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什么鬼》三天饿九顿

9、嘿，搞鬼吗？

　　我跟着祝幻也混了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也很平淡。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恋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我，让我很安心很安心。

　　可最近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好像遇见了滑铁卢。

　　他忽然变得好忙好忙，有时候一两天不回家，有时候连这四五天不回家，我打电话，我启动契约，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即使他平安回来了，也不会跟我说多余的话。

　　我只知道，他每次回来，看起来都好累。

　　像是熬夜偷了别人家十头牛一样！

　　我虽然是只鬼，但也是只情感丰富的鬼。他冷落我，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可是我已经明明白白将“我很难过”这四个字表现在脸上了，他也没正眼瞧过我。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真的很仔细的反思过了，我没有作过妖，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他、让他生气的事。

　　这些年明明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冷落过我。

　　今天一早，外头的大雪都还没停，祝幻便又走了。

　　一声招呼都不给我打，就这么静悄悄的走出了家门。

　　他走的时候我是醒着的，我亲眼看着他踩着风雪走远，但我没敢出声喊他。

　　虽然跟了他这么多年，可我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分。真要算起来，他喜欢我，我就是他的爱人，他不喜欢我，那我就只能是他的一只契约鬼。

　　他随时都可以把我丢掉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很早就想过，但一直不敢往深里想。

　　我知道我不该将一切都寄托在祝幻身上，可我这样结过契约的鬼，也只能将一切都寄托于契约主的身上。

　　我是一个鬼，但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孤魂野鬼。我有家，有主人，但如果主人不要我了，我只会过得比孤魂野鬼更加凄惨。

　　但我不后悔跟祝幻结契，因为我还喜欢他，且会一直一直喜欢他。

　　就算他不喜欢我了，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一直留在他身边。

　　看着他娶妻生子，帮着他养育后代，做他试验术法的小白鼠都可以，只要他还要我留下。

　　这个想法，前两天我就和这屋子里的另一只鬼说过了。

　　她说我就是想太多了，她看得出来祝幻只喜欢我一个，没人能够取代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叫我放宽心。

　　我也想相信她的话，可祝幻现在三天两头不着家，回家也不跟我说几句话的样子，实在让我很有危机感。

　　我想相信她，更想相信祝幻，可我又不敢完全相信。

　　我不希望真到被抛弃的那一天，还狼狈的求他将我留下。

　　“你真是，说多了你又不信，等他回来，你跟他好好谈谈呗。他不说话，你也闷着，你们是准备冷战到下个世纪吗？”

　　这只鬼的脾气有些急，这几日时时恨铁不成钢的瞪我两眼，忍不住了就会数落我两句。

　　对了，这只鬼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是当年我跳楼以后认识的第一只鬼，也是跟我混得最熟的鬼——八斤。

　　八斤投过胎以后就不叫八斤了，她家里人给她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余卿卿。可我还是习惯叫她八斤，她也习惯我这么喊她。

　　这个她用了短短三十年的名字，终究只在她记忆中存在了三十年。

　　据八斤自己所说，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过得挺有意义的。

　　家境优渥，书香门第，将她这前世大咧咧的女孩子培养成了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

　　她刚死那会儿见我，就爱拉着我说她生前的事。

　　听她说得，我也觉得她这一生是真的过得好。

　　她从前和我说的，想好好谈一场恋爱，在这一世也谈过了。虽然不那么荡气回肠，但她也是真真切切嫁给了爱情，且是非常值得的爱情。

　　她这一世的老公，是她初中同学。那会儿八斤就坐她老公前桌，那个修养良好的小少爷，一见她就温温柔柔的笑，可她那会儿觉得人家傻，老欺负人家。

　　她说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在初三那年初现端倪的。她虽然不知道小少爷那会儿喜不喜欢她，但她那会儿是真被大少爷的魅力吸引了。

　　虽然咱也不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儿，对于同龄人来说，到底要怎样才是有魅力的表现，但八斤确实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可能是因为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早熟吧。

　　反正我就瞧着他俩那时的照片，就觉得他俩简直天生一对。

　　年纪轻轻就男帅女靓的，放在人群里一个赛一个出挑，而且整个学校几千号人，就数他俩玩得最好，他俩要是不在一起，真的很难收场。

　　不过真正让八斤心动的，应该是那小少爷的担当吧。

　　八斤那会儿长得是真漂亮，小男生会对她有想法当然再正常不过，虽说上学放学有司机接送，但在学校里总不能时时有人保护。

　　那时她被几个校园里的几个校霸堵在教室门口，全班没人敢帮她，只有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少爷站出来，硬是咬着牙跟几个十分擅长打架斗殴的小混混打了一架，将他们赶走了。

