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什么鬼》三天饿九顿

6、六只鬼

　　再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学校的水泥路上有不少小情侣在路灯下散步、谈笑，说得高兴时，还会贴在一起亲吻一下。

　　我不由想，我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这些人一样呢？

　　身边有个我很喜欢的女朋友，早上给她带早餐，中午和朋友一起吃，晚上就挽着她去外面的小吃街吃好吃的。

　　吃过晚饭，我便与她慢慢地走回来，一路上有说有笑，在这路灯照耀下，有时会情不自禁地亲一亲她软软的唇。

　　这样的场景真的很美好，但这样美好的想象，却并没能让我沉浸。

　　我想着那些美好的事情，脑子里却忽然出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各种声线嗓音参差不齐，说的话，却都大同小异。

　　“唐与修，你个渣男！”

　　“唐与修，你这种人为什么要活着！”

　　“唐与修，你骗我感情，你不得好死！”

　　“死渣男！你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唐与修，你去死吧。”

　　“去死吧，你死了，就好了。”

　　“你去死吧……”

　　所有的声音，最终都凝成一句。

　　唐与修，你去死吧。

　　我为什么要去死？

　　真的，那么多人都恨着我吗？

　　我又想起我死去的那一天，除了唐与宁，所有人看见他的尸体都在拍手叫好。

　　唐与修终于死了。

　　这个渣男终于遭报应了！

　　死渣男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

　　…………

　　我活着的时候，真的那么不被人喜欢吗？

　　那我活着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看向身旁的祝幻，我问他：“祝幻，我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很坏？”

　　祝幻看也不看我，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接着问他：“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盼着我死？”

　　祝幻说：“是有的人心里太肮脏。”

　　我没再问话。

　　一直走到那个终结我生命的顶楼。

　　站在上面，仰头看了看天，我发现今夜的星星很亮。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坐在顶楼的台子上，我又想起刚死的时候和八斤待在一起谈人生的样子。

　　八斤是个胖胖的、矮矮的女生，她长得普普通通，看久了会觉得有点可爱，但她审美不好，总爱穿不适合自己的衣服，将本就胖乎的身材显得更加圆滚滚。

　　我笑了笑，对祝幻说：“在你来之前，这里有个鬼一直陪着我。”

　　祝幻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继续说着：“那是一个很活泼的女鬼，名字很特别，叫做水八斤，乍一听是不是不太好听？”

　　祝幻轻应了我一声：“嗯。”

　　“嘿嘿。”我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说：“乍一听不怎么好听，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乍一看也不怎么好看，可相处久了，就能看出可爱之处了。八斤，八斤，叫多了，就感觉很亲切。”

　　祝幻偏过头来看了我一下，说：“你想她了？”

　　我点头，“想啊，八斤还说等我投胎，下辈子要嫁给我呢。”

　　祝幻忽然说道：“你和水八斤没有缘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没有缘分，八斤就像姐姐一样，不能做情侣，但很适合做家人。”

　　祝幻听我说完，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唐与修，你想投胎么？”

　　这个问题，祝幻问了我很多次。

　　“我想投胎。”这一次，我是这么回答他的。

　　祝幻再一次沉默，过了很久才说：“那我便帮你找回记忆吧。”

　　我眨眨眼，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我说：“你之前就说了要帮我的啊。”

　　祝幻的目光一沉，轻轻地说：“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

　　随后，祝幻带我去了女生寝室，然后停在了d栋501门前。

　　我看着那扇门，侧目看向祝幻。

　　“为什么来这里？”

　　祝幻没有回答我，只说道：“进去吧。”

　　我觉着奇怪，却还是点点头，然后穿门进了这间寝室。

　　寝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一米五宽的软床。床的一侧摆了个大衣柜，另一侧的床位那头贴着墙摆了一张梳妆台，落地窗外还放着一面全身镜。

　　这个寝室，说是学校寝室，摆设却更像普通人家的房间，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还多了个独立卫生间吧。

　　唐与宁穿着白色睡裙躺在床上，将手机举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唐与宁此时的面色很难看，她大吼一声：“你真是烦死了！”

　　吼完，便直接将电话挂断。

　　唐与宁紧接着又躺了一会儿，便爬起来穿上拖鞋进了卫生间，嘴里却不断碎碎念。

　　“真是的，一个死人值得记挂那么久？一个二个谁不是巴不得他死！死都死了哪来那么多屁事！”

