
      人家就高看姓陆的,又如何?
      心口又是一阵疼痛,湛明婵缓了口气,“意味着山猱处在失控状态。”
      陆微暖此刻的表情像麻将里的白板。
      湛明婵继续解释道:“和妖魔鬼怪的契约,绝对不可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就莽撞终止,如果这样做了,那么对方会无所适从,没有完成契约,就不能回到原有的世界,但留在这里,又没有事情可做,你说它们会干什么?”
      陆微暖聪明了,“伤害人类?”
      “对啊。”
      陆微暖哦了一下,突然说:“宿鹏说,是因为你,山猱才逃走的。”
      湛明婵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啊,是。”
      如果有人拿刀砍你,你打算站着不动由他砍吗?在你不欠他的前提下。
      陆微暖就小声说:“婵婵,你……明知道这么做,会让山猱失控……吗?”
      “我知道啊。”湛明婵说,陆微暖的瞳孔就冒出了火光。
      “你知道?!”她激动地站起来。
      门铃响了,陆微暖匆匆去开门,将换好衣服的宿鹏迎了进来。
      湛明婵喘了口气,痛。
      “婵婵,”陆微暖恳求道,“咱们就不说前因了,至少让后果好一点吧,印小谦是无辜的。”
      湛明婵瞄着宿鹏,“木雕是谁给你的?”
      “我记不清楚了。”
      “你能把使用方法记清楚,记不清楚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宿鹏红了眼眶,猩红的,要杀人的那种。
      陆微暖就轻轻责备,“婵婵,我们不要追究这些细节了,先救人好吗?”
      湛明婵道:“如果连细节都没搞清楚,我是不会贸然去救人的。”
      “小谦一向喜欢你,一口一个‘姐姐’,他是真把你当亲姐姐看了。”宿鹏瓮声瓮气,“没想到你就是条白眼狼。”
      陆微暖不悦,“宿鹏,不要这么说,婵婵她……”
      小姑娘也找不到辩解的理由,倒是湛明婵饶有趣味地看他们,“啊,我是条白眼狼,我也这么觉得呢。”
      宿鹏气愤,“都是你,都是你打走了那个东西,所以才惹出今日的祸事!”
      “都是你把不干不净的东西拿回家。”湛明婵说,“之后又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宿鹏就捂着脸蹲下,陆微暖说:“婵婵,我们这个时候不要追究对错好吗?先把人救出来……”
      “搞不清楚木雕是哪里来的,我不会救人。”湛明婵决绝道。

      陆微暖白了脸色,“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小姑娘的胸膛一鼓一鼓,似是强忍怒火,“婵婵,你太过分了。以前,你也是这个样子,当时你不肯救杜嬛,常菲还有顾剪秋,我甚至怀疑,你压根没想过救我,不过是顺路经过,把我带出来而已。”
      顺路?从旅店出来就是下山的路,你们被障术困住找不到路,我却还能走出来,那么我舍了近在眼前的山路,七拐八拐,绕山做圆周运动,累出一身汗,中途还赶走成群出没的孤魂野鬼,我是干吗呢我?
      就是为了顺路把你从那玩意手底下给拉出来?
      湛明婵就微笑着说:“是啊,我的确是顺路把你带回来呢。”
      陆微暖就被噎到了,宿鹏抄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刀尖对准了湛明婵,他抖着手哆嗦着嘴巴,好像一个犯了毒瘾的人,目光迷乱。
      陆微暖叫唤了一声,宿鹏却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软弱了,“相信我,救救他……求你了。”
      湛明婵无视刀尖,似乎也不为宿鹏的哀求动容,“周智雅不能白死。”
      宿鹏虚弱道:“是……我会……”
      “你自首也没用,警察不会相信的,相信了,也送不到法庭去判。”湛明婵自语,宿鹏就问,“那你要我如何?”
      湛明婵说:“我不管这个问题。”
      宿鹏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皮,湛明婵说:“你的心理医生是谁?”
      宿鹏做了两秒钟的犹豫,“这是隐私。”
      “如果我说,他恐怕要对小谦的失踪负责呢?”
      宿鹏冷笑,“天方夜谭。”
      “我是认真的,宿鹏……”
      “你他妈闭嘴!”宿鹏呵斥,“我清清楚楚看到的,是你,就是你横生枝节,才让事态失控的!”
