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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   川上梨梨的学生时代在十八岁那年终结。那一年,她高中毕业。升学这件事从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大学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圈,而这个圈从来都是川上梨梨一直想要逃离的。高中毕业后她四处打零工赚钱,她尽可能地远离一切人际关系,将自己的存在感一再缩减。因为如果要实现她的愿望,她就绝不可以长久地呆在某个圈子里,那太容易被打上标签,也太容易被束缚。人际关系是一道无形的网,在无意的呼吸中将你与他人捆绑一起。

      她甚至不再与父母联络。川上梨梨在家是个乖巧懂事,沉默寡言的孩子,活得像个幽灵。而她的父母呢,不知不觉中也配合得相当出色,很多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工作、家庭开支,第二个孩子上,全然遗忘了自己还有个大女儿。川上梨梨乐得被他们遗忘。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远比孩子与社会的关系来得紧密。这不仅仅是血脉上的联系,更多的是他们耗费了数十年的时光,把财力、资源(有些父母还会把他们的未来)一股脑全压在孩子身上。当然这是应该的,孩子两手空空来到这世上,父母本就该为他们准备好一切。可对川上梨梨——这个渴望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记住死去的人而言,父母对她的爱无异于累赘。是千斤的重担压在身上让她不得喘气。她得打碎这块石头。在这个方面她十分感谢自己有个弟弟,也十分感谢这个弟弟是个闹腾的性格,父母对她的关注日益降低,那块石头也就越快融化为泥水,深入地面不见踪影了。

      当然她不是直接与父母断掉联系的,最开始她留在她的老家打工,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每过两三个月就换工作的习惯。她的老家不是什么偏僻的乡村,但若说繁华,也是不见得多繁华的。她先在一家便利店当了两个月的售货员,第三个月,她辞职了,去了一家更大的超市当收银员。又过几月,她说,自己在这里没有什么发展的可能性,想去大城市看看。哎呀,母亲好像才刚意识到她的存在,竟有些手忙脚乱,老公,这样将慌乱传达给丈夫之后,女儿的请求,如何决断?多年来不曾为女儿操心的父母,苦思冥想后发现提不出任何有效建议,女儿似乎永远不用他们劳神费力,去吧。于是川上梨梨最后一次从这个家拿了钱,去了东京。

      川上梨梨自是不会选择去偏僻的诸如乡村之类的地方过日子。老家生活的经验告诉她,越狭小的地方人际关系越容易固化,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地方不会有秘密存在。就算只呆几月即走,那个走的人也会在留下的人口中反复咀嚼无数遍无数年才有谈腻吐掉的可能,也仅仅是可能,人眼的视界、人脑的记忆,人心的大小往往与人居住的地方脱不了关系。也就只能听到这些,也就只能看到这些,也就只有这种反应,没学过,没见过,不懂得。一个普通的笑话反反复复讲了无数遍也是个能让人捧腹大笑的笑话,一个走掉的人像每日固定东升西落的太阳一样永永久久地留存下来。

      她不可以去这些地方,她要死掉,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不留一点痕迹地死掉,她不能被记住。

      她去了东京,每隔几个月换个工作,每隔几个月换个房子租住。工作是兼职的工作,房子是最破旧的房子,这样的人在这里到处都是,走了就走了,相同的影子太多了,谁都记不住一个不出声,笑容浅淡的人。

      东京呆了一两年,她又去了其他城市,同样的繁华城市,同样的日复一日的生活。这其间她谈过几场恋爱,因为她隐隐意识到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完成愿望难度过于高了。她对恋爱对象没报太高期望,怕到时失望凶猛,承受不住。就这样她还是要精挑细选,像选最新鲜的大白菜一样,除了性别。她男女皆可,这又是废话,她要的是能完成她愿望的人,又不是真的真心诚意谈场恋爱。可倘若真心诚意呢,那也是无妨的,喜欢就喜欢,性别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可她还是失望了,几个恋人,想的做的都是好好活下去。于是她也不露心声,渐渐地感情淡了人散了,什么都不留。

