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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楔子 ...

  •   金秋螃蟹肥,面对白瑢发来的吃螃蟹的邀请,湛明婵没有回绝。
      等待着上菜,她们先后去洗手,再慢慢地用温热的白巾包裹着双手,彼此都没有说话。
      白瑢依然带着明媚的笑容,在光亮的饭店里更加炫目,这让湛明婵的胃很不舒服,她想起初中时候的一些零碎,转瞬飞逝于脑海,唯独留下了白瑢这种犹如雪光般,会让人短暂失明的笑容,很多人不喜欢白瑢,并非因为嫉妒,也绝非因为白瑢孤傲,其实无论男女,在第一时间,都是喜欢白瑢的,因为白瑢这雪光般的笑容,一个美艳的女孩子向你露出真挚的笑容,你怎么会对她没有好感呢?
      湛明婵心里很清楚,很多人在最初,都是那么喜欢和白瑢在一起,但是不用几天,就会闹僵,当然,白瑢也不是个不屑于和人交往的女孩,她比任何人都喜欢交朋友,但是白瑢的毛病出在了她的那张嘴巴上。
      似乎在白瑢心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只要想到了,她就一定会说出来,无论时间和地点,无论面对的是谁,一种极端的心直口快,也极端地招惹人厌烦。
      只是……
      服务员将使用过的手巾收走,湛明婵说了“谢谢”后,继续思考着:
      只是白瑢特别可恶!
      她恶毒地想,又立刻吓了一跳。
      为什么自己如此讨厌,甚至是痛恨白瑢呢?
      湛明婵和各种人打过交道,温和的,暴躁的,可爱的,刁蛮的,豪迈的,野性的,单纯的,城府极深的,甚至有品行不良,偷东西,卖身的,但是湛明婵都可以心无芥蒂地和她们交往,只要她们愿意和自己交往,湛明婵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来者不拒的人,宽松过头,苏婷对此就经常叽叽喳喳:
      你怎么老和不三不四的在一起?别理那几个贱货好不好?
      湛明婵就笑笑而已。
      她想:即便是面对血债累累的恶鬼,自己都没有产生过这般抵触的恨不得让此人彻底消失的心情。
      她握紧了拳头,白瑢终于开口了,“明婵。”
      听啊,多甜美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一罐浓硫酸,把你的喉咙烧破呢?
      湛明婵想,然后礼貌地笑,白瑢鼓起薄薄的嘴唇,“明婵,我的朋友们都死光了呢,啊,还剩下一个,最没用的,还不如也死了呢。”
      “对于你的遭遇,我感到很遗憾。”湛明婵说。
      白瑢说:“是遗憾我遭遇惨剧,还是遗憾该死的没死?”
      是遗憾怎么你没死,人家死了。
      湛明婵平静地说:“你可以自己选择。”
      白瑢啊了一下,很乖巧地,“真是烦人呢,我刚出院的时候,还是有很多警察骚扰我。他们认定了那是个人。”
      “不是人吗?”湛明婵说。
      白瑢道:“那是个女鬼吧,走起路来跟一阵风似的,呼一下,你就会看到她从对面划过,呼一下,她就到了你的背后,吹着你的脖颈,她穿着古代的红色衣服,下摆在膝盖和小腿上绕着,当时她是很突兀地出现了,然后我们的人就一个一个地……”
      白瑢开心地将后背靠到椅子上,拍了拍手道:“哎,就都死掉了。”
      湛明婵问:“你没和你的男友一起去?”
      “他很忙。”白瑢甜蜜道,“幸亏他没来。”
      “你们在山上都做什么了?”
      “讲故事啊,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白瑢欢喜地说,“可好玩了呢。”
      是啊,人都死了,你觉得很好玩,湛明婵于是也就微笑,你都不悲痛,我又何必做出一副深沉呢?
      “鬼故事?”
      “啊,你知道啊。”
      “还点了白蜡烛?”
      白瑢讨好道:“你太聪明了。”
      “午夜的时候,最后一根蜡烛熄灭了,她就出现了。”
      “是啊,你真是太可爱了。”白瑢用甜甜的嗓音说。
      “你是怎么逃过去的?”
