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安魂曲》JaneYang

13、凝望深渊

　　隋愔接到洛阳的电话时，正望着窗外的枯枝发呆，最近她总觉得李暝恪忙着一些看似与她无关，却实在有些联系的事。可是李暝恪的一切都很正常。她挑了挑眉毛又深呼吸了一下，刚想要再细想一下其中的缘由时，盖在被子底下的电话便响了起来，瞬间激起了她有些烦躁的心。
　　洛阳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由电话那头直入隋愔的心脏，她感到有些发懵，因为洛阳说的话是：季文快不行了。

　　洛阳在ICU外的椅子上，旁边站着来回踱步十分不安的缆车项目派来的负责人，一直在用手机打着电话，这是ICU外太过常见的场面了。洛阳根本不想理什么工作人员，只是低头用双手捂着脸，全身颤抖地被圈在隋愔的怀里。“我们本来很好的……”洛阳低声说，最后一个字伴随着她颤抖的呼吸，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语。
　　季文是从全开放的空中缆车座椅上掉下去的，下面是一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虽然离地面没有那么高，但季文是先摔到了头，现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我看着他掉了下去……他刚要拥抱我的！可是我被固定在上面，我竟然……我没办法下去，喊救命也没办法，一直等到我到了另一边，才能找到人去救他……”洛阳无力地啜泣，身子瘫软在座位上。
　　“他就在那里……他就趴在那里……好久好久，没有人能帮他。”
　　隋愔听到这些，心脏不由得开始绞了起来。
　　季文从ICU被推出来的时候，洛阳通红的眼圈只盯着季文，后者毫无知觉地承受着，原来目光也能有千斤重，能够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好久之后，洛阳似乎叹了一口气，低声对隋愔说道：“我自己在这就行，你和你哥走吧。”说这话的时候，洛阳并没有转过头。
　　李暝恪晚上带了很多陪护的生活用品，等到季文的父母赶到的时候，他安抚了两位老人家，又安顿好了老人的住处，凌晨的时候，接了隋愔回家。李暝恪开着车，什么话也没有。隋愔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只觉得这两天洛阳的眼神里有种深入骨髓的倔强。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种倔强葬送了洛阳的半生，也影响了她自己的一辈子。
　　隋愔这晚久久不能入睡，此时她已经从之前的慌乱状态中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洛阳一直颤抖不已的身子和季文父母痛苦的神情，只觉得季文这样阳光明媚的人，忽然未来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以后你也别坐什么空中缆车了，那安全带根本就不安全。”李暝恪拿了一杯橙汁给隋愔，然后在她身边慢慢坐了下来，这一晚上他也累坏了，大大地喘了口气，又把自己的那杯橙汁喝掉。李暝恪只是觉得季文太过不小心，也实在觉得无奈和可惜，他差不多已经忘了那天和季文和Alex的事，因为这些从来都不重要，好像他的生活里，除了他和隋愔，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
　　第二天。也许是初春，医院的冰冷都带了些暖意，隋愔一大早就来了医院陪洛阳。阳光透过落地玻璃落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隋愔走过玻璃窗时，觉得有些刺眼，更有些提神。她忽然对过去的事感到释怀，十分怀念当初季文活蹦乱跳和她们一起闹腾的时光。如果季文能够恢复，其实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运，或许是因为总是能想到那个脆弱的如一缕青烟的生命，她对他的同情和怜悯已经完全抹掉了之前对他的介意。她又想起了早上李暝恪温润静默的喝着咖啡的样子，仿佛除了季文，她和李暝恪的生活再不会有别的意外了。
　　隋愔进病房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只有洛阳的皮包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她在卫生间整理衣服的时候，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她知道该是洛阳，便没有出声，还想着等一下忽然出现给她个惊喜。
　　她一边摆弄着衣领一边不经意地听着门外病房里的声音，洛阳似乎轻轻走到了季文身边，隋愔听得到洛阳抽泣的声音，心下有一些不忍，想着等一下还是不要闹什么惊喜给她了。
　　“季文。”洛阳的低吟声轻轻的飘过来，意料之外的毫无生气。
　　“这一晚我都想着，如果能回去昨天，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换。”洛阳的声音低到了极点。隋愔忽然有了一种偷窥的羞愧感，可她却明白自己只能当一个偷听者。
　　“对不起”。洛阳的声音轻过空气。
　　隋愔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下一秒双手便如同不受大脑控制般地拉开了半掩的门。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一个偷听者，可是愈发的不自然。洛阳随着开门声猛地抬头，下一秒眼神里却平静如水，隋愔看着她的面庞，感到她的目光像荒芜的平原，没有焦点地涣散着。洛阳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苦涩，下一秒眼泪便从红了的眼眶中夺眶而出。隋愔冲到她的身边把洛阳搂在了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发丝，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告诉自己，也许刚才真的是什么也没发生，未来什么也不会发生。
