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画师是只鬼》长安苏晓

14、嫁衣如血星烨何处

　　是夜，星子很亮。

　　透过茜纱，东厢间的灯火隐隐绰绰。

　　林如婳呆呆立在窗前，心里说不上的感觉——就像是静水中的一阵温凉，忽而被打散，在心底升腾，洇墨般渗透了心房。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很熟悉。

　　少女抱住手臂，藕荷色的披肩乖顺搭在肩上，柔柔的触感，带来一丝难得的温暖。

　　明明知道他是鬼仙，明明说过只是教习画艺，明明……

　　许是白日里的温柔恰意，许是契约后灵识的相通，不知觉间林如婳发现自己的潜意识里，已将轩辕墨当做了亲近之人。

　　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瞬。

　　林如婳突然醒悟：自己，似乎越界了。

　　少女默默望了望天上的星月，清辉皎皎明亮极了。

　　小时候，每到这样的月夜里，外婆总会摇着蒲扇搂过小小的如婳，在院子里给她讲故事。

　　但现在，就只剩如婳一人看着满庭的月色……少女长长的睫毛扑闪，犹如月下蝴蝶的翅膀。

　　外婆去世后，母亲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单位里每每轮到林岚加班时，小如婳就自己在家里吃些冷冰冰的外卖，或者索性弄一杯泡面，打发了胃口。她理解母亲的难处，即使强悍如母亲，当事业和家庭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也总会分身乏术的。

　　母亲总是要加班，升职后更是连周末也没有了。

　　所以——每逢节日，就是林如婳最不敢点开朋友圈的时候。

　　……同学和家人们团聚的笑颜是那样温暖、自在，阖家欢乐的幸福感，隔着屏幕都可以溢出。

　　可是，热闹是他们的，如婳什么也没有。

　　冷冰冰的食盒，冷冰冰的作业，冷冰冰的暗夜，与同样冰冷苦涩的心弦。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这大概就是中学以后的林如婳，最真实的生活写照了。

　　渐渐的，她也正如母亲所期望的那样：学会了自立，学会了坚强，读书成绩也在班上拔尖，凡事极令人省心。

　　每逢佳节，林如婳早已学会变成了个“小大人”，眉宇间淡淡的神态，沉寂地接受着身边的一切，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

　　不想失望，索性也不去期望什么。

　　然而——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一个人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情绪，也终非草木无情。

　　十余年来，林如婳是多么期待有个人，能出现自己过于理性的生活中，牵起自己的手，带她走出这种孤零零的冰冷……

　　没来由的，轩辕墨身上安宁温柔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几乎是种难以克制的亲近之感，就像很久以前就深入骨髓的习惯。

　　可刚刚问及心事时，轩辕墨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让人觉得身上泛寒，仿佛是难以触碰的禁忌。牵起林如婳手腕回去的那只手，苍白冰凉。

　　也许这次，真的僭越了罢……

　　晚风中，随着呼吸，林如婳第一次感到仿佛由内而外的，渐渐析出的阵阵冰冷难过。

　　起风了，少女紧紧裹了裹身上的披肩。

　　回去歇息吧——她捏了捏脸，努力微笑：别胡思乱想了，林如婳啊林如婳，没有什么烦恼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美美的一觉。

　　……

　　床头的照夜烛火渐暗。

　　少女躺在床上，檀木特有的沉香味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身上的锦被柔软而轻盈，仿佛置身一个温暖又古老的怀抱。

　　她感到有些迷迷糊糊了，思绪渐渐昏沉。

　　可就在睡着的刹那，一些奇怪的声音忽而在脑海里响起，几乎是迸裂进思绪里！

　　“唔……”睡梦中的少女蹙紧了眉头。

　　听声音是个女孩，语气很轻盈，若梦呓般。

　　“小夫子，教我作画好不好？”少女的声音清清灵灵，巧笑倩兮的模样。

　　“小夫子，你的笛声真好听，今晚我还想听。”

　　“哈哈，小夫子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哈哈哈……哎，怎么还生气了呢！啧，你别走呀。”少女的声音俏可爱。

