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犬》墨浅daray

1、第 1 章

　　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在冷白月色下反射着一点光，穿过浓重的黑暗和遥远的距离，像一支利箭直直指向他。他看见那个月色下的剪影，戴着口笼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更何况被半长不短的头发凌乱地遮去了大半，却意外地能通过那双野兽一般的眼睛向他传递讯息。
　　那像是示弱和求助，连眉梢都微微向下耷拉着，但那仅仅是一瞬，那张脸就转过去了，他只能看到赤裸的脊背上交错的伤疤和血水，却站得很直，像绷着神经的困兽，既无助，又倔强。
　　有个声音在诘问他自己：“你好好看清楚，你带回来的到底是狗，还是狼？”

　　徐怀礼的指尖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慢慢地苏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做了个梦，身上传来疲惫过后的无力感，他闭了闭眼睛，准备继续睡。
　　黑暗中有个小小的红色光点，映出一个人模糊的轮廓。那个光点就是这个人脖子上戴着的项圈上的指示灯，暗淡的红色，看上去会让人产生危险的联想。这个人的反应似乎极其敏锐，他察觉到了徐怀礼呼吸的变化，慢慢地转过头来。
　　徐怀礼知道这个人是刻意放慢了自己行动的速度，他好像能够察觉到徐怀礼对他的戒备，所以他不想吓到刚刚醒来的徐怀礼。他原本是背靠着床边坐着的，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在睡觉。
　　“这样坐着不难受么？”徐怀礼微微一动，将手掌翻过来朝上，“过来。”
　　那个人顺从地转过身，肩膀抵着床沿，伏低身子将下巴放在徐怀礼的手心。他没有戴着那个口笼了，面容轮廓分明，下巴上的胡茬扎得徐怀礼手心有些发痒。
　　徐怀礼没想到这个人能把这个动作做得这么熟练，他没有养过狗，却也在愣了几秒钟后蜷缩起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可以不用这样的，我没准备把你当……”
　　他的话被打断了，因为手上传来奇妙的触感，他感觉到这个人薄薄的、有些干燥的嘴唇轻轻地碰触他的手心，热乎乎的潮湿的呼吸喷在他手上，令他的手心更加敏感。这个人一低头，竟然在亲吻他的手掌心。
　　徐怀礼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能看到这个人低垂的眼皮向上一撩，浓密的睫毛像是掀起了一阵风，无所顾忌地和他对视着，却作出一个驯服的姿态来。
　　他感觉自己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兴许是还没睡醒，脑子里一时晕乎乎的，几乎动也动不了，只能顺势用拇指摩挲着这个人挺直的鼻梁。
　　这简直太诡异了。
　　第二天一早徐怀礼就一个电话打到了顾楠那里，压着嗓子道：“你养过狗没有？”
　　顾楠和他当了快十年的同学，现在差不多也能算得上是半个同事，这个点被电话吵醒，听到的还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想也没想就开始骂人：“就为这破事儿？你昨晚吸毒了还没缓过劲儿吧？”
　　“你听我说啊，这事儿你得保密。”徐怀礼把自己关在厕所里，还把淋浴喷头打开了，生怕自己说话的声音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你说。”
　　“我这边，有只军犬。”
　　顾楠咂了咂嘴，莫名其妙道：“你养了什么狗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军犬啊！”徐怀礼有点着急，“不是狗，是人！”
　　顾楠那边静了一会，想是回过神儿了，传来一声情感饱满的“操！”。
　　徐怀礼可以确定他已经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了。“军犬”是一个代号，是一群非同寻常的人类，暗杀、潜伏、保护，是一支神秘的部队，但是严格上不属于国家编制，存在于十分灰色的地带。如果不是工作原因，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他对“军犬”并不了解，但比起普通老百姓的一无所知，他可能知道得稍微多一点儿。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点儿。
　　“你从哪儿弄的人啊？”顾楠紧张道，“这事儿还有别人知道么？你是不是把他从基地偷出来的啊？你怎么做到的？”
　　“这事说来话长了。”徐怀礼叹了一口气，怀疑自己莫名其妙捧了个烫手山芋真的是脑子一抽的事儿，但是他想了想那个人带着项圈可怜巴巴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后悔在这山芋快摔地上之前自己伸手去接住了，“我爸之前好像就在查军犬的事，说实话我见到这人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他身上的装备挺奇怪的。”