　　我不太明白唐与宁的话，心中却不自觉一颤，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心底里涌出来一般。

　　是……什么？

　　我看着唐与宁走进卫生间洗了脸，抹了护肤品，又气冲冲地回了床上，其间她嘴上一直在念叨着自己的不满。

　　我看着她躺下，亲手为她盖好了被子，才走出这个寝室。

　　祝幻这会儿正倚在墙边上等我，见我出来了倒是什么也没问，牵着我的手便赶紧往楼下走。

　　走出寝室楼，我便自己松开了祝幻的手。

　　我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了他一句话。

　　我问他：“祝幻，你喜不喜欢我？”

　　祝幻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祝幻默了默，说：“我爱你。”

　　我笑了，“那你会不会骗我？”

　　“会。”祝幻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又问他：“既然爱我，为什么还会骗我？”

　　他说：“为了让你少受伤害。”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不语，祝幻也跟着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的，也不清楚是如何走到那趟专门载鬼的大巴车站牌的。

　　只知道回过神时，我已经在那辆全是鬼的大巴上了。

　　这一趟大巴，是通往我家乡的。

　　祝幻安安静静坐在我的旁边，他的左手轻轻扣住我的右手。

　　我抬头看向大巴的别处，发现有个我认识的鬼。

　　是之前回城里时跟她说过话的那个女鬼。

　　女鬼今天换了一条白色雪纺裙子，短短的头发上多了一个与裙子同样布料做的大蝴蝶结。

　　她将蝴蝶结正正别在头顶往后一些的位置，这样的打扮，倒是有些好看，当然，这点好看，一定要忽略掉她烂掉的那半边脸。

　　我就这么看着她，她好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了，忽然向我这方看了过来。

　　看见我的一瞬，她向我挥了挥手，然后朝我走来。

　　“是你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呀？”她倒是一点不见外，语气就像是跟我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有点温柔，有点亲切。

　　我笑着看向她，说道：“是啊，我要回家，你呢？”

　　女鬼说：“我去见我最爱的人。”

　　“你最爱的人？”

　　她说：“过了十二点，便是我的忌日了，我回去看看我的家人他们过得好不好。”

　　“你每年忌日都要回去吗？”

　　女鬼说：“是啊，我放不下他们，阴间有规矩，放不下人间事，便投不了胎。”

　　我说：“他们早晚都会忘记你的，你为何放不下？被遗忘了的话，不会很痛苦吗？”

　　她说：“不会啊，我倒是挺希望他们能够忘掉我的，可是我老公每年都会为我哭一哭，我都没办法将他放下。”

　　“你死了几年了？”

　　女鬼想了想，说：“有二十年了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只是看着我老公都长了很多白头发了。”

　　想想这辆大巴看起来颇为久远的外观，多半她也没记差多少。

　　我看着她，有些羡慕地说：“你们感情真好。”

　　她笑了笑，说：“也就那样了吧，可能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直都平平淡淡，却也一直忘不掉对方。”

　　“真好。”

　　女鬼咧嘴一笑。

　　即便脸上的伤痕可怖，但她的眼中，却充满了柔情蜜意。

　　她和她的爱人之间，是令人羡慕的。

　　人生最可贵的不是什么轰轰烈烈大闹世界的爱情，而是细水长流的温情。

　　两人在不知不觉将对方刻入生命，此后不分彼此，携手一世。

　　她虽没能与爱人携手过完一生，却以鬼的身份等到了爱人白发苍苍的时候。

　　兴许，过不了几年，她的爱人便能下来与她团聚了吧？

　　大巴到了站，我与祝幻便相继下车。

　　车启动前，我和女鬼简单地道了一下别。

　　我们也算有缘了，之前那一趟车上那么多鬼，却只有这只女鬼与我再次同乘了一辆车。

　　两次同车之缘，怎么也要道个别才好。

　　祝幻看见我跟她挥手说再见倒是没发表意见，只是在车启动之后，便牵着我往村里走。

　　村口那颗大槐树此时在夜色之下显得有些阴森森的，加之一丝风动，吹得树叶晃晃相撞，发出细微的声音。

　　我走过去摸了摸大槐树，说：“这棵树，承载了我儿时大部分的记忆。”

　　“嗯。”

　　祝幻停下来看着我，并没有什么话说。

　　我习惯了他沉默寡言的样子，最后拍了拍大槐树，转身对祝幻说：“我想见爷爷和阿宁。”

　　祝幻应了，应得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