　　突然，声音变了腔调，林如婳紧紧捂住了头。

　　唔——好疼！
　　怎么回事，心里面好疼，突然间仿佛不能呼吸。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不可能参与谋反的！父皇，我——”

　　“啪！”巴掌声清脆落下。

　　“孽女，都这时候还不知分寸！”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威严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轻轻地笑了：“我的好妹妹，你可知昨晚你们的行为，有辱皇室门楣？啧啧，还这么袒护着他。”

　　“……求你，”少女的声音沙哑，渐渐失去了温度，几乎成了哀求，“别……别杀他。”

　　她正想定睛分辨出些什么，却不料下一秒，景象忽变！

　　鲜血，白绸，叛军，城破。

　　大片的可怕的画面潮水般涌来，夹杂着懊恼的声音与嘶吼。林如婳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以为是做了噩梦，急想醒过来，可惜睡得太沉怎么都起不来，到最后，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还是幻。

　　良久，风烟与嘈杂渐去。黑暗中，一个心死掉般的声音，幽冥中缓缓响起，一字一顿：“皇兄，星烨愿去和亲。”

　　一滴血泪滚下，灼伤心田。

　　昏暗中，林如婳看不清对面那人的面庞，只见一身明晃晃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

　　下一秒却是目光一滞，停在了那人的颈间：红绡锦缎间，一枚明晃晃的洁白玉佩，上刻龙纹。

　　这玉佩——怎么这么眼熟？！

　　·

　　东厢，木雕鎏金，焚香依旧。

　　屋内地板和梁柱用的都是上好的小叶紫檀，紫气袅袅间，古朴典雅。

　　这种木料向来防腐防潮，历经千年而不衰，但也奢侈异常，早在唐朝时就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

　　轻踏这寸金的紫檀，清风中，鬼魅般俊美的白衣画师款款而来。

　　“何人知我霜雪催，何人与我……共一醉？”如梦呓般的清吟。

　　衣袍飘动，轻裘缓带，那人眸光皎皎有若星辰，右手执一玉笛温润光洁。

　　他的长发没有束缚，就那么悠然披在身后，夜风吹起他颈侧的散落发丝，映着星光月色，在黑夜里散发出奇异的莹然。

　　屋内的画轴林立，就那么随意地摆放着，林林总总倒也闲适安然的样子。书画墨宝间的大小摆件还是清一色的桃花心木，桃花瓣般淡淡的颜色浪漫而柔和。

　　桃花心木的书橱里，裱好的字画正着的、斜掩的……杂乱无章地横置着。

　　梅花妖晴雪好看的眉头微蹙，此刻正敛起云紫轻纱的广袖，悉心将橱里的字画一一重新理好。

　　听闻屐齿在木板的踏声，他连忙转身，皎月色的银瞳映出辉夜的风采。

　　“轩辕公子？”银眸中多了几分欣喜，“你身上这阳气……可是契约已成？”晴雪问。

　　轩辕墨微微点了点头。

　　点漆凤眸映着周围的夜色，白衣纤尘不染，犹如月下仙人。

　　晴雪施施然放下书画，转身一笑道：“这就对了嘛！早就说您该立契，别再这么挑挑拣拣的，我们修鬼道、妖道的，又不是上天庭的那群仙道的古板老头儿，能增加修为就好了嘛，何必给自己定那么多规矩，这宿主嘛只是阳气的供者而已，无足轻重的。”

　　轩辕墨端起书案上的清茶，低头望向杯中：上好的银毫新芽在碧色茶汤间轻盈舒展，浅尝了一口，微微蹙起眉头，喃喃道：“她，不一样。”

　　晴雪回眸，不解道：“就是林三绝那个外孙女儿，林如婳吗？”

　　他嫣然一笑：“法力上看不出有何出色，普通人类而已；不过，模样儿倒是清俊，可还是比不上小爷我的美貌啊——”一枝红梅凭空幻化开在了手心，银眸中眼波流转，晴雪倚门抚枝嗔笑。

　　这话倒不假，妖、魔、鬼、怪四类中，往往就属“妖”类最能勾人心神，妖娆多姿，而花妖更是其中最为妩媚的一种。

　　轩辕墨放下茶盏，哑然失笑道：“这结契，又不是选美……”

