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画地为牢》写经换鹤

10、莫名其妙

　　须知这世间好似一碗水，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都忒难端平。拿到手的赏钱分明一样，有人能捧茶倒酒的在郭统领跟前露脸子，有人却只能低头耷脑的在闷得要人命的暗牢里听哈。

　　人人怕分着牢里的活计，非是因狱中事多繁重，而是管事的宁阎王向来一不听二不靠，便是有献殷勤的劲儿也没处使去。更何况宁阎王自个儿都还没在不空关站稳脚跟，尚且没工夫提拔栽培那些个眼线和亲信。一来二去的，这在暗牢里轮值听差竟也成了一份苦差。

　　小杂役原在厨房里磨刀刷碗，因那该送东西的闹跑肚去了茅厕，半天不见回来，上头催得又急，厨娘没法儿，只得将蹲在水池边摞筷子的小杂役唤来，令他先端了食盒前去交差。小杂役素来鬼精鬼精，往常多行一步也不肯，今儿却忽然转了性子，竟满口答应着一溜烟去了。余下的人这才松一口气，一面仍为预备几日后的庆功筵席忙碌不休，一面暗笑果有不经事的小子肯替人垫脚。

　　然小杂役这趟去的却委实不巧了。他单瞅见门口守卫苦瓜似的皱鼻子皱眼儿，便晓得里头准没好事。可误了差使不是好耍的，小杂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蹭，满心里盘算着能随便拽个好挣头脸的人代为转交就好了。一路行来倒也有常驻的守卫与他撞了个对脸儿，只是都知道宁阎王正在气头上，都不敢接。好在个中一人愿替小杂役引路，方才省了他好些东绕西绕的工夫。

　　小杂役暗暗记了个数儿，打亮堂堂的入口走至这地牢深处，怕是至少得过五道专人把守的关卡，再经三道机关催动的厚重铁门。兜来转去，这才到了一处稍有些活气的内间。

　　这地儿摆设陈列之物皆与外头的正经议事堂无异，虽是略显窄小一些，然供前来提讯督察的头领在此商议谋划也是尽够了的。引小杂役前来的守卫屏气听了一听，忖度着里头该消停了，便使眼色示意小杂役进去，自己倒忙不迭抬脚走了，快得好像有鬼在后头赶他。

　　小杂役稍站了一站，就将木盒换了一手捧着，腾出一手去推门。那门扇原本就是半掩着，顷刻间便吱呀一声开了，唬得地上跪着的两人又是一阵乱战，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大驾光临。待悄悄觑着了是个打杂的前来端汤送水，那僵硬的腰背才松懈下来，总算不再抖若筛糠了。

　　撇开小杂役不算，这屋里一共三人，一坐二跪，坐着的那个自然是宁望川。只是这位宁爷坐得并不安分，铺了布防图的长桌又冷又硬，也亏他不怕硌疼了屁股。那该坐的石凳反叫他当作了脚踏，若不是石料太沉，指不定已被踹翻到了地上。

　　小杂役观此情形，暂且不敢吱声，遂恭恭敬敬候在一旁，权当没有自个儿这个人。宁望川扫他一眼，并不理论，神情倒和缓了一些。半晌，方才冷冷同跟前跪着的两个差役道：

　　“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你们也不必留在这儿吃干饭了。他不肯喝药，你们就不会硬灌？要么告诉他我说的，敢啐一口便敲碎他一颗牙，倒看看他还吐不吐了！”

　　这话着实叫人为难。一人连头也不敢抬，另一人只得壮起胆儿碰头回话道：“宁爷明鉴，非是小的办事不力，而是那耗……那应先生说了，想必爷煎药时瞎……一个没留神，抓错了一味药。这不是治他的病，竟是要他的命。因此小的们好话歹话均说尽了，他也不肯喝。”

　　宁望川愈听，脸色便愈沉。那眼神儿看得差役心里直打鼓，暗道这会子那不识抬举的耗子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谁知宁望川沉吟片刻，忽地问道：“他没有说我放错了甚么药？”

　　那差役傻了眼，一时未想到宁望川会在这上头用心，眼神乱晃着想了半天，却着实想不起来。好在他那同僚虽然胆子小些，倒也有几分机灵劲儿，是最喜在一些小事儿上留神的。见形势如此，便赔笑道：

　　“放没放错，小的们不懂，全是听那应先生说的：这药该用的是大青叶，并不是青黛。应先生还说……”

　　这下头摆明儿还有话，他却住了口，将一截话茬儿噎在喉内。宁望川正等得不耐，微愠道：“这话是他说的，你怕甚么！”

　　听宁望川这般言语，此人才连忙续道：“应先生说……想来他先前给爷念药典的时候，爷只顾着贪睡贪玩，过了耳便一并混忘了……等他脱身得了闲，还要再好好指点爷一番，省的爷回头药死了自个儿。”

　　宁望川听罢，非但不动怒，竟还有些发怔。两名差役不晓他内心有何盘算，皆低头不语。半晌，才听宁望川道：“你们去罢。催着里头把名册要了来对照，待放的不必锁着了，且好吃好喝地供起，省的人说咱们办事没个轻重。应拂言暂且撂下，不必管他。纵是又生了甚么事端……也全由着他罢。”

　　他二人连连道是，一息工夫便退去了。宁望川这才拿正眼瞧了瞧小杂役，还不待吩咐甚么，那早就捧得手腕酸痛的小杂役便紧走几步赶上来，躬身将食盒奉与。

　　宁望川并不伸手去接，只道：“放边儿去，你也走罢。”

　　小杂役不知这边儿该是哪儿，只得绕去了长桌的另一端，拣了块空处将东西放下。这活计完了，他却不走，而是又回到宁望川跟前站着，压低嗓门儿道：

　　“爷先前吩咐我的事儿……”

　　宁望川截断他话头道：“办妥了？”

　　小杂役咧嘴一笑，道：“虽不是万无一失，倒也十拿九稳。”

　　宁望川点点头，道：“去罢。”

　　这小杂役行礼毕，正回身欲走时，宁望川终于舍得从他那座儿上下来，许是听人回事听得饿了，也要吃些东西。小杂役步子往外迈，耳朵倒朝后支棱着，满心揣度是否会唤他回去与些赏钱，却只恍惚听见宁望川咬牙切齿地低低道出一句：

　　“你休想……再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