      什么都不留。

      她就这样走走停停,换城市换工作换住址。她什么都没留下,世间也没留下什么给她。她一个人,从十八岁那年起,到现在九年时间过去了,既没有完成她的愿望,也找不到完成愿望的方法。因为死亡,总是会在世间引起那么一点轰动的,哪怕这个世间仅仅是指她上班打工的地方,她破旧出租屋的户主。

      她到想过入海,可她没有百分百被鱼类吃掉的把握,听说有个吸血鬼在海底沉没百年最后还是被打捞上来,那她被水泡肿胀的身体岂不也会无意间被钓起来嘛。

      她在哭,在出租屋里小声地哭,泪水渗进地板,她都不用手去擦干,就自动失去踪迹了。她的泪水可以利落地消失,可她的人却怎么都做不到。她想,她不过是想要消失得干净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已逐渐放弃,有向行尸走肉转化的趋势,可内心又总是不甘,时常发出倔强的呐喊。二十七岁那年她来到了杜王町,这座城市远不比东京那些地方,但近年来也发展起来了,作为暂时的落脚点是不错的。

      她随随便便找了家美容店兼职,就站柜台前欢迎客人那种。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却擅长与人打交道,一个笑容,几句话就能简单取得他人的信任。因为只有了解人心才能方便远离人心。哪些人该接触,哪些人不该,这都需要敏锐地观察,果决地判断。否则她怎么做到存在感那么弱,因为她永远知道自己该站哪个位置。

      她很快就交到了一个朋友,是店里的美甲师,脸蛋一般,性格虚荣,几句好话就能让她飘到几万米的高空上去。她对交朋友没什么需求,但不交朋友就怪异过头了,内向可以,可过于内向就免不得沦为他人谈资。

      日向阳花是个开朗的人,身边的朋友不差川上梨梨一个,可多一个也无妨,吹嘘的时候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她们的友谊维持了三个月,已经稳定到每日一起共进午餐,偶尔同享晚餐的地步了。

      差不多该找个理由换工作了,她想。当天下午日向阳花忽然发来消息说明天与她的晚餐取消了,因为她临时和别人有约,她还强调了一下那个人有可能成为她的男朋友。

      哦,那挺好的,川上梨梨对此无动于衷,正好到时候两个人的联络可以淡得更自然了。第二天上班她没看见日向阳花,琢磨着她可能是请假了。嗯,男朋友,恋爱嘛,她懂。第三天日向阳花依旧没来上班,店里的几个姐妹纷纷表示联络不到她。川上梨梨皱了下眉,将那天的短信拿出来看了一遍。第四天日向阳花还是没来,第六天照旧,第七天她成了失踪人口。店里的几个人发了寻人启事,一一去了警局报到。川上梨梨自然也去了,她的掌心湿黏黏的,流了不少汗,这不是由于警/察问话导致的,而是她在交谈过程中发现了一件事:杜王町的失踪人口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高。

      撇去其他失踪事件不论,仅提日向阳花这件事,川上梨梨坐在地上抱着枕头,怔怔地看着前方发霉了的墙——日向阳花失踪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甚至事后没有一点线索可寻,就像,就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可是……她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吃过饭的。

      她感觉喉咙被一只手掐住了,呼吸不上来,可她很快就发现这是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导致的。她又哭了,喜极而泣。日向阳花轻易地做到了她十多年来都没能做到的事,虽然不是那么完美,让人发现了她的失踪,但至少,她还是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很快日向阳花的卷宗会被丢到箱子的最底层,一起工作过的伙伴也会遗忘她,她不存在这个世间,不存在于谁的的记忆里,她被忘得一干二净。

      而在那之前,她得找到她。因为无论日向阳花的失踪有多么成功,川上梨梨也不会忘记,她同样是个想要活下去的人。那份成功的失踪绝对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得找到她,一定有一个人让日向阳花被迫失踪,她得找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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