　　季文的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他只是还在昏睡着。缆车项目方因为安全漏洞问题垫付了一部分治疗费用，这可以大大缓解洛阳和季文父母的经济压力。但隋愔看着那边的负责人好像总有打不完的电话，自己想代替洛阳跟他沟通的时候，他只是说着等手续走完再聊。隋愔不知道是什么手续，也没有继续追问。除此之外，便是无尽的等待了，等待季文的清醒，等待他的沉寂，等待他不同方式的解脱，与他关联的人则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隋愔下午没有排练的安排，便一整天都帮着洛阳照看季文，洛阳一直在医院，对工作的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管，大概已经把老总惹到爆炸了。隋愔提出过可以帮助她照料季文，公司的事也需要她处理，可是洛阳只是沉默地坚持，坚定到无人能劝说动她。季文的父母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心里对洛阳有着无尽的感激。
　　洛阳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但有时候隋愔总觉得，洛阳看她的眼神，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她说，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求救。但下一秒，那眼神又回到迷茫、荒芜又有些冷漠的状态。
　　隋愔陪着洛阳发了一会呆，觉得腰有些酸，于是起身想要洗一些水果给洛阳吃，她走过季文身边的时候，撇过季文全身都是钢架和呼吸管的样子，实在有些难过，他曾经是那样干净挺拔的人，于是在洗手间准备好好洗一洗那一大袋水果，让自己从这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中缓一缓。
　　水声很大，隋愔好像听见洛阳在门外叫她的名字，但又好像在叫季文的名字。她有些不太确定，于是关了水龙头。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过了一会，隋愔听见洛阳在屋里慢慢地走路，那声音透过卫生间的门板，仍然显得十分刺耳。隋愔并没有重新打开水龙头，她有些累了，并没有人想吃这些水果，她又在忙些什么。
　　门外，洛阳走到了季文床前，隋愔听见她低声的啜泣声。
　　“季文……”，洛阳在轻声的叫着床上的人的名字。
　　“怎么办，季文。你该怎么办？”洛阳停顿了很久，“我应该怎么办呢？”
　　隋愔想着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来，打断洛阳现在十分崩溃的情绪，还不如在这里默默地等她情绪缓和一些。
　　时间会抚平一些的。隋愔低头想着。
　　外面静悄悄的，隋愔甚至能听见加湿器的声音，她觉得这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或许洛阳已经趴在季文的床边睡着了。
　　隋愔小心翼翼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洛阳的头缓缓地转向她，但眼前的一切却让隋愔倒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就像此时洛阳握着的那根被拔出的呼吸管，直直地顶进隋愔的肺部，而现在，那根呼吸管就那样僵硬地被握在洛阳手中悬在空中……
　　“洛阳……？”隋愔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快步跑到季文的床边。
　　“快放回去！”隋愔并不知道正确的操作是什么，只是手忙脚乱地试图把呼吸管插回季文的嘴里。她担心地看着床边的一堆仪器，还好，没有什么异常。洛阳可能在她出门的时候，才……
　　洛阳面无表情地盯着季文，完全不顾隋愔在一旁慌了神。隋愔镇定下来之后，看着冷静的洛阳，她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
　　但没等到她开口，洛阳就提前抬起头，用无力又飘渺的语气问她：“我在帮他，他回不来了。”
　　“你在犯罪你知道吗！”隋愔有些恨她这样的冲动，做事不过脑子。
　　“你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么？如果我没看见的话，你以为最后医生发现不了么？你没有这个权利！”隋愔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她其实有些怕，怕这时候有人进来，看见这一切，那洛阳的一切就完了。
　　洛阳低声冷笑了一声，“以后，你就明白了。”就再也不说话了。
　　隋愔觉得实在无法理解，等到季文的父母到达医院后，她赶紧离开了。
　　她好几天都没有再联系洛阳，洛阳也没有给他发过任何信息。她觉得让洛阳静一静也好，只是她不知道，在她想要极力让自己忘掉这些事的日子里，或者是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已经被涌动的暗潮包围了。而这些暗自汹涌的波涛，会让她看似平淡却无忧无虑的生活，彻底改变，变化到令她措手不及，令她成为那个被最信任的人抛弃的无助的一粒尘埃。
　　直到她接到了李暝恪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