      湛明婵冷笑,“啊,你告诉我,为了你的小谦,我该如何?站在那里不动,等待自己,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变成第二个周智雅吗?宿鹏,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的话,那么我很遗憾,你不需要再对我说‘求’这个字了,我担不起。”
      宿鹏就恶毒道:“我可以……我完全可以……现在就……把你给……”
      他这么说着,举起刀子,然后他的手腕,上臂,乃至全身,都在颤抖。
      也许你这个时候去碰他一下,他就会如同烂泥一样稀软。
      湛明婵盯着那锃亮的水果刀――自己一向会把接触食物的物品都洗涤地干干净净,现在那把刀子可以反射出握刀者的手指肌肤,包括骨节下细细的绒毛的抖动,竟然都能看到。
      她几乎冲口就要说出来:
      你刺啊,带种你他妈就刺过来吧,我等着呢。
      你这个恶心的窝囊废,连把刀子都拿不稳,你他妈还能干什么?
      你Y 的怎么不去死呢?
      你这可耻可怜可恨可悲的极品贱男!
      你活着真是不幸,你父母把你生下来真是太不幸了。
      但是。
      她是湛明婵。
      她能够不露痕迹地平和内心猛然翻腾起来的情绪,然后再用自然流畅的和蔼态度,并恰到好处地略带些遗憾说:“谈判失败,如果你想要你父母后半辈子在泪水中度过,你就捅来吧。我不一定会死,你和你的亲人却一定会生不如死。”
      宿鹏嚎了一声,陆微暖吓得一抬手指,粉光闪过,打落了他手中的刀子,“你干什么?有话也得好好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是也很想解决问题吗?把人杀了管什么用?!杀人是最恶劣最可恶的!即便,即便是想,即便仅仅是想,仅仅是说,那也是全世界顶顶恶劣的!是无法饶恕的……”
      陆微暖有点失控,仿佛在把别人拉出深渊的时候,一不小心,自己也掉了进去。
      湛明婵看着宿鹏掉眼泪,她觉得心愈发冰冷。
      事已至此,我还能冰冷,那么,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人呢。
      宿鹏拾起刀子,这回则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他默默地看湛明婵,对方却面无表情,陆微暖把自己从沉痛中拔了出来,她惊慌道:“宿鹏,你不要这么做!你爸妈怎么办啊!”
      湛明婵一言不发,陆微暖虚弱地问:“婵婵,帮帮忙,你难道要让他……死在你家吗?”
      防盗门在这个诡谲的时刻就被轻轻推开了,白瑢吊着右臂,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好像一缕阳光跃入尘封的地下室。
      “啊呀。”她端详了一下客厅的人物,简单而甜美地感叹,她完好的左手将提包放到鞋柜上,“要我看看这个戏剧性的场面啊,真是难得。”
      她笑容可掬地问宿鹏,“这么说,你要自杀了?”
      宿鹏绷紧嘴角,刀子刺到了咽喉,白瑢就咦了一声,“那里不是颈动脉呢。”
      她说着,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宿鹏拿刀的手,微微往旁边一拉,再向里用力,鲜血就顺着刀刃流出来,分别滴落到白瑢和宿鹏的手背上。
      宿鹏惊恐地嗷了一声,他松开刀柄,擦了擦脖子,“你?你!”
      他乱七八糟地从茶几下面拉出了纸巾,捂在脖子上,瞪着白瑢,“你这个臭三八死三八!你要干什么?!”
      他语无伦次地吼着,白瑢就惊讶道:“啊呀――你不是要死吗?”
      美女持着刀子,无辜地瞪眼睛,陆微暖则惊骇地望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她那夸张分离的五官,似乎预示着她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而湛明婵继续不吭声,已然入定。
      美女就用无比烂漫的口吻说:“你不想死啊?真是太遗憾了,像你这种可怜可悲的窝囊废,死了得了呢,说真的,你爸妈真不该把你生下来,生块石头好歹能塑个像,生你有什么用呢?”
      她拍拍宿鹏扭成麻花样的肩膀,“去死吧,贱骨头男。”
      宿鹏就甩开了白瑢的手,他拼命地喘气,就像一个猛然发作而又无人可怜的哮喘病人,他的嘴巴张开了,不知道是要哀号还是要辱骂,但在白瑢持续不断地甜美笑容中,他恐惧地阖上了嘴巴,抓着头发跑了出去,屋内的人只能听到,所有的楼梯和扶手,全都被猛烈的下楼声,给震起来了,嗡嗡隆隆如松涛波浪,汹汹涌来。
      陆微暖就害怕地捂着嘴,她盯着白瑢,那双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好像被刀片生生挑开般,生拉硬拽地扭曲。
      白瑢嫣然一笑,她欣欣然松开指头,刀子咣当一声落地,陆微暖退后。
      白瑢靠近并抓住她的肩膀,这个动作似乎是让陆微暖想跑而又跑不了,白瑢的脸蛋几乎埋入陆微暖的头发里。
      她轻声说了句什么,陆微暖的脸色就变得比宿鹏还白净,美女抬起头来,对小姑娘笑吟吟地说:“那人要自杀吗?你还不追他啊!神奇的救世主?普度众生的大菩萨?嗯?”
