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雁》寒潭鸦

2、第002章 球赛

　　一个月后，源鹤市近郊青阳山，源州警察学校。

　　日暮时分，□□宿舍楼前的水泥地篮球场亮起金卤灯，球场四边和正对面看台台阶上围满观战的新入警学员。

　　一眼望过去，百八十个糙汉子只簇拥着零星几个小女生，身着清一色模糊性别的深黑色警用T恤、作训裤、警便帽和作训鞋，黑压压一大片，呐喊助威声雄浑有力，整齐划一。

　　随着场内砰当一声巨响，一个长传、接球、重心稍降稳稳地将篮球运到前场三分线内，却被身前两个一米九围堵得严丝合缝，切不到篮下，便干脆作势抬手传球又迅速调整脚踝方向持球转身。

　　假动作行云流水把人骗开直接原地仰头跳射，抛物线上扬远投空心篮，三分到手，球场炸开了锅，氛围再次热烈高涨，观众台爆出阵阵惊叹欢呼声。

　　“可以啊姜老师，看不出来~~”

　　球到了篮板下自家队友手里，亓锋知道快攻是不可能了，便不急不躁的一对一盯防并同姜铎搭话。

　　谁也没想到打中锋的姜铎这跳投远射三分篮居然也能进，高个儿都压到篮下等着抢篮板，而对手自知篮板下没了姜铎就没优势，早早回防以守为攻，就等着压住自家的快攻，趁机半途截道。

　　“能让你看出来还给你当□□？”姜铎一脸严肃，嘴角嘚瑟，边跑边拇指一竖对着身后的篮筐，意思是趁势再进一球，十分嚣张。

　　“哼！”

　　亓锋嗤笑一声往前跑，把不服写在脸上。
　　西北体院四年竞技体育专业近乎变态的训练方式和刻意培养甚至是助长出的盛气凌人，磨出他满身不服输和只会更嚣张的气焰。

　　只见他几个闪身绕开姜铎飞速追上队友，抬手接过内线往外传的球，降重心运球侧身切入，接连过人直逼篮下。

　　姜铎同队的石熠见状就往前拦。

　　石熠个头也不矮且比亓锋要更壮硕一些，敦实却不失灵活，但与亓锋狭路相逢时总有些不稳当。

　　果然，眼见亓锋被防住再也切不进去便做出准备就地起跳投篮的动作，他不动脑子也不观察对方球员跑动的情况，抬手顶肩就往前拦，球却被离地的亓锋手腕一偏拍出去，人向后跌倒在地上时，球也传到了顾峻手上。

　　顾峻接球后迅速晃过姜铎起跳投篮，轻轻松松2分到手，球入框的同时裁判BI的数声哨响，手势示意阻挡犯规，还送给对方2个罚球。
　　站在球场中央怒气冲冲，石熠瞅了瞅74比75的比分，忍不住啐出一口：

　　“草！”

　　姜铎已经跑到自家篮下站好点，边笑着同顾峻打诨：“老顾，刚那一下没扭着你的腰吧？”遭到对方无情鄙视并回以中指却无所谓的笑着，拍肩安抚年轻气盛的石熠，眯缝起眼睛道：

　　“多大点事啊~~盯好蓝下，准备抢篮板。”

　　罚完球便进入球赛最后一小节，比分咬得死紧，战况越来越激烈，入夜起风的源鹤青阳山暑热渐消，警校篮球场上却依旧燥得腾起阵阵热浪。

　　今年2月份伊始，为期180天的非公安专业考录公务员初任民警培训班课程，已经进入最后两个月。

　　这一届学员是来自西南全省8个地区的191名新入警民警，按各地考录成绩划分为4个区队16个小队，各小队之间的篮球友谊赛一般也安排在培训课程的后半段，是源州警校的传统项目。

　　篮球赛采用分组淘汰制，学员和各州（市）带队民警、警校教官都可以报名参加。

　　现下这一场已经是半决赛第二场比赛，争夺冠军入场券的两支队伍又都来自源州公安系统，经常会与属地管辖范围内的源州警校时不时开展一下交流合作，都是一个战壕里的老熟人，自然也吸引了不老少教职员前来观赛。

　　当然来观赛的原因还远不止这个。

　　球场看台上方，与学员队伍分隔开来的高台正中央，三个身着夏执勤服蓝衬衣系领带，脸上还化了淡妆的女教员正围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对球场上跑动的球员们指指点点。

　　“哎~~小敏，你看你看，顾峻也不错嘛，同样高头大马，脸及格身材也OK，体能更是完全不输西北体院考进来那几个小年轻，要不你考虑考虑？”

　　正挑牲口一样毫不客气的对球员评头论足的，是源州警校计算机课程专职□□金莉莉，被她拽着胳膊使劲拉扯着不得已只好往顾峻身上随意瞟两眼的，是新警培训班负责教授公安基础知识的专职□□李书敏。

