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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不远处,同样心有余悸的是陈飞旭和马菲。他们呆坐在安全的区域,浑身被雨水淋湿。
      马菲搂紧身上的铆钉皮衣,她看向夏眠,心中五味杂粮。

      在出事之前她看的最清楚,夏眠直直地朝自己走来,身后高大的山体从顶端开始崩塌,碎石滚滚而来。
      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夏眠也意识到要出事了。马菲没料到自己就站在路边,下意识只顾着逃,着急地往后一跳,失重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夏眠加速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半个身子跟她一样悬在半空,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碎石慢慢地将她下半身吞没。

      马菲休息一会儿后朝夏眠走去,面露愧色,感激的话只汇成了简单的一句:“谢谢你啊。”
      她转而跟邵义道谢:“也谢谢你。”
      邵义眼神淡漠道:“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来。”

      夏眠听见了,心脏失跳,睫毛轻颤。
      他宽大的手掌还覆在自己的背上,掌心温热,像一块烙铁。
      马菲懊恼:“真的很对不起,当时我太害怕自己掉下去,所以不够冷静,差点……”
      “你很幸运,”邵义的声音像淬过冰,他直接打断她说的话,“你差点摔下去,但有人拉住你;夏眠答应过你不会松手,你真的被冲入洪水,她会被你的重量带了下去,为你陪葬。无论哪个角度,你都很幸运。”

      他话里的内容不带任何责罚,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在反讽。

      马菲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不知作何回应。
      面对生死,谁都是自私的。她当时确实是害怕到极致,把夏眠当做唯一的稻草,山体上有许多凸出的碎石可作为她的踏板,只要她足够冷静,一蹬就可以重新爬上来,但代价或许就是她会把夏眠扯下去……
      她曾想过这么做,但敌不过内心的恐惧,浑身使不上任何力气。
      比起夏眠的死守承诺,马菲觉得自己卑劣自私地像一个小人。
      邵义肯定是看出她当时心中的诡计,眼神锐利,审视着她。

      马菲知道自己说多少话都弥补不了自己的缺失,她转身欲走,夏眠拽住她的手。
      夏眠依旧喘着气,她说:“你的玉佩,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马菲点头如捣蒜,蹲在她的面前把绳子解下来,放到她的掌心。

      玉佩形状是常见的布袋佛,憨态可掬的面孔晶莹剔透,往下渐绿,最浓郁的翠绿聚积在布袋佛象征性的肚量中。整块玉佩雕工精湛,温润细腻,是典型玻璃种翡翠。玉佩的编绳为多股,整体呈棕色,偶有红丝点缀其中,连接着玉佩的是一个复杂的万字节,串着一两颗节珠。
      这个编绳是夏眠编织的。编绳多根据佩戴者的五行搭配颜色,师姐谢茵风风火火,红色代表火,所以棕绳会绕着红丝。

      夏眠手捧着视若珍宝的玉佩,她声音带着颤抖:“这个玉佩,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偷来的。”马菲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老实地跟你交代吧,我和我朋友刚从云南自驾游来藏区,他在那儿买了一块老坑翡翠,怕被人坑所以去质检所鉴定。当时没人来接待我们,而这块玉佩放一块蜡烛旁边,我就顺手拿走了……”

      云南、质检所、玉佩……一切吻合。

      夏眠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如死灰。她整个人渐渐出神,很是安静。
      邵义在旁边看着,看到夏眠的手不断地抚摸着玉佩,她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但同时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马菲小心翼翼:“那不如这块玉佩就送给你吧,这样的话我会比较好受一些……”
      许久的沉默后,夏眠终于艰难地说:“好。”

      晌午来临,但乌云密布不见日头,世界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风势渐大,裹挟着山谷的水汽,把夏眠的眼睛润湿了。
      她缓缓地把玉佩放在自己的心脏边,无形的悲伤巨大如鲸,朝她袭来。
      夏眠佝偻着背,眼泪突然一颗颗地砸下来,深埋于泥土之中。
      她找到了师姐的玉佩,但却丢了她的人。

      待夏眠抹干眼泪,才意识到邵义坐在她身后,长腿摆在两旁,把她禁.锢在怀里。
      她转过头,正见到他在看着自己,目光如炬。
      “我……”
      邵义用手背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痕:“我们去布拉村,买药。”
      他声音放缓,与刚才判若两人。

      邵义没有过问夏眠任何事情,这种奇怪的默契,让她莫名心安。
      夏眠点点头,想站起来,但又跌落回去。
      她想起自己的下半身曾被压在乱石之下,幸好决口离滑落的山体较远,砸在双腿的石块不算沉重,不然现在可能站不起来了。
      邵义立在她的面前,他身形高大,阴影笼罩着她。

      夏眠说:“等会儿吧……”
      邵义弯下身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夏眠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径直地走到大切诺基旁,扬了扬下巴:“开一下车门。”
      夏眠打开车门,邵义轻轻地把她放进去,扣好安全带。

