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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第八章
五皇子夜中受惊之事传遍朝野,现下神志不清,在府中抱病,由宫中御医医治。
京中为此议论得沸反盈天,五殿下母族更是怒不可遏,极力追查此事。直至皇帝亲自下旨,动手压下了这一切。
正在同一时间,青州传来何达何大人治水修坝时殉职的消息,这则消息先是进了帝宫,再飞快地流传到李相府上,及京中各个世族贵胄的府邸之中。那些豪门大族都袖手旁观,等着看李凝的笑话。
当然要看李凝的笑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文臣之首,就这么落在一个草莽出身的书生身上,一坐就是十年。京中各族,哪有不眼红的。
现下除去李凝外,皇帝余下依仗信任的臣子便是沈青鸾与郑玄。沈家世代从军,忠义二字已传百年。景王殿下虽行事狠辣众所周知,但她彪炳千秋的赫赫战功,却也同样广为天下人知悉。
外头人揣测着,李相忌惮景王殿下,而国师又同他有一些旧交,李凝独力难支,也该是去寻郑玄的时候了。
但事实恰恰相反。
天启二十一年夏,景王府。
北雁提着鸟笼,将笼钩挂在廊下。一旁是三五串风铃,于微风中伶仃作响。
笼中是一只紫蓝鹦鹉,爪子正架在横过来的一截硬木上。北雁挂好鸟笼,向院中看去。
许是前些天下了雨的缘故,近来天气并不那么闷热。沈青鸾与南霜在府中后院里练了几回,别的兵器倒还好,只是颇感持枪时生疏了。
也是这个原因。南霜近日总在陪练,除却江州之事照例通报外,已卸下了旁的事宜。
院中兵刃交击声骤停,随后便闻得南霜的喘气声,一边喊着:“属下打不过您。”一边放回兵器往北雁这儿跑,撑着栏杆匀了气息,才道:“雁,给我倒杯水。”
“哎。”北雁点了点头,又见沈青鸾走过来,便问:“周雯周大人刚刚送来今年下的洞庭碧螺春,主儿换茶么?”
沈青鸾瞥向北雁一眼:“不必换。”
“是。”
正北雁下去备茶的当儿,那只紫蓝鹦鹉在笼里跳了一下,歪着头看向沈青鸾。
一旁撂下的逗鸟棒就搭在笼边,沈青鸾扫视一遍,忽然出声问道:“你说国师那样的性情,会喜欢什么呢?”
南霜还沉浸在方才被王爷“指点”的噩梦当中,乍听这么一声儿,半天没反应过来:“……国、国师?”
“嗯。”
“这……这属下哪儿知道。”南霜皱着眉想了半天,“若说是物件儿,国师大人怕什么也不缺。珍奇宝物,也入不得出家人的眼。国师素来又清净,连这个——”
她指了指鸟笼,续道:“也不合适。”
沈青鸾颔首道:“还有吗?说点没听过的。”
南霜绞尽脑汁,半晌也没憋出话来,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主儿,您真想娶他啊……”
“有何不可。”
不可的事儿太多了。南霜腹诽道,别说左右那位是个出家人,就是当今圣上乃至前国师明玑子的关,又怎么去过。
沈青鸾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捏着逗鸟棒随意晃了几下,也不知有没有留心让那只鹦鹉看见:“让他嫁我,不好么?”
“但是……”
“圣人那里,自然有我。若他还有别的顾念,我也尽力去全。”
“您的行事作风,国师大人怎么敢让您去全……”南霜一个没留神儿,话就从嘴边儿倒出来了,当即刹住了话头,转而问道:“但要国师那样身份的人委身于人,纵然是对您,也有些不妥吧。”
沈青鸾沉思片刻,半晌没应这一句。此时北雁回来,盘上托了茶盏,对沈青鸾道:“王爷,相国大人来了,煮雪在前面候着您呢。”
也该来了。沈青鸾收敛心思,接茶喝了一口,只润过双唇与喉口,便转向前堂。
·
炉香正幽然。
“原老夫不该登门,可这是危及举国安稳的大事,由不得老夫糊涂。”几日不见,李凝殚精竭虑,连头发都多白了几根,“还须依靠景王殿下援手。”
茶烟袅袅。沈青鸾修长有力的手指抵在瓷器上,轻飘飘地转了转盖儿:“这等大事,李相怎么不寻国师商议,却先来找我这个武夫。”
她问这话,与锥心无异。李凝掌心收拢握紧,面上仍平静谦和,毫无异常:“国师身有旧疾,不堪得劳苦疲惫。而殿下虽是武将出身,却有战无不胜的威名,因此……”
郑玄的旧疾,没有人比沈青鸾这些日子打探询问得更清楚。他冬日骨中生冷,度夜寒苦。最忌折损心力,耗费精神。病患多在心神上,除此之外并无太大妨碍。
即便李凝不来,她也早想着亲赴江南,一是治理水患,以平一方百姓的安宁,二是当面去见医仙妙阎罗,商议医治之事。
“我若办不成,这个罪,也有李相一份。”沈青鸾抬手饮茶,声音不轻不重,喜怒不形,“我若办成,相国,要许诺给本王什么?”
李凝注视着她道:“殿下需要什么?”
茶意泛苦回甘,香气袭人。沈青鸾搁下器具,与李凝对视须臾,字句清晰地道:“本王要李大人,豁出命来站在我这边,就一次。”
李凝迟疑一瞬,问道:“景王不如明言?”