      白瑢说:“我记不清楚了。”
      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来,放在桌子上,五根手指头一点点向前伸着,“明婵,如果你想知道,那我会好好回忆,要不你到我家来吧,他今天不在家呢,你陪我睡好吗?我家的床,太大了。”
      湛明婵将双手从桌子上撤下,放到膝盖上,“我得回寝室,明天虽然是周末,但学校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她平静地撒谎。
      白瑢的五根指头已经伸到了桌子中间,她就顺势让躯体都软在桌上,水蛇一样柔韧,她苦恼地问:“上次那个女孩是你的舍友吗?就是我认识的那个。”
      湛明婵就摇摇头,白瑢欢喜道:“太好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定要离她远一些。”
      “恐怕比较难,我们住在一栋楼,学习也在一栋楼,吃饭还是一栋楼。”
      白瑢咯咯地笑,桌子也跟着微颤,“明婵,你喜欢那女孩吗?”
      湛明婵想:我喜欢陆微暖吗?
      本来是蛮喜欢的吧,那个好像没睡醒的女孩子,有着一双总也睁不开的眼睛,似乎不急于长大,不急于看看周围的世界一般,她矮矮的,小巧的,说话也细声细气,斯斯文文,为什么不喜欢呢?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情……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湛明婵说。
      白瑢说:“我们以前见过她。”
      我们?
      “有两次呢,第一次,是初三的时候,大概是四月吧,在车站,我和你向南走,她就站在对面,为我们让开道路,然后我进了饰品店去买卡子,她也跟着进来了,第二次,大概是五月,我们从饰品店出来,看到了她,我还过去和她说了几句话呢,你就在旁边。”
      湛明婵面无表情,白瑢遗憾地说:“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白美女,和你有关系的,我都恨不得从大脑里永久驱逐。
      “明婵,和你有关系的,我都恨不得刻印在脑髓中呢。”白瑢说。
      湛明婵说:“那太可惜了。”
      白瑢的身子弹起来,后背又贴在了椅子背上,“明婵,那个女孩不是好东西,她会害你。”
      “随便吧。”
      “你也许会死的。”
      “那多好。”
      白瑢说:“明婵,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湛明婵说:“她见到你为什么害怕?”
      白瑢想了一下,“那个女孩子啊,当然了,我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她见了我当然害怕了,一个地区的惯犯见到负责这个地区的片警,都会害怕么。”
      “她不是个坏女孩。”
      “也许在你面前不是吧。”白瑢说,“你离她远一些。”
      湛明婵想对白瑢说“你管得太多了些”,然后大闸蟹就端上桌子了,于是湛明婵将要说出口的话,又默默地咽下。
      我和陆微暖本来走得就不近,而现在,更要离她远一点。
      她得到了暖兮仙子残留的魄。
      她变得不一样了,和普通人不一样。
      而且这个“不一样“,是无涯上仙所默许的。
      湛明婵发现,这最后的一点,令自己感到了抑制不住的愤怒,这股子愤怒很火辣,刺激着肠胃,让她的胃液开始翻滚,难受到想狠拍桌子宣泄一下。
      她控制自己,她很得意的就是,自己总能把一切不该发表出来的言论和情感,都封锁好,这是自己和白瑢不一样的地方,也是自己能够和大家友好相处,而白瑢总是独自一人,被人厌恶排斥的原因所在。
      只是这次,她有点控制不住了,因为她又想起来,无涯上仙和暖兮仙子是有一段情感纠葛的,而这个纠葛,令她更加烦躁。
      幸好白瑢及时地说:“令尊令堂还好吗?”