      她眼神微微错愕,表情还是寡淡,不过动作出卖了她。夏眠被邵义照顾地云里雾里,害羞到拘谨,整个人安分得像一个小孩。
      邵义拍拍座背:“靠后。”
      “我身上脏,算了。”
      邵义笑她:“那你现在下车。”
      “……”
      夏眠靠后,窝在位置上。
      邵义揉揉她的脑袋:“听话。”
      “……我不小了,23岁了。”
      “比我小,我28。”
      “……”

      车缓缓地向西行,暖风吹到夏眠的身上,她慢慢地磕上眼睛。
      邵义时不时侧头看她,车速放慢,生怕经过一道道深坎把夏眠摇醒。
      她手里还紧攥着玉佩,关于它的来历,邵义已从只言片语中得知。

      到了布拉村,邵义把车停到一个藏式民屋下,他绕到夏眠那一侧开了门,她刚好醒了。
      夏眠睫毛轻颤,让邵义莫名联想到停在花瓣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
      这是嘉吉大叔在班戈的暂住地,里面有一位看家的老奶奶。她穿着当地的藏族服饰迎出门,看到两人一身狼狈,着急地围着邵义打转,用藏语跟他说些什么。

      邵义不会藏语,但他听得懂,用普通话回答:“路上遇到滑坡了,没什么大事。”
      老奶奶露出放心的神情。屋内有一桌子的男人在打牌,见有人进屋,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夏眠感到十分不适。
      老奶奶把他们带到一楼的一个房间,屋子隔音效果不太好,能听到外面男人打牌的起哄声。房间很小,空气里是干燥樟脑丸的味道。老奶奶翻箱倒柜,找出几件老土的T恤,笑眯眯地递给夏眠。

      邵义:“先洗个澡,换干净的衣服。”
      老奶奶转头用藏语跟他说话,他转述:“没别的衣服了,她担心你嫌弃。”
      夏眠立马跟老奶奶摆手:“不嫌弃不嫌弃。”
      她笑眯眯的,又跟邵义嘱托几句之后离开了。

      夏眠发觉自己身上黏黏的,她还穿着邵义的外套,黑色衣服上沾满泥土,十分狼狈。
      洗澡的地方在房间外,夏眠刚要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
      “怎么了?”
      夏眠抱着衣服,脸上表情寡淡:“洗澡间的门闩坏了,门关不紧。”
      “你拿点东西顶住它,比如沐浴露。”
      夏眠没说什么,摇摇头。

      邵义往门外一看,所谓的洗澡间就是一厕所,不停有男人不打一声招呼便推门而入。
      邵义:“你害怕?”
      她也不否认:“有点儿。”
      “你进去洗澡,我在外面守着。”

      他拉着她的胳膊走出房间,替她把衣服毛巾都摆好,温水蓄满水桶。
      洗澡间本来就很小,邵义一站进来,夏眠只能紧贴着他的胸膛立在原地。她看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心在砰砰地跳。
      “还有别的东西没拿吗?”
      “没有了。”
      邵义低头看她:“贴身衣物要吗?”
      夏眠没转过弯来:“什么?”
      “我是说……”邵义顿了顿,“内衣内裤。”

      夏眠推他出去,脸色泛红:“不用。”
      邵义听到身后“砰”的关门声后,直直地立在门边。
      他一边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一边在看手机里别人发给他的讯息,却不自觉地想起夏眠红扑扑的脸。
      好像第一次见她脸红,所以这么性子这么寡淡的人,也会害羞的吗?

      邵义看到面前的镜子映出自己的身影,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愉快的样子。
      他居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了。
      邵义掏出烟的时候,夏眠刚好洗完澡出来,一身清爽。

      她看见邵义点燃了烟,一刹那火光照亮他五官深刻的脸。烟雾缭绕,带着朦胧的英俊。
      他们回到房间,夏眠找出老旧的吹风机,想接电,奈何屋内的插孔太高,她垫脚插不到,想搬来小板凳,但邵义正坐着那上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邵义只好站起来帮她插上。

      “转过去。”
      夏眠伸手:“我自己来,不麻烦你。”
      “你麻烦我的还少?”邵义咬着烟,“多这一件事也不多,少这一桩也不少。”

      他按下按钮,风声呼呼拂过夏眠的头发,她的心也像是羽毛飘过,痒痒的。
      她在这儿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闻起来有些劣质刺鼻,但久了之后,空气有一丝甜味。

      邵义让她站在小板凳上,顺口一说:“你也太矮了。”
      夏眠摸着手里的玉佩:“是你太高。”
      “你多高?”
      “一米六八。”
      “看不出来。”
      “……”
      夏眠又问:“你呢?”
      “没量过,一米八五左右。”
      “我觉得不止,一米八八吧。”
      邵义觉得她连读三个“ba”的同音字还挺可爱的,故意道:“什么?”
      夏眠重复:“我觉得你应该有一米八八吧。”
      “嗯,应该是。”他又无声地牵起了嘴角。

