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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郁放 ...

  •   郁放又一次在浴缸里突然惊醒,满缸的水已经完全冷掉了。寒冷刺激得皮肤一阵阵抽搐到痉挛。这个冬天,真他妈的冷。没有暖气的日子确实不是人过的。郁放禁不住在心里狠狠咒骂。
      他迅速擦干身体套上衣服,水分的蒸发产生了一团团白色雾气,身体止不住筛糠似的发抖。突然很想抽烟,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却一无所获。
      “我靠!该死的。”
      狠狠地把自己抛到被子上,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外面漆黑一片。四周除了偶尔汽车驶过的车轮声以外,万籁俱寂。在安静得令人发指的空间里,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移动的嘀嗒声显得犹为清晰。变成令人抓狂的噪音。
      新房子在郊外,这样偏僻的一个地方,连带着郁放都觉得自己活像受了都市冷落的妃子。之前住在繁华的市中心,狭窄的弄堂。三层楼的小阁楼房间,夏天太阳晒得像个蒸笼,冬天冷得骨头要都缩成一团。楼上的住客总喜欢在半夜把收音机开得很响,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跳舞,头顶的天花板会哆哆嗦嗦地落下许多细小的灰尘。一夜的梦都是灰扑扑的。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郁放实在无法忍受无数不在的噪音,无法忍受夜里没有卫生间的痛苦,无法忍受为上厕所走五分钟,无法忍受木质楼房里静静发霉的破败,无法忍受抽一根烟也要站到窗口,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酿成火灾。
      找房子花了很多功夫,抱着一堆报纸在房屋租赁的广告栏圈圈画画。每天早晨背着包走下楼梯。老式的木质台阶一踩就乱七八糟咯吱咯吱地作响。每一条缝隙都在呻吟。公共厨房里有人在洗衣服和弄早饭,有麦片粥的香味刺激嗅觉。郁放总是习惯性地埋下头去,迅速穿过那些总是在忙碌中的人群。
      走出弄堂口的时候,一阵风把他薄薄的外套鼓荡起来,露出白色的圆领毛衣和裸露的脖子。好冷。这个城市的冬天潮湿得似乎全身上下都生满了霉菌。
      还好,郁放惟一庆幸的便是,仗着还算健康的体魄,没有生病和感冒,自己是一只生活在黑暗的城市生物圈的中下层的耗子,终日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暂时不愁温饱,但是时常也要和跳蚤蟑螂为伍。尽管身份卑微,却也足够坚强。
      半个月前,那条陪伴郁放近10年的烟灰色的围巾永远地失踪了,白天一时兴起洗净,晾晒在窗外的竹竿子上,傍晚的时候一阵风起,夜里打开窗收衣服,才发现,它早已失去了踪迹,不知道被吹到了哪里。就此,失去了,和那个人惟一的联系。尽管,那上面的味道,他的味道,已经蜕得极淡极淡了。
      半月的寻觅,终于找到了这一块还算安静的地方,郁放正式开始了公寓的生活,房租花费了所有的家当。空荡荡的房子里,只睡在地上,没有任何家俱。过分的寂静,每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地板硌得后背生疼,这个时候,他又开始怀念先前宽大的木板床,以及桌椅,怀念闹市区里人声喧哗,弄堂里便宜的豆浆油条,走出巷子便是城市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和电脑城。
      他把自己放逐到一个悄无声息的地方,这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区,因为当初建筑结构的不合理,以及另一些原因,十之五六的房子都空着。旁边是一个废弃的军用飞机场,在厨房里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跑道,阳台上能望见机场外一大片芦苇地。