      湛明婵平稳了情绪,道:“多谢,家父母安康。”
      白瑢就指着桌子上的螃蟹,“这只最大,是父亲,这只次之,是母亲,这个小家伙,是孩子。”
      湛明婵很想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当然她是个很能克制情绪的人。
      白瑢忽然黯然道:“明婵,你知道吗?我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美女向着饭店明亮的光源叹了叹,好看的鼻子抽了抽,“今年六月的时候,我母亲也去世了。”
      湛明婵盯着那三只螃蟹,“啊,对不起。”
      “我父亲是今年年初去世的。”白瑢似乎很苦恼,但却并不哀伤,“我的爷爷奶奶是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去世的,算一算,还就是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们就接连死掉,真是让人不愉快。”
      白瑢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动人,“你说呢?明婵,考上大学是多么愉悦的事情,那老东西就非得挑那个时候蹬腿。”
      湛明婵说:“哦,生死由命。”
      白瑢讨好地说:“是啊是啊,你说的太对了。我所有的亲人都生死由命了呢。”
      她屈指,“你看啊,我的玄祖父和曾祖父都是独子,我只有两个伯祖父和一个叔祖父,他们三家早就都死绝了,那还是我出生前的事情,只剩下我爷爷这一支,我本来是有两个伯父,两位叔父和两个姑姑的,但是现在都没了,我六年级的时候,大姑姑一家开车郊游,结果刹车失灵,全军覆没,年底的时候,小姑姑和姑父死于煤气泄漏,我失去了所有的姑姑。
      我升入初一的暑假,小叔和叔母在散步的时候,被歹徒捅死了,他们还没来得及生孩子,倒也省事;我初二的时候,大伯父死于心脏病,伯母悲恸过度,一病不起,半年后也去,留下了一个儿子;初三的时候,早就死去的三姑和姑父留下的唯一的一个女儿,我最后的姑表姐妹,和我同龄,好端端地,被烧成了灰。”
      白瑢拽着螃蟹腿,“多可怜的我,当我走入高一的时候,本来枝繁叶茂的一家人,只剩下枯枝烂叶了,但是老天爷不打算放过我们这个不幸的家族,我二伯父全家五口,在深夜离奇死亡,成了轰动一时的悬案;高二的时候,我最后的一个叔父,在送婶婶和儿子上学上班的时候,把车子晕头转向地开进了水库,捞出来的时候人都在车里面,全闷死了,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呢。”
      白瑢伸展着柔软的胳膊,摆出了一个抓着玻璃窗的样子,湛明婵已经胃口全无――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胃口,从见到白瑢第一眼开始,她就开始习惯性恶心,而偏偏她的胃病又开始发作。
      白瑢轻轻叹息,露出了神往的表情,“高三的时候,我的亲哥哥病死了,哎,我记得告诉过你,我家违法超生了呢,我还有一个妹妹。”
      湛明婵显然无动于衷,而白瑢早就适应了,“高三的暑假,祖父母也都相继病逝,大一还没开始多久,我的妹妹自杀了,可怜的孩子,她失恋了,就为了个男人去死了,她用了干燥剂和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吧,喏,总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死就死吧,既然是她主动的,然后就是我的父亲,身体不好了,很突然的离开,到了最后,我就剩下了母亲,唉……”
      她发出了音乐一样美妙的叹息,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至少湛明婵会毛骨悚然,她也确定,旁人只会痴迷于白美□□雅的叹息。
      她了解白瑢,她知道,白瑢是个对死亡无动于衷的人,所以白瑢只是一面分尸着螃蟹,一面给她叙述一段家族史罢了。
      “上半年,我母亲也病逝了。”白瑢无所谓道,她终于肯将蟹黄送入嘴巴,湛明婵就想:
      吃吧吃吧,最好噎死你。
      当然,如果人会被蟹黄噎死,那么这个人不如不要出生。白瑢是美女,也是聪明女,她用很灵巧的姿态挖出蟹黄,又用很灵巧而优美的姿态吃掉它们,再淑女地用纸巾擦拭,“现在,我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湛明婵坐着不动,“你还有男朋友宗堰,也许他会变成你的丈夫。”
      白瑢就忧伤的叹息,“啊――我不放心他啊――”
      湛明婵说:“他怎么了呢?”
