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夫君》夏时舟

7、第七章【修】

　　沈昭雪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看到一栋茅草房，三岁的自己缩墙脚，屋子里还有很多小孩，后来进来了一个坏人，屋子里小孩子一个一个被他拖出去，就剩下她一个人了，那个坏人也想把她拖出去，她不肯，坏人就打她，长长的鞭子抽在她身子上，皮开肉绽的，痛得她泪流满面。

　　后来坏人放弃了，把她丢在地上，走了出去，屋子的门重新被锁上，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挣扎着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荷包，看到小荷包完好无损时，灰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对小荷包说：“小哥哥，团团记得你的话，乖乖的在屋子里等你。小哥哥你一定要快点来啊，团团好痛啊……”

　　看着看着，滚滚的泪水从沈昭雪的眼角留了出来，沿着她的面颊流入衣襟中，消失不见。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小男孩冲进了小破屋里，他跑到小姑娘的身边，将她揽在怀中，眉眼中满是懊恼和焦灼，“团团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泪眼朦胧间，沈昭雪看到那对男孩女孩突然都长成了大人，男孩还是穿着那一身玄色衣裳，身量却变得颀长挺拔，他怀里的小姑娘也从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孩儿，长成了一个头上戴着花儿插着钗子的大姑娘，只是不知道为何，那个小女孩长成了她的模样，那个小哥哥却长成了顾寒时的模样……

　　“顾寒时……”

　　顾寒时正站在窗边，俯瞰院子的花草，听到屋子里响起沈昭雪虚弱的喊声时，他转身快步走到了床边。

　　“沈……”

　　顾寒时躬身看向她，“沈姑娘”三个字还有没有说完，躺在被窝里的沈昭雪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细长的手臂紧紧地挽住他的颈脖，怎么也不肯松开。

　　顾寒时以为她是害怕那几日在土匪寨的情形，眉头微皱，温声安慰道：“沈姑娘，你现在在昭州府衙中，不用再害怕了。”

　　谁知，沈昭雪还是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不但不松手，脑袋都靠到了他胸前，顾寒时想伸手去推开她，大掌触及一头浓密柔顺的黑发，又听到从自己胸前传来的女子细碎的啜泣声，伸出去的手便收不回来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啜泣声，从他的胸膛处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披散着一头如瀑黑发，一双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说哈时，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真真的是一副谁人不可怜的模样。

　　“顾寒时，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寒时大掌上移，点了点她的手臂，沉声道：“放开我。”

　　沈昭雪不依，“那我放开你，你就跑了，怎么办？”

　　闻言，顾寒时轻笑一声，狭长的眼眸中满是调侃。

　　“我若是要走，你能拦得住我吗？”

　　沈昭雪被他看得小脸一红，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她抿了抿唇，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中衣，竟然就这样大着胆子钻出被子抱住一个男子，把滑到腰际的被子一拉，整个人就剩一个脑袋在外面，这才看向他道：“我知道你厉害，可我要和你说的这件事十分重要，若是你现在走人了，将来后悔了又来找我，我定然不会再告诉你的。”

　　顾寒时倒没觉得她能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与自己听，但看她瘦了许多的小脸上又露出俏皮的笑容，心中一动，不但没有甩手离开，反而拉过后头的凳子，撩起衣袍，端身坐在凳上，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那我的倒是要好好听一听，沈姑娘到底有何大事，这般心急要说与顾某一听。”

　　沈昭雪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不过她大人有大量，看在他兴许就是救了自己两次的恩人的份上，也就不与他计较这些了。

　　“顾寒时，我问你，你九岁那年的六月初六，有没有去过上京城外安然寺？”

　　院子里的花开了大半，风一吹，清雅的花草香气伴着风儿被吹了屋内，萦绕在床边的一对璧人之人间，飘散，又消逝。

　　看着面前仰面望向自己的素净小脸，顾寒时想起昨晚抱着她下山时的情形，她闭着眼，蜷缩在自己怀里，从上南山返回府衙的路有一些颠簸，车一动，她好像昏迷了也能感受到一样，跟着皱眉嘟嘴，格外可爱。

　　除了，她口中不是喊着的那个哥哥，那样情真意切，让人听着就知道她喊的不是什么长兄，而是情郎。

　　想到昨晚自己几乎做了蠢事，顾寒时忍不住轻笑出声，低沉的笑声在花香萦绕的房间了，好像连声音都染上了花草的香味，诱人深入。

　　“昭雪，我今年已二十有五，九岁的事情，怎么会记得那样清楚？”他沉声道，狭长的眼眸注视着她，满是调侃。

　　闻言，沈昭雪皱起了眉头，思索着他是不是真年纪轻轻记性便如此之差，连这样刻骨铭心的事都不记得了，并没有注意到顾寒时此时看向自己的眼中除了调侃，还有她从未见过的怀念。

　　“那我换个问法吧，你九岁那年有没有在城郊的安然寺被人……”

　　说着说着，沈昭雪忽然又停住了，方才神采飞扬的小脸也垮了下来，好像泄了气似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整个人都蔫蔫的。

　　顾寒时正疑惑她这是如何了，就见她忽然又从被子里抬起头来，一脸懊恼地看向他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问你了，反正你怎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顾寒时，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和凤青。”

　　身为当朝唯一摄政王，顾寒时自认自己上得战场杀敌，入得朝堂捉奸，可要论起如何明白小姑娘的心思，他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想了想，顾寒时决定想个法子，勾着小姑娘把刚才的话说完。

　　“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你这脾气可不好。”

　　说着，他勾起唇角，狭长的眉眼注视着她，一派风光霁月的公子模样，只是没有想到，小姑娘正庆幸还好自己及时停住，没有说漏了嘴，半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见她低头思索着什么，顾寒时沉声唤道：“昭雪？”

　　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沈昭雪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眨动，纤长的羽睫跟着上下飞舞，宛如振翅的蝴蝶。

　　“怎么了？”她问道。

　　顾寒时正想寻个话头，说回九岁那年的事情，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不由面色发沉，周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见他这副模样，沈昭雪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拢紧了被子，建议道：“敲门声这样急促，恐怕来人是有急事的，要不，喊进来问问？”

　　顾寒时心中也是如此思量，只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素净却貌美的小脸，他只觉得自己喉咙一紧，到了嘴边上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大夫虽说你无碍，但到底受了苦，须得好好休息。”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扶着沈昭雪的肩膀，让她躺倒在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背角，“上南山土匪为非作歹多年，买卖女子更是罪大恶极，此次攻山也不止是为了救你和凤青，也是为了铲除他们，保卫昭州百姓平安。”

　　顾寒时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阵高声。

　　“爷，副府赵义成来报，上南山土匪寨众人已全数抓获，赵副府来请问爷该如何处置他们。”

　　听到昭州副府过来向顾寒时禀告事务，沈昭雪虽然心中觉得怪异，但还是体贴地说道：“你快去吧，大事要紧，难得能正儿八经有理由躺在床上什么事儿都不用干，我可不会还特意爬起来累着自己。”

　　顾寒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外间走去，沈昭雪躺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琢磨着等他走了，自己就起来去看凤青，想着想着，忽然，屋内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她正要起身，问他怎么了，就听见她熟悉的嗓音在屋子里响起，低沉悠远，动人心弦。

　　他说：“昭雪，我晚些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