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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九章 暖兮仙子 ...

  •   湛明婵在暖兮的带领下,轻而快地绕到了东边的寝室,正是黎明前,大地冷而静,湛明婵拿出法杖的时候想:再过几刻钟,就该鸡鸣了,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看到曙光。
      暖兮仙子说:“不要惊扰过度,我为你布下结界,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湛明婵说:“你没有力量了。”
      “是。”
      湛明婵踢开任冬惠寝室的房门,暗黑的空间此时笼了一道不安定的粉色边框,好像一只可以伸缩的弹性大笼子。她自然明白这是结界已成型的表现,此刻,除了被黝黑的蛇躯勒得已经翻了白眼的任冬惠以外,这个空间其他人,都被自动排除出去了。
      她可以不用顾及保密问题,而放手一搏。
      时间就是生命。
      湛明婵以前没有彻底理解这句话,现在她理解了,因为当她考虑着如何“一搏”的时候,那条臃肿的蛇躯已悄悄地松开了任冬惠,如离矢之箭,在她还未反应的时候,脖子上就已感到了黏稠的湿滑和瘮人的凹凸,她向后退到门板上,鼻子使劲吸了口气,颈部却动弹不得。
      手心冷汗,已失先机,等同失命。
      那条蛇直起了上半个躯干,湛明婵在窒息中看到这条蛇有一个未发育完好的头颅,如婴孩脑袋大小的一个血疙瘩,模糊的向外吐出的,大概就是信子,不是鲜红,而是黑红色,淤血的色彩,五官挤到了一起,她依稀能分辨出被厚重的眼皮遮挡的瞳孔,黑目从缝隙透出的瞳光,冷漠刁毒。
      命悬一线,她已不及多想,法杖打了下去,砰一声闷响听得发腻,但却没看到这条生了人头的蛇,犹如以前无数妖魔鬼怪一样,乖顺地倒下去,而吃痛后更加发狂,蛇尾一扫将她掀翻在地,布满鳞片的柔韧躯体从腰部开始缠绕上去,而后勒紧,蟒蛇典型的捕杀猎物法。
      全身肌肉僵硬而累,胸腔很快就没了呼吸,湛明婵很安静地想:
      这样死了,应该还算光荣牺牲吧。
      法杖轻轻掉落在地上,她尚未闭目,仙光一闪后,全身压力骤减,人头蛇被砍飞了一半的脑袋,鲜血溅满了她的脸。她犹如缺氧过久的鱼被抛到深海里,初刻没有任何的反应,翻着鱼肚白往下沉去,然而尚未接触海泥,就让人一把捞了回来。
      一掌抵上背心,暖流冲过阻塞的经脉,没倒过来的气立刻顺了,湛明婵恍然:
      我在干什么呢?
      “你在干什么呢?”女魃薄责,“闭目待死,岂是湛家作风!”
      湛明婵无语地瞪视这位天女,她感觉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战斗力,而后女魃扁扁嘴,只向着她身后说:“我去追。”
      赤光中已不见其仙影,湛明婵木木地明白她身后有个神仙,正助她顺过了走岔的气息,而且她认识这个神仙,这个神仙也认识她。
      她感到羞惭无比,为自己刚才那一刻的想法,让他明白了,看似光鲜的自己,骨子里只不过是一条很贱的鱼儿,死乞白赖地躺在砧板上,坦然地面对屠刀,讨好地说:
      来吧,砍了我,拿我当下酒菜吧。
      于是她不敢回头看,生怕接触到一种名为“失望”的目光,虽然她无数次在别人眼中制造了这种目光,但她有些不愿意在无涯眼中制造。
      幸好,无涯也并没有打算让她制造这种情绪,他只是握住她的上臂,用一种极其灵活而轻缓的手法,将她慢慢地拉了起来,而后说:“白边山上的暖兮仙子,怎么?万年时光,已让你改变立场?”
      粉光中,暖兮眉目渐渐清晰,湛明婵忽然厌恶起这位仙女那双饱含泪水的黑目,这对眸子看向无涯,有千万个无奈和理直气壮的抱歉。
      无奈不是抱歉的理由,理直气壮不是抱歉的态度。
      暖兮到底没说话,无涯淡淡道:“你明知道人类不可以弑神的。”
      暖兮诚恳地说:“你难道要我看着相柳,继续残杀无辜吗?”