      白瑢微笑,“嘘――我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
      湛明婵就想:你自己就是被别人的丈夫,养在外面的女人呢。
      “白瑢,”湛明婵难得好心地说,“你们还是男女朋友,别太勉强,也别太看重。”
      白瑢说:“我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没有你靠得住,对吧,明婵。”
      她讨好地弄好的蟹黄推过来,湛明婵打定主意不碰触白瑢碰过的食物,“我自己来吧。”
      湛明婵有些生疏地拨弄那几只螃蟹,她一向不爱吃海鲜水产,到饭馆也只点熟悉的家常,最喜欢用两根筷子就可以解决的食物,明显的,她不善于应付螃蟹这种食物,但她坚持不需要白瑢的帮助,而是把话题从螃蟹上带开,“你母亲那边总还有亲戚吧。”
      白瑢说:“我告诉过你,我的外祖父母本身就都是孤儿,他们结合后只生了我的母亲,□□的时候,他们都自尽了,我的母亲被送到了孤儿院,再读书,再考学,再走上社会,再遇到我的父亲。”
      湛明婵就没有丝毫感情的噢一声,将好不容易抠出来的蟹黄送入嘴里,她注意到白瑢的目光热切地盯在自己的唇瓣上。
      “那么你无依无靠了。”湛明婵没有丝毫同情心地指出,白瑢就笑吟吟道:“可我还有你啊,明婵。”
      “我不是你的亲人啊。”湛明婵说。
      白瑢说:“除了亲人,世界上还有别的感情。”
      “啊,是。” 湛明婵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对啊,我是你的……朋友么。”
      白瑢就鼓了鼓嘴唇,她的舌尖轻轻钻出,又伶俐地缩了回去,好像一条蛇信子,预备着,要从里面吐出来,“明婵,多好,我们是朋友,多好,如果这关系可以进一步……”
      白瑢伸出了一根手指,柔软的指腹贴近湛明婵还沾染了蟹黄的嘴唇,“如果可以……”
      “哎呀――!明婵姐姐?”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笑着走过来,“啊呀好巧!明婵姐姐好,哇,明婵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有空一定到我家玩玩,美女大驾光临,一定蓬荜生辉!”
      少年潇洒而夸张地说着,湛明婵就习惯地微笑,她说了声“谢谢,小谦也更精神了”,再向白瑢介绍,“这是我邻居,住在楼上。”
      又指了指白瑢,“小谦,这是我同学。”
      小谦就惊艳了,“哇!大――美――女啊!”
      白瑢妩媚一笑,湛明婵看得出来,这个邻居家的小色鬼已经酥了全身骨头,而白美女不是个认生害羞的,她落落大方地伸手,“小谦同学好啊。”
      小谦的双手都握了过去,眼神发直,湛明婵用筷子翻弄了一下螃蟹,动作大了一点,引起了白瑢的注意,她巧妙地把手抽了回来,“小谦同学,有空我去你明婵姐姐家作客,可以到你家玩玩么?”
      小谦只会点头了,白瑢就娇娇地笑了一声,湛明婵说:“小谦,那桌是你的同学吧?他们好像在等你。”
      少年小谦就盯着白瑢,晕乎乎地说一句“明婵姐姐,那我就先走了。”随即恋恋不舍地结束这段巧遇,或者说,是和湛明婵的巧遇,和白瑢的邂逅。
      而白瑢就迅速地注视着湛明婵的面孔,“啊,你的邻居?倒是个挺漂亮的男人,就是太幼稚。”
      她说着,手里头喀嚓拧断了螃蟹腿,“我怎么觉得他怪里怪气的呢?就好像,他全身上下,都缭绕着黑色的烟雾一样,我笃定,那人这几天一定会倒霉的呢。”
      白瑢有些小兴奋,“搞不好他会丢掉性命,好可惜,嘻嘻……”
      她很谄媚地将挑好的蟹肉递给湛明婵,被对方的悄无声息给拒绝了。
      于是白瑢微笑,“明婵,你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湛明婵放下筷子,手伸向了装螃蟹的盘子,就在她把螃蟹腿丢到白瑢脸上之前,一个微微严厉的声音响起,“明婵,你在这里啊,我正在找你呢。”
      湛明婵的嘴角抽了抽,她起身面向来者――一个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肌肉松弛但目光很犀利。
      湛明婵慢慢躬身,大概三十度吧。
      “二表叔。”她这样称呼。
      胃酸涌入口腔,她安静地咽下。
      最恶心的场面又要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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