　　“嗯，也是——”晴雪摸了摸鼻子也笑了，“若真是选美啊，那谁也比不上公子您，听说当年公子可是在各地的一众美人间，单凭一副画像就夺了魁，哈哈哈……”

　　“……”轩辕墨正准备端茶的手，显而易见地抖了一抖。

　　晴雪倚靠在窗边，掩唇噙笑，一双好看的银眸弯起：“不过，不管怎样，公子啊！这一百年里你且养足了魂魄，我知道你痴迷画艺，也知道你不随便传习画艺，既然你选了她，我信你的眼光，至于我啊——”他顿了顿，绕着银色的发梢，抬眸一笑：“晴雪只要随着公子，每一日便都是快乐的，就算您这些年的长眠，只要是在身边，晴雪便打心里的安心。”

　　轩辕墨点点头，哑然失笑。虽然已经化形了许久，但晴雪和外界的同类一直接触很少，心思习惯上，还是个极其黏人的孩子啊。
　　良久，漆黑的眸子微启，他缓缓开口，苦笑试探道：“不过……晴雪，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墨香斋……”

　　梅花妖的笑容一滞，连忙转头：“为何？！那，那公子你还会回来吗？！”

　　似乎是感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莽撞了些，晴雪但很快收敛了神色，提起梅花酿小酌了一口，唇角努力提起，眸色淡淡道：“无妨，我懂公子意思，晴雪会守着墨香斋，静候公子归来。”

　　“……多谢。”夜色中，白衣画师悠然拂袖起身，也步向窗棂。

　　夜凉如水，远眺，人间也像是星河璀璨。
　　一片黑夜的氤氲里，轩辕墨回眸对身旁的晴雪低语：“记得——斋里的法阵一定要守好。”
　　梅花妖低头，眸色由淡转深：“晴雪明白，夜已深，公子记得歇息。”

　　·

　　梅花妖提灯而去后，已是子时。
　　轩辕墨静静立在窗前。西厢的灯影已暗，帘幕绰约。

　　——她，已经睡下了吧。

　　他抬头望向深蓝沉寂的天幕，满月正如冰轮当空，泻下如水的清辉，恰如当初两人初见时的那个夜晚。

　　最深刻的感情，未必意味着最好的结果……
　　千年之后，只记得一起走了很长的路，回过头再看时，血色却已染上了如火的嫁衣，一切都已葬送。

　　他轻抚指间的寒玉扇，眸光渐沉。

　　前世的我执迷于画艺，却忽视了身边最真的那片心意。

　　星烨，今世千年期限已满，你定已安心投胎，即使天不遂人愿，你已失去了记忆换做了另副容颜，我也不会放弃寻你。

　　一手执笔，一边等你。

　　作为一缕画魂，我不知我的残魄还可以等到何时。

　　但我会一直等。

　　“哪怕是以附身的方式，继续执笔。”

　　“哪怕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哪怕肉身不在，永无解脱……”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世事安能得两全？只叹痴人想不了啊。”

　　轩辕墨轻拢衣袖，袖口间一阵清风般的烟雾缓缓散开，半空中凝成了人形。

　　原来是只通灵妖。

　　这通灵妖，向来由鬼怪本身的灵脉之气凝成，只忠于孕养者一人，可自由往返于幽冥之地与人界之间，是阎王殿与人间大小鬼怪联络的常用手段。

　　“鬼仙大人，有何吩咐。”通灵妖化形，作了一揖道。

　　“生死簿，林如婳。”白衣画师清声吩咐道，深吸了一口气：“烦请阎王爷告知此女轮回命格。”

　　“遵旨。”通灵妖点点头，随即化青烟而去。

　　月色流霜中，窗阑前，轩辕墨的眸色由淡转深——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内，冥府必有回音。

　　星烨，会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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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感谢小天使们的追更和留言，么么哒！
【日常碎碎念】轩辕墨之所以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林如婳当年的故事，一、他还不确定对方是否就是星烨。
二、另一个缘故就是，星烨的前世实在太过凄惨，轩辕墨并不希望她唤起当年的记忆，即使这样同时她也会忘记自己，那也没关系，他只愿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