　　但她只看了一会儿，却摇头轻叹，把目光又落回姜铎身上。

　　“你俩不明白~~”

　　金莉莉气绝，真想抬手敲她的榆木脑袋：

　　“傻丫头，咱能不犯倔吗？非得把心悬在姜铎那不开窍的傻大个身上啊？他有什么呀下巴上有疤都破相了，入警这么多年才混上个小副科，你的职级可比他高多了吧……而且，这两年你俩也没少在一块搞培训，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转过弯来，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吊着你，他渣不渣！？”

　　“就是，书敏姐，我也觉得你真应该把眼界再放宽一点了。”

　　三人组里年龄最小的源州公安局督察支队民警姚静，也在旁边点头附和。

　　姚静不是警校□□，而是源州1地16县（市）公安机关共计61名新警的参训负责人，是第一次随队入驻源州警校。

　　其实她也不过是入警刚满5年的小萌新，就被督察队委以重任安排（压榨）了这份差事，心底着实忐忑委屈。

　　首次带队参训，极度缺乏工作经验压力无比巨大，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惊慌失措哭哭啼啼，只能抱紧本届培训班里唯二两名女教员的胳膊，万一出现问题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好向她们俩喊救命。

　　但对于李书敏喜欢自己同单位法制支队副队长姜铎这件事，她却难得表现出十分明确的不认可态度，并认真表达自己的意见。

　　“书敏姐，你别嫌我多事瞎打听啊，我私底下找我们局出入境的雯娜姐问过，姜警官这人吧……各方面条件是不错，业务能力确实拔尖，但说起把他当处朋友的对象时，雯娜姐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甚至斩钉截铁一再劝告我千万不能考虑姜警官。

　　书敏姐，我死缠烂打的追问雯娜为什么，她却遮遮掩掩不明说，你想想啊~~~雯娜姐什么人啊？州局的都说她人精一样看人可准，那她这种态度……是不是姜警官他……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隐疾什么的……”

　　谁知自己话还没说完脑门就挨了不轻的一下，是脾气火爆直肠子的金莉莉抬手就敲小学妹的脑壳，大声提醒：

　　“烂嘴还能不能闭紧了！敢造同事的谣？我劝小敏是因为姜铎明显就对她不感兴趣，你跟着胡说八道什么……”

　　话还没说完金莉莉也赶紧捂住自己的烂嘴，心虚的偷瞄李书敏。

　　想劝解人又得小心翼翼不戳着人心这种废脑子的活儿，她还是做得不熟练，只得摆手辩解到：

　　“小敏，我不是说你不好，不是那意思啊……”

　　李书敏却面沉似水仿佛不为所动，轻飘飘的又来了一句：

　　“我明白，但你俩真不明白~~”

　　完蛋了，这是彻底迷进去了……

　　金莉莉一看见李书敏这副目光悠远含情脉脉执迷不悔的神情，就直冒鸡皮疙瘩。

　　再转头看向球场中央，有些怨愤地瞪着明明都快30了还好意思混在一帮刚毕业的大学生中间出风头秀肌肉满场乱跑的姜铎身上，皱眉撇嘴满脸不屑。

　　她就不明白了，不就是脸帅点个高点身材好点业务能力强点么？有什么呀？值得各方面条件都不输他的小敏这么放低姿态甚至不要face的倒追么？

　　哎~~虽然那疤脸笑起来还是挺有味道的……

　　“莉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哎！？”

　　正出神却突然被点名，莫名其妙就很心虚的金莉莉吓得往后蹿了一下，捂着胸口镇定回魂，才看向姚静。

　　“你刚刚说啥？”

　　“我问莉莉姐喜欢什么样的？基层警队男女比例失衡资源极其丰富，甚至多余，回头我给你留意着呗？”

　　“警察啊~~？”

　　金莉莉嫌弃得直捋脑壳连眼角纹都皱了出来，全家老小叔伯阿姨连她自己和胞弟在内家里已经有9位警察，聚会就像开会，出游就像过党组织生活，春节永远团圆不了，她可算是看够了警察的嘴脸，连忙摆手道：

　　“谢谢，不用，我对警服过敏，喜欢酷盖，狂拽酷炫放荡不羁爱自由那种，最好是家族名葬爱有洗剪吹会员卡的□□黄钻贵族。”

　　过敏？你自己不也穿警服么怎么会过敏？还胡扯什么葬爱洗剪吹？

　　哪怕是小蠢萌姚静也听出来金莉莉在敷衍她，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便挑眉横了她一眼，往李书敏旁边坐，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着。

　　可没过一会儿，她却突然惊喜的咧开嘴再次靠拢金莉莉，直掐她的胳膊大声嚷嚷着。

　　“莉莉姐，莉莉姐，你说的酷盖是不是那样的呀？”

　　“啊？”