      “吃了拥有神明所赐的天地玄黄之力的湛家人,比吃一百个凡胎都要管用,暖兮仙子,你很会为相柳设想。”
      无涯语意冷峻,湛明婵不觉打抖,也许是她皮肤颤得有些厉害,让她整个人瞬间小了一圈,无涯的手掌从容地抵住了她的背心,热流游走四肢。
      暖兮仙子便用含泪的目看着无涯,无涯说:“暖兮仙子,装糊涂并不好。”
      暖兮轻咛:“我欠了他一个首级。”
      “你可以献上你的首级,别用他人的命去换。”无涯说。
      暖兮说:“我助他恢复这个首级,便和他再无纠葛,我自会去灵霄殿领罪。”
      “这就是你不肯去神墟仙冢,留在凡尘万年的缘故么?为了等他重新出世,并助他一臂之力,好让你心里再无愧疚?暖兮仙子,你到底还是倾情于他。”
      暖兮用恳求的语气说:“无涯上仙,您和相柳,为何都要逼迫我,将自己分成两半呢?”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暖兮仙子。”无涯平淡地说,暖兮黯然间,女魃自赤光中风风火火地奔过来,见了此情,便晒笑道:“两位的旧情叙够了没?相柳控制着宿主逃了。”
      湛明婵猛然意识到什么,“盈盈!”
      无涯的长袖拦在她面前,“别慌,童盈目前不会有事。”
      湛明婵在他未拦之前就已冷静,关心目前的同学舍友,对于她而言也就是刹那。
      就是的,我急什么呢。
      两条人命,还有差点死掉的任冬惠。
      你未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你也该付出点代价。
      此时天光已亮,无涯沉吟道:“暖兮仙子,你若要追随相柳,这就请便吧。”
      女魃吃惊地看向暖兮,暖兮缓缓道:“无涯上仙,我未有叛逆之心。”
      “但你做出了叛逆之举。你该明白,灵霄殿和水族从未改口:共工可恕,相柳不饶。”
      暖兮诉道:“无涯上仙,何以祸首可恕,相随者不饶?”
      无涯不语,女魃答道:“暖兮,你明白上古剧变,乃我族之耻,不足为外道也。”
      无涯已道:“湛掌门也不完全算‘外’。说而无妨,共工辈分颇高,乃水族重臣,中流砥柱,不可滥杀。而相柳,就是一面盾,挡得,是不服仙家们的矛,万年前,炎黄二帝,就已默许了。”
      湛明婵默默地听,她并不会惊讶,因为这些是她早就明白的,读神话故事和上古模糊历史的时候,心中就已有了怀疑。
      暖兮仙子轻叹:“还是一场斗争,若如此,与人类又有和区别!”
      无涯道:“这个问题,你可以拿来问湛掌门。”
      湛明婵发现自己又被点名了,而且又一次没听到问题,无涯说:“为什么,你说我们,会养小孩?”
      湛明婵说:“因为你们教给了他们,你们自己所有的,譬如……”她忽然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话音戛然而止,无涯却已了然,“暖兮,不是我们和人类没有区别,是他们和我们,实际没有区别。”
      暖兮仙子默然了许久,“但我并不认可。”
      “相柳不认可,做出了他的选择,至少他是诚实的,那么你也就忠诚于自己的心吧。”无涯说,女魃责备,“阿无,不可让暖兮投入逆流!暖兮,你跟在我身边,不要再插手相柳的事情。”
      暖兮轻轻一福道:“多谢天女抬爱,无奈暖兮已下定决心。”
      灵体自空中散去,女魃长叹息,无涯对湛明婵道:“童盈在这里最亲近的是谁?”
      湛明婵说:“她的男友,北语大三的学生,家在外省,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寝室睡觉呢。”
      “我们去那里找。”无涯对女魃说了一句,又停了一下,道,“你,”
      他看着湛明婵,神情犹如一个在思考着,给学生一个怎样的课题的教授,犹豫而庄重,湛明婵便问:“上仙有何吩咐?”
      无涯缓缓摇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湛明婵意识到自己该说一些辩解方才的懦弱或请求随同一起奋战的言论,但是她感到了生理的疲惫和心理的惧怕,她现在想离这个男仙远一些,接触越少越好,以避免有可能出现的更多的窘迫,而让这些窘迫,化作对方眼中的失望。
      于是她干脆地答了句“是”,竟就不再发言地离去,痛快的背影让女魃很惊讶,“阿无,她真是苍溪湛家的掌门人吗?”