      他已经习惯换每天七点准时在垃圾车的刹车声中醒来。这里没有商店,买包烟需要走半小时,最近的书报亭需要走四十分钟,一切的娱乐成了奢侈,而去市区则需要坐一小时的公车。
      郁放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谈。这里的邻居大多在市区工作,每天早早出门,极晚回家。标准的朝九晚六的工薪族,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群。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孤立,导致身体机能发生了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改变。最近,郁放又频繁地陷入梦魇。依然还是那个熟悉的梦境。
      说不清楚这是成年后,第几千几百次做这个梦。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真实,迂回轻柔的《小星星变奏曲》,弥漫在眼前挥之不散的水汽,全身失重一般的无力眩晕感觉,还有染成粉红色的热水,苍白的皮肤浸泡在水中,刀片轻轻划开血管的痛楚。
      “还是?忘不了么?”
      手腕上内侧的皮肤没有丝毫伤痕,或者说,由于肤色黝黑,连伤痕也被掩去。
      他不清楚,梦里的,究竟是发生过的事情呢?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梦?
      郁放深深叹了口气,裹着被子走到窗边。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黑暗,午夜时分的天空,连半颗星子也没有。不知从几时开始,他养成了一个习惯,长久的倚在窗前或站在阳台上抽烟,自己和自己对话。
      笔记本电脑摊开放在地上。旋转的屏保是漆黑夜空中的漫天星斗,凡高的《星光灿烂的夜空》,层层堆叠的颜料幻化成星星的卷曲浪潮。
      这是那个家伙最喜欢的画,好像。
      他曾经无数次向郁放赞叹凡高的浓烈笔触热烈的激情,他也曾向他抱怨,为什么无数次临摹却始终不得其法。
      画布上,风景在发狂, 山在骚动, 月亮、星云在旋转, 而那翻卷缭绕、直上云端的柏树, 看起来象是一团巨大的黑色火舌。郁放喜欢这幅星夜,这是那个理智到可怕的家伙永远不能理解的癫狂幻觉中的世界。他眼里的星空,大概只是黑夜的黑加星辰的亮而已吧。
      计划中该写的东西仍然还是没有写,空白的文档依然大片空白着。这就意味着,他这个月的水电煤气和伙食费依然没有着落。如果这个星期过去还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郁放想自己大概又会勒紧裤带不眠不休很久很久。
      他只是这个城市的芸芸众生中极端普通的一颗小杂草而已。说得好听点,他是一个自由撰稿人,说得直白点,也不外乎是一个廉价的卖字人而已。郁放擅长杜撰各式各样的都市三流速食爱情小说,是的,廉价的爱情小说,
      每周大约五千字,然后被再被帖上漂亮的标签,放在时尚杂志的爱情专栏里等待出售。
      郁放笔下的爱情并不缠绵悱恻也并不荡气回肠,他擅长抒写悲剧,多情的男人,凉薄的女人,寡情的男人,邪恶的女人等等等等。有些貌似传奇的相遇,貌似浪漫的相爱,直抵怅惘的结局。典型朝不保夕的似是而非的露水情缘。
      而这样的故事,居然成为现下小白领和职场女性们最受欢迎的类型。也许是因为郁放那种淡薄而嬉皮的语调,作为男人无处不在的自嘲,或多或少地暗合了女人们骨子里一切尽在掌控的幻想。
      实际上写字对郁放来说,它更似是一种买卖,是追求衣食饱暖而非精神食粮丰盈旺盛,郁放厌恶被称作“作家”,因为在他眼里只有在写作者不拿写作当饭碗的时候,才能维持它的尊严与质量。况且一个靠写言情小说为生的男人确实有够窝囊的。由于缺钱,我们的郁大作家已经有一年没有碰过女人。是的,身体空旷得要长草的一年,郁放现在极端欲求不满,所以他笔下的女人便越发得外表活色生香,内里恶毒非常。
      手机里存了数十位编辑的号码,MSN和□□上每天闪亮着的,亦同样只有这干人等。他不知道他们的性别年龄婚否,但是他们负责出售展示他的所有作品,然后他每个月去邮局支取杂志社寄来的稿费,用以维持正常的生活。
      郁放叹了口气,回到电脑前,晃动鼠标,三个小时之前敲下的这些字酸到矫情得叫人叹为观止,让他自己都读得头昏眼花,万分汗颜。