      吹完头发,邵义给夏眠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喝下去之后带她去药店买药。
      店里很少有人卖夏眠想要的眼药水,店主要去仓库里取出来。
      夏眠一转身,看见邵义掏出一枚硬币,一边站在药店里量身高体重的机器上一边塞硬币进去,随后机器大声地报数:“欢迎光临,您的身高是一米八九点六,您的体重是七十五公斤。”
      邵义:“我长高了?”
      夏眠:“……”

      他给她一枚硬币:“你站上去试试。”
      她飞快地拒绝:“我不要。”

      邵义像拎小鸡一样抓住她的胳膊就把她提上去,顺便塞了硬币。
      机器:“欢迎光临,您的身高是一米六七点八,您的体重是五十点五公斤。”
      邵义:“你谎报身高。”
      夏眠:“……四舍五入不行吗。”
      邵义:”这机器不量净身高,你还穿着鞋。”
      夏眠:“那你也是穿鞋才有这么高。”
      邵义:“减掉鞋我也有一米八八。”
      夏眠:“……”

      “姑娘,你的药好了。”
      夏眠走去柜台拿药,懒得搭理他。
      邵义仔细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走到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她。抬头望天,天色将晚,才意识到他们这么一折腾,已经快要到了傍晚。
      还得在村子里等一等,等嘉吉大叔回来把玉石交给他……
      邵义在想着事情,突感腰部一凉,夏眠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掀起了他后背的衣服。

      “你干嘛?”
      “你背后在渗血。”

      夏眠眉头紧锁,她看到他后背触目惊心的伤痕在不停流血,血量不大,但是时间久了血色就渐渐透出深色的毛衣。
      她想起他是护着自己逃离崩塌的山体滚在碎石上才受的伤,还有他搬运石头的双手……
      夏眠立刻去抓邵义的双手,抱在怀里的中药都掉在地上。
      果然,邵义的掌心有干涸的血迹,现在还有划痕渗出细微的血珠。

      夏眠心中五味杂粮,她对邵义说:“找村医给你看看。”
      他淡然道:“不打紧,吸根烟就好了。”

      邵义说完后转身走出药店,他走了老远,也没有见到夏眠跟上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又抹了抹后背,还真的有血,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仿若是小打小闹的伤。

      邵义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到夏眠小跑着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大袋子。
      邵义手里夹着烟,问:“又买了什么?”
      “双氧水,跌打药,万花油,云南白药和绷带。”夏眠小心翼翼地推他的手肘,示意他往前走,“我回去给你包扎。”

      两人回到房间后,夏眠开了屋里橙黄色的灯,打开瓶瓶罐罐,冲邵义道:“先脱衣服。”
      邵义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她的眼睛像金色的琥珀,澄澈又清亮。

      他直视她的眼睛,脱下了身上的毛衣。
      夏眠上下扫了他两眼,他的身躯就像希腊雕塑一样,身段笔直,腹肌紧实,屋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人鱼线深深的线条,没入他的腰部。

      夏眠忍住不看了,拿起面前和双氧水绕到他的身后,站在小板凳上给他涂抹。
      他伤痕密布,每一道都是狭长状,往外缓慢地渗血。
      她心不在焉,以为在他身后看不到之前那般的风光,但这个男人有很好看的背肌,肩膀宽大伟岸,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放。
      他修长的身躯适合被画进画里。

      夏眠轻轻地问:“疼吗?”
      她的气息洒在邵义的背部,他呼吸一紧,随后回答:“不疼。”
      消毒后,夏眠给他涂了止血药。因为背部伤痕太多,用创可贴贴不实际,夏眠拿绷带在他身前绕了几圈给他包扎。

      屋内有一个全身镜,邵义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说:“我现在像一个木乃伊。”
      夏眠说:“我给你打个蝴蝶结就不像了。”
      邵义在她面前笑起来。
      “很好笑吗?”
      “嗯。”
      夏眠也微微一笑,酒窝深深。

      她在他的腰部结尾系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再用剪刀把多余的绷带减掉,指尖微凉,动作很是温柔。
      夏眠把药物收好,她通过镜子看到邵义把毛衣重新套上。

      夏眠还记得今天自己最无助时听到他沉稳的声音,记得她在空中失重时有一双属于他的援手,记得他把自己抱在怀里,雨水流过他的眼睛、鼻梁、双颊和下巴。
      她永远会记得,邵义是奋不顾身去救自己的男人。
      无论出于交情、关系,夏眠都不是重要到能让他冒着危险去解救的人,可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夏眠认为,她欠他一条命。

      嘉吉大叔回来了,听到老奶奶说邵义在一楼的房间里,推开门正巧见到满桌的纸巾、药物和绷带,空气中是难以消散的云南白药的味儿。

      嘉吉大叔问:“你受伤了?”
      邵义:“小伤,无碍。”
      “这阵仗让我以为你们在里头动手术。”
      邵义拍拍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的夏眠:“她比较紧张我。”
      “……我没有。”

      嘉吉大叔的眼睛往两人身上瞟,像极了小两口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的模样。

      邵义跟夏眠说:“我跟嘉吉大叔谈点事,你在房间里等我。”
      “嗯。”
      “肚子饿吗?”
      “还好。”
      “饿了找那个老奶奶要东西吃。”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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