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不羡仙（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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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梦蝶是先人参照地府冥蝶研制出的，却并非冥蝶本身。
但先人有所顿悟而作的引梦蝶，与冥蝶有着十分相近的特质。
清清离飞升只差一步，对凡仙之别有所感悟，她本只是想赌一把，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成功了。
引梦蝶身上的粉末褪尽。
两只引梦蝶绕着既定的轨迹盘旋飞舞，张开一个漆黑的洞口。
她想也没想，一头钻进去。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她来到了一个暗色的地方。
无数足不沾地的灵魂盘旋飘舞，正是万鬼齐聚之景。
她身边的鬼魂很快察觉到有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闯入，那是活人的气息。
它们凑近她身边，试图判断这个“鬼”是否不太一样。
清清有所准备，吞下离魂蛊，魂魄离体，随着浩浩荡荡的鬼魂队伍向前。
道路旁时不时有面目可怖的鬼差在推搡着迷路的鬼魂，队伍中的鬼魂一个个低头默默前进。
一个面目和善的老婆婆拿着一长柄木勺，将一碗不知名的汤水递给低头的鬼魂。
将汤水一饮而尽的鬼魂，便在鬼差的指引下，渡过一条长长的河流。
无数的冥蝶在彼岸翩翩起舞，远看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
整个地府被暗色笼罩，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充斥着阴暗和绝望。
清清低头之余，四处张望，寻找着清雨的魂魄。
她将所有鬼魂都看过两三遍后，确认他的魂魄并不在此处。
闯入地府之前，她在清雨的尸身附近布置了一个结界，若是他的魂魄没有被地府鬼差拿去，此刻定然还在身体附近徘徊。
清清足尖一点，身子化作一只漆黑的冥蝶，飞入阎王的大殿。
打开生死簿时，她的手仍在颤抖不休。
她在生死簿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清雨的名字。他们的命运，似乎确实本不该如此。
她本该在二十岁那年被圣女挟持到苗疆，最后圣女被长老杀害，她继任圣女，三年后，她也将同样死于被贪欲蒙蔽的长老之手。
清雨则会平平安安，度过注定不凡的一生。
可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生死簿上的字像被一种怪力擦去，墨迹扭曲着，化成了另一番模样。
改变后的人生，与现在清清和清雨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连清雨的去世都清清楚楚写明。
她死死盯着生死簿。
鬼差已经发现了入侵者，正蜂拥而来，她立刻重回肉身，在引梦蝶的指引下，回到了阳间。
梦境居然是真的……
她的母亲和圣女达成了某种交易，将她的命数和清雨的命数进行了交换。所以此刻死去的人从她变成了清雨！
她想起来清雨曾轻描淡写地说过——“清清想过那个凶手可能是我吗？”
清清当时并不能深刻理解他此话的意义。
现在却在难以置信中，明白了他轻轻的一句话，说出了何等的辛酸。
若真是如此，他应当是恨陈雅的，更何况在沐府，他从未受到过任何优待。
幸福美满的一生本该是属于他的。是沐家夺走了他的一切。
她正是偷走他的人生最大的罪人！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心碎。
小雪团子不知何时睡醒了，在隔壁大声哭闹。
孩子的哭声唤醒了迷茫的她，清清取下发梢的紫色花朵，放到清雨的嘴边。
妖艳的花朵化作一滴无色的露水，落入他的口中。
“不要死。”
她用力地呼唤着，在内心不断祷告。
而后起身，到隔壁轻声哄着哭闹的孩子。
*
女帝登基第七年。
无论多少人对女子为帝嗤之以鼻，甚至竭力反对，女帝治世下的王朝确实走向了昌盛，国力并不比先帝在位时有所衰弱。
也有人想过，若是先太子没有留书云游，此时王朝会是如何的模样，但没有若是。
巍然屹立的山峰，常年云雾缭绕。山间一眼泉水顺着料峭山石倾泻而下，如珠玉铮琮。
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隐没在层层密密的山林中，竹篱笆开了一道口，通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
小路蜿蜒，像是谁兴至来时来回走动，随意踏出的道儿。
顺着小路走，山下有几亩花田，花田边上，是几亩药田。
一阵清风吹拂，带来阵阵花香和药草的苦味。
他拿着一把小锄头，沿着那条小路走，却突然驻足凝视。
花田边上，许多凤蝶围绕着一个曼妙的身影翩翩起舞。
凤蝶群五彩缤纷，艳丽非常。
“它们很喜欢你。”他道。
女子回过头，杏眸中带着笑意：“这群小东西胆子还挺大。在苗疆，许多虫兽见了我就怕。”
他站了一会，拍了拍身上的不存在的尘土，而后疾步走向她。
他走得很急，先前荷锄的悠然自得仿佛不过是一种错觉。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个明朗的笑容，朗如清风，坦坦荡荡。
“清清，许久未见。”