　　“什么装备？他带着枪跟着你？”顾楠语速都加快了，“等一下？他人现在在哪呢？”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我房间坐着呢。”徐怀礼有点头疼，无意识地握了握自己昨天晚上莫名其妙被亲了那一下的手，“可乖了。乖得都不像个人。”
　　“你把那么危险的人放你房间？你不怕他一扬手把你脖子削了？”
　　“你别那么激动，他身上没带武器。但是……”徐怀礼有点受不了顾楠一上来就一大串质问，“他带着的项圈我摘不下来。我怕那东西有问题。你能不能来我这一趟给他做个检查。”
　　“我怕。我之前接触的军犬都是打了麻醉躺着跟尸体似的，旁边还有保卫人员站着。你要知道实验室的戒备程度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保护你，好吧？”徐怀礼一笑，“我救了他的命，我相信他不会怎么样。”
　　顾楠哼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徐怀礼也不想逼他，扯了几句别的就挂了电话。
　　关了水，徐怀礼一打开门就看见那人站门边，脖子上的小红灯在白天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但是徐怀礼还是被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哎你站这儿干嘛啊！”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项圈，慢吞吞地说：“不能，离你，远。”
　　“你会说话啊……”徐怀礼侧了侧身子让他进来，“那你叫什么名字？”能够沟通就是好事，知道了名字，他就不仅仅是一个奇怪又危险的陌生人了。
　　“北……疆。”他说话的吐字还算清晰，但是不连贯，徐怀礼昨天给他摘下口笼的时候差点怀疑他是个哑巴。
　　“北疆。挺帅的名字。”徐怀礼示意他过来洗漱，把牙刷牙膏杯子毛巾都一一给他放到洗脸台上，“我还以为你要给我报一串编号什么的。”
　　“W-011。”
　　“嗯？”徐怀礼耳朵十分敏感，再加上北疆可能很少说话的原因，声音低沉沙哑，离得近了他就觉得自己后脖子那一片都发麻。
　　“编号。”北疆站着没有动。
　　“哦……还真有啊。”徐怀礼往边上让了让，准备出去。但他看北疆站着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忽然明白过来，北疆在等一个“命令”。“你……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你的了，你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徐怀礼试探着说，北疆这才低下头拧开水龙头。
　　项圈对北疆的限制作用徐怀礼其实是知道的，包括口笼，都像是捆绑在北疆身上的枷锁。但是他没想到这个限制范围这么小，他也不敢离得太远了，就站到北疆刚刚站着的位置，听洗手间里面传来的水声。
　　徐怀礼同情北疆得不到自由，虽然这一定程度上是对自己和北疆的双向限制，但他也清楚，自己不了解的关于北疆的真实战斗力那部分，无疑是一个隐藏的威胁。他不知道如果没有项圈和口笼的北疆会是什么样子，尽管他不想以最深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他也不是傻子，他要保护好自己。
　　徐怀礼没有告诉顾楠自己有这只军犬的“主人身份”，所以自己才不怕他。因为这重“主人身份”，北疆不能离他超过一定距离，超过一段时间后项圈会启动防御机制，“主人”也可以手动开启。徐怀礼不知道这个防御机制是什么，他第一次见到北疆的时候他脖子上的项圈已经被损坏了，所以他才会看到有七八个人手持杀伤性武器包围北疆。如果当时没有他出现，北疆可能会被强行击毙。
　　所以对于北疆来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也许是想过反抗被控制，但是他失败了。徐怀礼救了他一命，不过是以控制权的交接为代价。北疆依然没有成功逃离，他只是从一座囚牢换到了另一座囚牢。
　　徐怀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衣服下面的皮肤几乎没有任何伤口，可是他用力按下去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幻觉一般的疼痛。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也有东西，在他的皮肉之下，紧紧挨着他的心脏，附着着一个不属于他自己身体的东西。
　　可是乐观地想一想，徐怀礼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暴君，甚至可以算得上良善。北疆算是捡着便宜了。
　　洗手间的水停了，徐怀礼往里面看了一眼，透过镜子，他看到北疆过长的头发被打湿了规规矩矩地落在脸颊两侧，胡子也被剃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野性。
　　等一下，胡子？
　　徐怀礼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来装牙刷的袋子里有一把老式的剃须刀，很小，但是有刀片。
　　北疆也在看镜子，他眼珠一转，对上了镜子里徐怀礼的视线。
　　他的右手放在台子上，指间夹着一片剃须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