      “徐倏影身上除了我所了解的善良温和简单,还有一点点并不过分的的大男子主义粗糙的温情,以及让人欣赏类似精明商人的锐气与狡黠。

      他站在阳光下,头发被晒成透明的亚麻色。
      徐倏影微醺淡淡的酒气贴近,我是谁?
      月亮在云里时有时无,夜风拂乱了如水心境。
      这里只有他与我。”

      郁式言情故事里所有的男主角,都叫做“徐倏影”,而女主角很多时候只是用一个“白”,或者“苏”作为简称。编辑问过他原因,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是懒得在取名字上花费心思。
      “作家真好,可以把最讨厌的人的名字当主角,要生则生,要死则死。”
      好像以前是谁这么说过来着。郁放也确实这么正大光明地干着。
      不写小说人不会知道,在这个浑浊年代里,人们每天多么倚赖,消费这些伪爱情、伪浪漫,同消费快餐面,纸巾,与速溶咖啡并无二致。这是城市废墟中最为隐秘却又昭然若揭的一层,踩着繁华生出来的虚无,无数彼此亲近的愿望,带来了无数自以为靠近的假相。
      郁放再次撇嘴自嘲低微笑,为他笔下的山寨爱情,也为这个虚伪的时代。他不打算删掉刚才写的那一大段连自己都汗颜的描写,故事还是要进行下去,那么这次女主角叫什么好呢?
      寂静的空气里,清脆的键盘声再次流泻开来,一如刚刚梦中的《小星星变奏曲》。

      当一整面空白文档就要被黑字填满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响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郁放的创作。类似人体重重摔在地上的声响在午夜的公寓外显得尤为惊心。
      郁放循声打开门,他重重地咳嗽,感应灯随之亮起,黯淡的灯光下,空旷的楼梯台阶上,匍匐着一个蜷缩着身体的男人,他面朝下把头枕在手臂里。
      一个醉鬼,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满身刺鼻的酒精味道让郁放忍不住皱皱眉头。
      他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头。男人看起来已经醉成了一滩泥。一动不动。
      “喂!醒醒!”
      醉鬼吃力地转过头颅眯着眼睛看向郁放,没有焦距的眼睛,睁都睁不开。
      这是一张清秀而年轻的面孔,微肿的眼眶,男人味十足的性感唇角。修剪得时尚的发型,发尾处挑染了一点点的浅咖啡色。看不出职业的打扮,或许是个学生?郁放端详着他,猜测。
      男人像小猫一般眯缝起眼睛,瞄了郁放一眼又迅速俯下身体痪软下去。
      “喂!你没事吧。我靠!这三更半夜的。”
      郁放再次用力敲打他的头。除去有些浑浊的呼吸,男人仿佛死去了一般了无声息。
      “该死!”
      面对烂醉如泥的醉鬼,郁放毫无办法,拍打一阵之后也力竭地蹲下来。莫名的,始终感觉有什么不対劲,大概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了,他又习惯性地在口袋四处摸索香烟。手指间却有种挥之不去的奇怪的黏腻感觉。
      他把手指举到眼前,满手红色的,有些粘稠的五指间,触目惊心,已经干涸的红色的液体仿佛凡高画布上凝固的颜料。那分明是梦里最熟悉的光景。郁放突然间觉得头晕目眩,精疲力竭地沿着墙壁滑坐在地。
      感应灯熄灭了,一切又被黑暗笼罩。空气是冰冷的,呼吸也是冰冷的。
      黑暗中,男人的呼吸清晰可闻。但是郁放仍然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把手放到他胸口去确认那里是否还有心跳。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郁放。”
      “请不要再伤害我!徐倏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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