      陆微暖就如同被追赶的老鼠般匆匆跑走,一分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屋子,此刻只剩下湛明婵和白瑢对视。
      “你出院了?”
      白瑢的身后……
      没有傀儡。
      怎么回事?
      白瑢说:“我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湛明婵咳嗽了几声。
      妈的,说大话闪舌头,早上让宿鹏打得那地方,动一动就是刺痛。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白瑢,你……”她本想请白瑢走人,但看到白瑢那只让绷带吊着的胳膊,又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你要是觉得不需要医生,就到大屋休息吧。”
      白瑢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湛明婵自顾自回了屋。
      至于白瑢的伤势是否必须回医院,与她无关,痛的话,自己找急救车吧。

      山猱是一种古来就有的怪,古书上对其的记载也是零碎而模糊,或说是兽类,或说是怪物,但总之,这不是和善的生物。
      它们居住在山里,不常出来,喜吃螃蟹,深秋的时候,最活跃,古时,出山者不计其数。
      千万不要让它们知道你的姓名。
      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而现代,随着城区扩大,人口增多,高科技创造的光,电,声,形,让它们不再喜欢山外的空间了,它们最先绝迹于城区,而后不再现于农村,似隐居的贤者,躲藏于深山无人的地带。
      但是依然有一条通道,可以请它们出山,不论古今中外,只要你能得到,只要你会使用,只要你愿意这么去做。
      那是一种特制的木雕。
      山猱喜木,古时就常化作木块,混入采药者的背篓,进入乡间民家,偷吃螃蟹。
      经过咒法炼制的木块,是一份与山猱签订的契约,甲方要付出一定代价,可以让山猱满足其某种愿望,直到甲方心满意足为止。至于代价为何,目前无从得知,因为这样签约的人,最后都不知所终了。
      于人于己,伤天害理。
      然贪欲为人所起,山猱不管。
      五十六年前,湛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剿活动,收回所有流散在外的这种木雕,集中摧毁,只留下了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当时的掌门,有两个妹妹。
      姐妹三人分别保管,公平合理。
      湛掌门最小的妹妹,陷入了一场情劫,那块木雕在那场情劫里,失效了,这位最小的妹妹,至今已花白头发,未婚,湛明婵称呼她为“三姨婆”。
      而湛掌门以80之龄去世后,她手里的木雕,就传给了下一任的掌门。
      那么现在,我们如果确信世上只剩下两块木雕,那么有一块,在现任掌门湛明婵的手里,事实也是如此,湛明婵手中的木雕,好端端地收在抽屉最深层,无需取出。
      另一块,在前任湛掌门的大妹妹,也就是湛明婵的二姨婆手里。
      二姨婆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湛明婵分别唤作“大表姑”、“二表叔”、“三表姑”。
      他们觊觎掌门之位,太久了。
      从他们的母亲开始。
      现在的希望则寄托在他们的后代,湛明婵的表亲手足上。
      湛明婵手里的木雕,保存得很好。
      那么宿鹏手里的木雕,是谁给他的?
      啊,忘记说了。
      二表叔的职业,是心理医生,精擅催眠,因为是他能够使用玄术,和一些人界不知晓的药物,效果更好。
      宿鹏没有说谎,他大概是真得记不起,恐怕就是他的心理医生,将木雕给了他。
      木雕,心理医生,洞悉病人内心,察觉深层欲望,对症下药,配合催眠,抹干净自己……
      何其残酷的事实,击碎伦理,颠倒世界。
      脑门滚热,心口剧痛,痛楚如潮水汹涌,蔓延全身。
      湛明婵拼命扒开眼皮,她只来得及判断此时已是晚上,就控制不住地做出了一个“吐”的动作,鲜血喷上去又落回到她的身上,手脚已经痛到麻痹,一个喘息,都会背过气去。
      但她不能不呼吸。
      于是湛明婵抱着丧命的决心,张嘴换取了一口救命的空气,就生生痛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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