　　八斤说，那个时候的小少爷，好像浑身都渡了一层光，像是天神下凡来拯救她的神明一样。

　　我理解八斤对他的喜欢，因为那个时候，小少爷对于柔弱无助的小八斤就是拯救了她整个世界的神明。

　　少女对英雄的崇拜，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纯粹又真挚的。

　　他们一直都是势均力敌门当户对的，所以初中的悸动过后，就是自然而然地往更密切的关系走。

　　初中毕业以后，他们一起考进了重点高中，又一起念了极好的大学。保研、读博、结婚、接管家业。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他们游刃有余地循着他们的人生轨迹行去，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美满下去的。

　　可天妒英才或许是真的，上天似乎嫉妒八斤这一世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所以忍不住给她美满的人生中加了一剂毒|药。

　　八斤是病死的，和许多霸道总裁小说里的主角得了一样的病，脑肿瘤。

　　查出来时，已经晚期了。

　　可她没有那些男女主的主角光环，她苦哈哈地住了几个月的院，接受了许多许多折磨人又治不好人的治疗之后，在最爱她的小少爷面前，以最丑的样子死掉了。

　　八斤舍不得小少爷，所以黑白无常勾不走她的魂。也不知祝幻是从哪里听到八斤死了的风声，带着我去见八斤，于是她就求祝幻让她留下了。

　　她说她要留下来等她的小少爷。

　　她在查出这个病之前，还和小少爷讨论过以后要养几个孩子呢。

　　见到她时，她确实不大好看。

　　一头被金钱养得丝滑如绸的长发全都掉光了，只剩下一颗苍白的光头。

　　她的脸色也很白，漂亮的五官因为长期的化疗变得不再明艳，蓝白色的病号服套在她身上，死气沉沉的，看上去还没有我刚死那年见到的她好看。

　　那天，她在她的火化炉前抱着我哭了好久。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那天哭得有多丑。

　　现在她也死了几年了，可能是看开了点了，又开始操心起小少爷另娶的事。

　　前段时间我陪她回了一趟家，正好看见小少爷正坐在飘窗上翻看着他们的那些照片。不过我觉得小少爷的状态不是很好，我在他身上嗅到了一丝病气。

　　我感觉他如果不及时去医治，应该很快就能够来见八斤了。

　　我见过小少爷最意气风发时的照片，真的神采奕奕，帅得不行，可那天我见他，好像在八斤死后这几年就老了好几十岁。

　　眉眼间早就没了八斤在时的亮光，就连本来保养得很好的脸也增长了无数细纹。

　　他老了。

　　不止我这么说，连八斤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晚上，八斤在屋里守了小少爷一晚上，我在外面站着，都能听见小少爷思念八斤的声音。

　　小少爷梦中那几句“卿卿”，声声都是带着泪的。

　　早晨八斤回来，心情还沉闷了两三天，才缓过神来。

　　我想我是能够理解八斤的，并且我十分羡慕八斤。

　　她和小少爷虽然现在是死别了，可他们至少明白对方有多爱自己。

　　他们至少，一个明白他会来，一个知道她会等。两个灵魂紧紧相拥时，生死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八斤死得早，是天命要在她完美的人生中添一抹瑕疵，她没有办法反抗。可她与小少爷的爱情，却深刻得可以背天命、跨阴阳。

　　他们总会再相聚的，他们很快就会相聚的。

　　说起来，我也确实没什么出息。

　　我没有什么修成正果做神仙的大志向，我心之所向，一直都只有祝幻一人而已。

　　我希望得到他毫无保留的爱，希望他能够让我像八斤放心小少爷一样对他放心。

　　可我所希望的，他似乎从来没有给过我。

　　我跟他这么多年，并没有真正安心过。

　　我知道他喜欢过我，但我并不知道他现在还喜不喜欢我，如果还喜欢，那他还会喜欢我多久？

　　在他面前，我甚至连爱都不敢提。

　　爱这种东西，活着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奢侈品，现在死了，更不配拥有。

　　我只需要祝幻喜欢我就行了，也不需要特别喜欢，只要一点点，我能靠着那一点点喜欢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你又从百草园思考到三味书屋去了？”听见八斤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我这次发呆的时间真的有点久。

　　想起八斤和她的小少爷，我就忍不住想起祝幻嘛……

　　同样是鬼，鬼生却是那样的参差。

　　八斤大概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说：“唐与修，你真的不用羡慕我！我拿我的人格担保，他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除了你，他不会再这样爱第二个人了！”

　　我不听，我偏要钻牛角尖：“你又不是人，哪来的人格。”