“本王将求娶玄灵子,请李相助我。”
砰。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碎在李凝脚畔的茶盏。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坠落在方形地毯上。
半晌无话,一股难言的静谧氛围在室内绵延,寂然若死。
在前侍奉的女婢煮雪上前拾起碎片,一块一块地收拢至盘中,离开了堂内。
又少顷,似是惊得才返过神来,李凝撑着座椅站起身,望向沈青鸾,确认道:“景王不要消遣老夫。”
那双凤眸亮而锋锐,有不可阻挡且难以压制的气势。
“李相多虑了。”沈青鸾抬手摩挲了一下指间,勾唇露出个笑。“本王诚心实意。”
室中气氛实在太过沉滞,连呼吸之间都觉费力。
李凝搭手在座椅上,面容已因多年操劳略显疲态。此时有侍女换上新茶,热气腾腾,白雾正溢散。
他抬指碰了碰盏盖,指腹在瓷器上压紧,从口中缓缓续出一句话来。
“你与国师,没这个机会,圣人不会给。”
沈青鸾凝眸注视他片刻,润过喉口的茶滚落进肺腑中,随后从那张唇形优美的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字字句句尽冰冷的诛心之言。
“所以,才要李大人拼这一回。圣人予我,皆大欢喜,若他做得绝……”她的声音在此顿下,语气轻至无痕。“那不妨,换个圣人。”
李凝倒抽一口凉气,移手按住椅边儿坐了下来,缓了半晌,才徐徐回道:“景王,老夫这半生,事事都在为天家考量。可是五皇子走夜路疯魔了,你搭手这个人,恐怕成不了气候吧?”
齐谨言的病症根由是在脑子里的,就是治得好夜夜的魇症,也摸不到一丁点儿恢复如常的边缘。这个消息,从帝宫到京中百官,早都已经明白了。
这话一落,李丞相又道:“据那日护送五殿下的侍卫言,还是在往国师府的路上受了惊。这几事之中究竟有什么关窍和牵连,请殿下坦诚相待。”
沈青鸾凤眸微眯,眸中雾沉沉,教人辨不真切:“李相。你我之间,是谁请谁的援手,可不要主次不分啊。”
她一个人也曾办了这件事,教江山易主,天家换面。只是那时不管不顾,过程中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但如今不同,她下了决心要娶郑玄,和他修百年之好,能让自己的手上稍干净些,又为何不这么做?
她早就知晓玄灵子是个很能忍的人。若他前世便是从这么早就生了情根,那接下来那十数年,恐怕对他而言非常难熬。但就是这么难熬的境遇下,郑玄尚且都能守住底线,不肯吐露一分的私欲。重来这一回,不主动去牵郑玄的手,难道还要等这个榆木脑袋再犯一次傻么。
李凝早就知道沈青鸾难对付,但没想到她的野心与狂妄到了如此地步,但她口中的姻亲一事,又分外地荒唐。
“景王。”李凝思虑片刻,“老夫三日之后,必定予殿下一个答复。”
“好。”沈青鸾眼中带笑,笑意不深。“恭候李大人佳音。”
·
国师府寂静如常,府中侍奉之人步履轻盈,窗牖半开,微风拂袖。
玉虚臂上搭着一柄拂尘,身着道袍守在帘外。他坐于竹席间,单手撑着下颔,明明是晌晴天,却已生了倦意,困得双睫低垂,睁不开眼。
直至帘内传来收折纸张的声音,一个清越男声唤了他的道号。
玉虚才从半睡半醒的梦境中拔身出来,应道:“师父,我在呢。”随后便进入内室,见郑玄将几张写了字的书信收入锦囊之内。
锦囊内外朴实,唯独刺绣别致,是几朵馨香清雅的兰花。郑玄将锦囊交到玉虚手中,道:“这个是给易侍郎的。”
易凌霄?玉虚心中疑惑,忍不住问了一句:“明-慧太子薨后,又被查出勾结党羽、贪赃枉法等多项大罪,刺客也被证实是曾受太子不公的待遇才行刺的。就连皇后的凤印都交到了贵妃手中,易家已然没落,您送这个做什么?”
郑玄稍稍静默半刻,旋即叹道:“因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有事情要请他们帮忙。”
玉虚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以他师父的身份地位,年龄相貌,乃至修行心性,都是人间少有,是俗世尘灰万万不能及的。他哪里想得出有什么可帮忙的地方,只好应了声:“玉虚知道了。”
正待他收好锦囊,行了几步路,却又忽地恍然大悟般回首道:“师父,您这是闲棋一着,留待他用吧?”
郑玄无奈地笑了笑,颔首认同道:“对。”
玉虚便觉自个儿聪明,以为料到了师父的意图,心满意足地办事去了。
室内唯有郑玄一人,他孤身独立片刻,指腹摩挲过案边的棱角,很轻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将会违父命、违师命、违君命,说得再重一些,这是为子不孝、为徒不敬、为臣不忠。
再加上心有欲念,挟恩图报,他郑玄,真是枉费了这么多年修行。
可是……
红尘间千番磨折、万般辛苦,他皆可承担,却已担不住错过一个沈青鸾的刻骨之憾。
心火烧来无一物,尘劳梦起寰宇真,
清净虚无如何见,二十年来只学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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