他的语调轻松愉快，看来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自在。
清清轻声道：“我写的方子，兮可都按着吃了？”
曾经的堂堂太子如今乖顺得不像话，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而炽热。
“一日都没落下。”
清清也走向他，两人并肩而行，向山上而去。
明明阔别七年一直只能靠书信联络，两人却没有丝毫的生疏感。
“生死蛊十分霸道，我炼制了六年有余，却仍然不能保证一定能将之完全从你体内剔除。”
“无妨……现下的生活，也不算差。”
“子蛊噬心。药蛊无法压制它一辈子，等到药力散尽，你……”她摇摇头。
“天地万物，多少能亘古长存？”他却坦荡，“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吾也没有奢望过余下半生安闲。”
他总是如此通透。
就像明明知道自己厌恶权势，却还是毅然挑起重梁，当了十多年百姓、朝臣、先帝赞不绝口的太子，也能在兄妹即将相争时，果断抽|身而出，一笑间视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皇位若无睹。
闲云野鹤，清贫自得。
清清在王知兮隐居之所待了一月有余，终于将生死蛊的子蛊从王知兮的体内驱除。
虽然这么多年来，药蛊一直温养着他的身体，但在生死蛊子蛊的横冲直撞之下，他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
清清把一切如实相告，而他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唯有在她离去时，他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里满是缱绻。
*
一晃十年。
彼时王知兮已故去，清清和清雨之子也长成了翩翩少年。
一点萤火顺着漏窗照进屋子里，清清和清雨两人正伏案斗蛊。
十之七八是清清获胜，清雨却总是笑着陪她玩。
黏人的小少年非要横插一脚，对着母亲撒娇道：“娘亲，我要听睡前故事。”
清雨道：“自己睡。”
清清睨一眼自家小崽子：“自己睡，多大人了。”
小少年委委屈屈。
清清捏捏他的脸：“那我考你，世上最厉害的蛊是什么蛊？答不出来，就自己去睡。”
小少年从“夺命蛊”答到“生死蛊”，“人蛊”甚至“换命蛊”，无论答什么，都被自家圣女娘亲摇头否认。
自家爹爹则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折腾儿子。
小少年答不出来，还被清清笑：“爹娘这么厉害，你学了十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个水平？”
小少年气鼓鼓地一个人去睡觉了。
在蛊虫相斗的窸窣声中，清雨忽然问道：“是什么蛊？”
清清听了直笑，问道：“你也不知道？”
清雨点头：“还请圣女解惑。”
清清眨了眨眼睛，看见了他星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之意。
“……当然是情花蛊。”
由多情的苗女从小以血饲养，倾注了所有的爱意。
伴随日月星辰，黎明前的第一滴朝露滋润着的娇花，妖艳美丽。
苗疆蛊术奇诡，大多置人于死地。
而情花蛊却能赋予人新生。
换命蛊改天换命，改写命理，因而同人蛊一起被视为禁忌，被苗人封存。
而情花蛊却在每一个苗女手中逐渐长成。
清清从小就在陈雅的引导下，养着一株情花。
情花在绝境中盛放，将生死永隔的两人再次牵到一起。
如今的他们彼此相连，再也不用分离。
*
小少年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家漂亮娘亲正俯身咳出一口血。
小少年自幼耳濡目染，对蛊种分得最是分明白。他稍微观察了一会，就明白自家娘亲此时正亲手摧毁了一生一蛊的情花蛊。
小少年是偷偷用梦蛊入了母亲的梦，明白此时所发生的都是娘亲曾经经历过的事。
梦中的娘亲为什么要亲手毁了从小养大的情花蛊？
要知道苗女即便不会因为求不得使用情花蛊操控爱人，也不会随意毁掉一生只有一蛊的情花。
小少年再看，果然在娘亲的前方看见了自家爹爹。
……？
难道他一直羡慕父母之间恩爱相知之情，也不过是因为情花蛊……不对，情花蛊可是被他娘亲手毁去了！
因为毁去了心血培育的情花蛊，他家娘亲才会遭到反噬，吐出一口心头血。
难道恰恰相反？是母亲用了情花蛊之后，发现两人其实两情相悦，但是情花蛊却会剥夺苗女爱人的神智，让苗女的爱人变成一个只会祈求爱怜的傀儡。
所以已经种下情花蛊的母亲，才会亲手将情花蛊毁去？
小少年注意到自家父亲胸口满是鲜血，似乎曾经受到了足以致命的重伤。可偏偏他此时看起来，只是又些失血过多的苍白。
“清清。”
“嗯。”
“……我回来了。”
小少年在一瞬间捂住眼睛。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少儿不宜长针眼长针眼长针眼……
指缝中却老老实实漏了点光，看着自家英俊的爹爹低头和美貌娘亲吻在了一起。
小少年从梦中惊醒，蹦蹦跳跳往自家娘亲屋里跑，想告诉父母自己知道了最强的蛊是什么。
——情花蛊！
没看错的话，那时候父亲应该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母亲的情花蛊却将两个人的命数连在了一起，硬生生让已死之人复生！
虽然答案是用梦蛊作弊得来的，但总比被母亲嘲笑要好得多。
原来情花蛊有如此逆天威力，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招惹苗寨里的姑娘……