　　八斤被我气得说不出话，干脆气哼哼地“呸”我一声，然后飘回她自己的阁楼去了。

　　其实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害怕。

　　因为我只有祝幻了，除了祝幻，我什么都没有。

　　我真的害怕他不要我，虽然我这样钻牛角尖，并不能改变什么，可我就是忍不住。

　　祝幻不在的时候，我总是想要惹八斤生气，就好像看她生气了，就能证明就算没有祝幻，我也依然有存在的意义一样。

　　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很幼稚很讨厌，可除了这样做，我根本不知道还能怎样证明我仍存在于这世间。

　　外面的风好像有点大，没有关紧的窗户被风吹得发出些响动。

　　我起身想去将窗户关好，却透过窗上一层薄薄的冰凌看见外头有一道人影渐渐变得清明。

　　我索性推开窗户去看，只看见那个人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手里抱着一盆白玫瑰，脚步如风地奔来。

　　他跑得很快，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能看出他情绪有多么的迫切。

　　我认识他。

　　小少爷终于抱着卿卿最喜欢的白玫瑰来找她了。

　　他应该是我见过的那么多鬼中，死得最开心的一个。

　　我回头喊了八斤，我说：“卿卿，你的小少爷来找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喊八斤这个名字，喊得并不顺口，但小少爷来了，她就是卿卿。

　　八斤八斤，这名字多影响她在小少爷心中的美好形象啊。

　　八斤当然万分欢喜，一晃眼的功夫，她还给自己卷了个头发，换上了一身白纱裙。

　　真好看。

　　跟她给我看的结婚照一样好看。

　　久别胜新婚，人家小两口团聚，我肯定不能做灯泡的，八斤也没空搭理我，我就只能悄悄消失，不影响他们。

　　我回了房间，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我还给自己身上捂了几床被子，可我总感觉他们团聚的欢笑声无时无刻都在我耳边环绕。

　　鬼的悲喜也并不能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

　　祝幻回家时，已经半夜了，外面大雪依然没有停。

　　他带着一身风雪的寒气回家，给我这只鬼都冷得产生了错觉，忍不住抖了一下。

　　祝幻轻轻抱住我说：“与修，你想还阳吗？”

　　“还阳？”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我只是一只鬼，如果离开他，我就得从这人世间消失的专属于他的契约鬼。

　　早在和他结契的时候，我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他的所有物了，我从来没想过要逃离他的掌控。

　　“嗯，还阳，我可以让你还阳重新做人。”祝幻很久没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话了，我听着都有点害怕。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我现在的表情大概并不好看，因为我看见祝幻蹙眉了。

　　每次我表情不好看时，他总是习惯性蹙蹙眉头。

　　以前我用手按一按他的眉心就好了，可今天我不敢这么做。

　　我怕他一不高兴了，就会赶我走。

　　“我不赶你走。”祝幻的语气好像柔和了一些，我感觉他抱我的力道也紧了一点。

　　“你最近好奇怪。”我觉得八斤说得对，我应该和他好好谈谈。

　　我说完这话之后，祝幻沉默了很久才说话：“我只是觉得，一直用契约将你束在我身边，有些欺负你。”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呆呆地盯着他。

　　过了十几秒，我又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忽然就伏进他怀里哭出了声。

　　确实很丢人，但想明白他这些话之后，我只觉得委屈。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都开始想象你抛弃我以后，我会以怎样的方式灰飞烟灭了……”

　　我一直哭，一直说，他便抱着我一直听。

　　等我不哭了，他又拍拍我的脸，给我道歉。

　　他说是他不对，他这些天不该不理我。

　　他说他只是想在能够帮我还阳的时候给我惊喜，怕跟我说话说多了会露馅。

　　可我不想还阳。

　　我知道还阳以后，我的寿命就只有几十年。

　　我会老，会死，一不小心还会被黑白无常勾走魂魄投胎。

　　他说：“即使你投胎了，我也可以找到你。”

　　“我不要。”我拒绝得非常干脆，我说：“我不想还阳，我就做鬼，一直陪着你。”

　　在我最迫切想要人证明我还存在于世间时，是他为我证明的，时间久了，我也只认他了。

　　“可这个契约，对于鬼来说并不公平，你……”

　　我不想听他说什么为我好的大道理，在这件事上，我想要独断一回。我这么想了，于是我也上嘴堵住了他的嘴。

　　贴着他的唇狠狠咬了几口才松开，我盯着他被我咬红的嘴唇，同他说：“我还阳了，我们就能拥有红本本了吗？并不能对吧，那我还个什么劲的阳，我不同意，你别想了。”

　　“好。”他看着我笑，我知道他妥协了。

　　一直做他的契约鬼没什么不好的，我们都是男人，并不能得到那个红本本，那这个契约就是我们的红本本。

　　只要这个契约还在，我们就一直都是受天命保护的合法伴侣。

　　这样的红本本，仅仅只有我们有。

　　天上地下，只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