　　金莉莉赶紧抽出被情绪失控的小学妹抱着拼命甩的手，都快被她拧青了，满脸莫名其妙也跟着抬头看过去，瞬间失语，惊掉下巴，心里惊疑：

　　不是吧？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怎么转眼就能在警校这种半军事化管理纪律严明着装严格的地方看到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杀马特。

　　居然还骑着摩托车。

　　还是排气管非常吵的大排量，红色车壳车身拼接金属磨砂黑，除了底部脚踏板附近有一串YAMAHA和车身一个硕大的圆体R1，自己也不懂也看不出来什么。

　　只是觉得车太酷了，螳螂脑袋一样锋利的倒三角整流罩，加装日行灯和闪烁呛眼的前大灯，几何车身金色轮毂尾翼上翘，排气管迸出薄烟，首尾线条流畅，通体机械金属冰冷坚硬的重量感，车体又大又酷。

　　车手也太酷了，全黑色摩托头盔，四肢修长，黑色牛仔窄筒裤包裹的长腿蹬在踏板上，上身前倾，肩背一个硕大的黑色旅行包，伸展开的短款机车皮夹克底下露出一截窄腰和翘臀，皮手套一拧，就有引擎排气管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心颤。

　　只是他驾驶得十分小心，估计也知道这地儿是警校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只把摩托车缓慢地停在高台上面的行车道旁边，一脚踩地，一脚蹬踏板，直起上身坐在摩托上望向球场中央，似乎也在看比赛。

　　傲娇的挑剔着身材打扮倒是勉强及格，实际上已经两眼发直直流口水了。

　　金莉莉目不转睛就等他摘掉头盔露出正脸自己好验货（脸）。

　　更想好了万一待会儿头盔底下的要是不达标，自己肯定得冲过去大耳光扇他，居然敢打扮成心目中的理想型闯到警校里来浪费自己的注意力和口水，必须严惩。

　　旁边的李书敏也看见了，却是另一种皱眉抿嘴十分嫌恶甚至想给警保科打电话的表情。

　　心底疑惑岗哨怎么能放这种流氓模样的闯到警校来？天黑看不清，难道连耳朵也聋了么？

　　当然不止她们三个，学员观战助威方阵位置靠下且一直在大喊大叫注视着球场中央，自然没几个人看见，但满场跑着打球的却有人看见了。

　　比赛最后一小节，已经打到了关键的倒计时二十秒，两队比分追成112比113，姜铎这一队依旧落后，却也正发动密集凌厉的攻势往对手篮下冲，成败在此一举。

　　可对方倚仗微弱优势紧迫盯人绝不冒进，把己方大小前锋围堵得严丝合缝，宁可龟缩截不断球也绝不让自己这边有机会出手。

　　眼看着计时牌数字越来越小，站在三分线外抬手接到球的姜铎眼神一凛，忽然低姿蜷腿，加快运球速度想要冲出去。

　　可惜亓锋早看透他了根本不上当，依旧稳稳地伸开两条胳膊山墙一样继续贴紧他。

　　他不信姜老师还能在一对一盯防的情况下突出重围再来一次跳投三分篮，真敢抬手也没关系，直接拍他的苍蝇。

　　果然，姜老师咬牙呿了一声，想投篮却跳不起来似乎已经慌手乱脚了，只得带着球硬切。

　　他打算传球！

　　心底正琢磨着就见姜老师果然一个急停左右晃了两下，眼角恰好瞄到左侧翼有他们队的补上来，亓锋边观察边先一步堵过去，就等着截胡控住球提前几秒结束比赛。

　　结果等自己瞟见姜老师嘴角又嘚瑟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人根本没打算传球给队友，而是自己带着球迅速蹿了出去。

　　同一时间，稍微把身前的亓锋骗开一个小缺口，姜铎立即调整脚踝抓地转方向，低姿运球连接过人，算准距离做出三步上篮的动作，到最后却重心稍降再猛一蹬地跳起来，抓着球大力往篮筐上扣。

　　自己怎么就忘了，姜老师那拨八零后大抵都有灌篮高手情结，最喜欢把自己当救场的流川枫。

　　只是比赛结果和落地都不怎么灌篮高手，甚至还有点洋相。

　　整个篮球场被炸开了花欢呼雀跃震撼不已时，比赛结束的哨声已经吹响，进球无效。

　　主讲规范执法、案例分析和公安机关办理刑事、行政案件程序规定的姜老师狗熊一样扑腾落地时，胳膊没撑住脚掌着力点也没找对，摔趴在地上了。

　　球场上所有围观比赛的就金莉莉一个完全没看见姜铎先拉风再抽风的表演，光把注意力放到高台尽头的摩托车手身上。

　　眼睁睁看着他在学员们掺杂嬉笑的惊叹声震耳欲聋响起来时，突然摘掉头盔跳下车。

　　抬手拨开稍长的额发，灯底下一照，满脑袋反着光的银白和随风扬起到处飘的紫绿深蓝，正迈开长腿随意的走到行车道边，潇洒站定并往球场方向看。

　　嘴里还骂了句：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