      无涯不语,女魃自言:“她有点……自私。”
      无涯说:“我们其实一样。”
      女魃抬眼欲辩,无涯举手示意她莫再争执了,目光又留在墙角转弯的地方,歇了歇,似是考虑什么,但最终道:“我们走吧,暖兮恐怕都快接应到了。”

      湛明婵并没来得及回到寝室,因为她看到穿着睡衣的陆微暖就站在寝室的门前,“我都听到了。”她小声但掩盖不住兴奋与恐惧地说。
      湛明婵第一次肆无忌惮而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女孩子,她有一种把陆微暖送到砧板上解剖的冲动,她想看看这个女孩体内是否存在一个丰富的力量仓库,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勇气和倔强。
      然而她并不愚蠢,她很快认识到:当年那几个死去的同学,绝不是让陆微暖执着地走上她不该走的道路的根本原因,那个夜晚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自己将陆微暖拉下山的时候,她那一句木然的“从午夜到凌晨,我失去了一切”,另有所指,那将是一个关乎这个女孩子不可告人,至少不可告诉自己的一段私密,美好到值得用性命去守护,并用一生去捍卫。
      这也意味着,自己不可碰触,了解,质疑这个私密,也就无法从根本上击溃陆微暖的倔强,她只能放手让陆微暖继续忠于内心的选择。
      陆微暖说:“我要去北语,我要参与这件事情,我要他们为当年的事情主持公道。”
      湛明婵说:“危险。”
      “我知道,但我不怕。”
      “暖暖,”湛明婵无限羞惭地说,“后果自负。”
      与我无关。
      她卑鄙地想。
      陆微暖死了,与我无干,就如同白瑢即使死在山上,也与我无关一样。我会难受吧,会感慨一下吧,但是那种程度的心情是可以接受,并且总是要过去的。
      陆微暖终于用轻蔑到极致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湛明婵了,之前她对湛明婵的不满,积蓄了多年,隐忍了数月,一直用温和相对,而现在,她选择用不屑的目光和无声的嗤之以鼻表达出来:
      我鄙视你。
      陆微暖倔强地离开了,湛明婵也没有再留恋她的背影,她疲劳地推开寝室的门,锁上的时候,杨安抬了下头,“怎么了?”
      “上厕所。”
      “唔……你和童盈真是的,接二连三地出门进门……睡觉……”
      杨安嘀咕了几句,就又睡了,寝室里的气息很快安稳起来。
      湛明婵沉默地将童盈的床帘打开,空无一人,布娃娃身上的粉条也消失了,现在她可以确定,那是失去仙体的暖兮仙子,暂时居住的痕迹,而相柳,真的是附着在童盈的身上么?还是另有借宿点?
      湛明婵爬上了童盈的床,她开始沉思:
      童盈对雄黄水有与众不同的反应,当然,每个人都有一定的过敏原,也许雄黄水是童盈的过敏原,但是……
      她想:我以前也打开过那个瓶子,在端午节的时候,当时童盈完全没有不适,言笑晏晏。
      相柳有蛇的属性,虽然修炼成神仙,但对雄黄依然有一定的反应,即便很轻微,也会存在。
      他一定在童盈身内,或者随身。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好笑,两位神仙都亲自去了,这个事情还和自己有关系吗?想破脑袋有意义吗?
      可以点句号了。
      于是她转过身子想下去,看到了她曾经交给童盈的护身符,红口袋,婴孩手掌大小,放在了枕边一个很安全的位置,不会像那些贴边放置的书本一样掉落。
      湛明婵考虑到这东西已经没用了,伸手拿过来,觉得有些沉,于是拆开了缝线,倒出了里面的一小块木雕和碎成渣子的玉像。
      湛明婵摸了摸那些玉渣子,还能感觉到残留了几丝力量,随后又捡起那一小块木雕――这个时候,她其实并不知道玉为什么碎了,也不知道这个木雕是什么,她举起来对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了看,看清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头颅,却有完整的五官甚至发,若在放大镜下看,大概是栩栩如生吧。
      她敏捷地翻身下床,用力过度而使得这一组上下铺咣当响,吴双哼哼唧唧,许词韵翻了个身,杨安嗯哼着:“虫子……你又干什么呢……”
      只是当杨安揉揉眼睛再慢吞吞地坐起来察看情况的时候,湛明婵已经穿好了衣服,换好了鞋子,她在朦胧中无比震惊地问:“虫子你干吗去?”
      “追盈盈,她忘记带东西了。”
      杨安看着被关上的门,很疑惑地想:
      童盈出门的时候你在吗?
      不在的话,你怎么知道她忘记什么了?
      该睡懒觉的日子哦……
      杨安酣然入梦,窗外渐明,寝室香甜,她当然不会知道,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地方,在相同的表盘指针下,不同的人,在做什么。
      也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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