他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有细碎的声音。
“过段时间是爹娘的忌日。”
“嗯……”
小少年推门进去，发现自家父母已经一声不吭跑路了。
……坑儿子呢！！
*
金陵城，沐家祖坟。
沐岷沐峻离开后，两人才现出身形，在沐峻和陈雅的墓前跪下祭拜。
清雨面容沉静，所有强烈的情绪都在这些年的生活中变得平和。
清清轻声道：“爹，娘，这几年我和清雨过得很好。”
清雨垂眸，终于还是磕了个头。
清清揪揪他衣角：“你也说句话呀！”
虽然沐父沐母的灵魂已经不在，但两人还是想把仪式走到。
清清把十多年来的事一点点说了，饶是心性坚定，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清雨将她搂在怀里。
像是对着沐父沐母说，更像是对怀中的妻子说。
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风远去。
“我不恨你们……”
清清笑着按住了他的唇：“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他的事，在他因为换命蛊而死的时候，就被他用梦蛊都告知了清清。
他曾想过瞒着她，若是他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可他后悔了。
与其一生活在他编织的美梦中，倒不如告诉她真相。
那年他五岁，无父无母的孩子是早熟的。
当陈雅和沐峻把他喊到屋里，他就隐隐明白他们要对他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换命蛊。
一直照顾自己的姐姐沐清清会在二十多岁时故去，而能拯救她的，正是生辰八字与她最为接近的沐清雨。
明明沐父沐母可以隐瞒下真相，强迫他与沐清清换命。欺骗一个五岁的孩子多么容易，可是他们还是询问了他的意见。
“本想等你再长大些，能为自己做主的时候再问你，可是时间紧迫。”陈雅忧心忡忡地道。
他们也答应他，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沐家对他都会一如既往，不会有分毫区别。
可他们却骗了他。
在他答应之后，沐府对待沐清雨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他仿佛成为了一个透明人，只有沐家小姐沐清清还是一如既往，像个小太阳一样在他眼前蹦来蹦去。
沐清雨知道，他们是对他心怀愧疚的，所以不希望他对他们有什么感恩之情。
伤害之后的施舍最是虚伪。
他们拿他的命和自己女儿的命交换，没有资格让他依然对他们感恩戴德。
甚至有一段时间，沐峻不允许他叫他父亲。
他自然是恨过的。
可随着年龄渐长，他慢慢能够理解他们。
*
册封圣女的庆典上，五位长老中的两位当众发难，不同意清清继任圣女。
换命蛊驱除后，清清和清雨的命数各归原位，唯一区别是情花蛊赋予了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不会炼制高级蛊虫的圣子显然比圣女的威胁力小得多，所以在清清冒出来，表明圣女身份的时候，看到掌权曙光的五位长老都是不情不愿的。
她不像清雨，在继任之前在苗疆已经有了些威望，也不像以往的圣女是被五位长老带回圣祠的。
一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圣女，即便有着圣蛊作证，也很难让人信服。
本可以掌握迄今为止前所未有的权力的长老们中，难免有人被权力迷了心窍，要做出反抗。
况且，她本来就有不少受人诟病的点——
“圣女侍奉神明，怎么能是不洁之身？！”
孩子都有了，确实不是长老们想要的纯洁之身了。
“可圣子大人当时和圣女大人同进同出时，您也没……”一个苗女小声嘀咕。
长老瞪了回去。
圣子没有先例，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
另一位长老道：“什么圣子，分明是个假的……”
顷刻间，两位长老的头颅不翼而飞，溅出的鲜血撒了一地。
清雨面色阴郁地收回手，目光寒冷，扫了剩下的几个长老一眼。
长老们原本就忌惮清雨，虽然他蛊术造诣不高，但是智谋和道术却是他们拍马难及的高度。
明明已经被拉下神坛，这个青年仍然充满了威慑力。
他在为圣女立威。
长老们怒目转向圣女，却见——
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娇弱圣女绝色的脸上没有丝毫悲戚或是害怕，眼里却蓄满了泪水：“神会原谅你们的失言……！”
她目光一厉，勾起了嘴角。
原来圣女也远非外貌看起来一般天真无邪。
她先前的温顺都是诱饵，诱骗长老们的暴露自己的野心！
长老们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失策！”
圣女是神的在凡世的化身，而他们却在圣女册封大典上出言不逊，侮辱圣女……
谁也不曾想到，一夜巨变竟然让苗疆的势力彻底重新洗牌。
多少代圣女所经历的悲剧，她们没做到的事，就由她和清雨来完成……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微微一笑。
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不羡仙（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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