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凉妖市寮》峰回路转

1、初始

　　阳光滑过指尖的缝隙，金色的碎片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河面流光粼粼，浓烈的日光让人恍恍惚惚，分不清是幻境还是实景。
　　朦胧中一位女子在河面上轻点足尖，翩然起舞，优雅地仰起白瓷般细腻的脖颈，如同高傲的天鹅垂目自怜，复又旋转，放慢，走近，拈花一朵，而后嬉笑着跑开，只余下隐约震动耳膜的银铃般的笑声。
　　我倚窗发着呆，脑袋运转得有些迟钝。清风徐来，檐角的竹风铃咕咚脆响。忍不住深呼吸，沁人心脾，犹带着杜鹃青涩腼腆的气息。
　　门口的杜鹃花是上次去昆仑山的时候碰上的，是个才修炼成精很会害羞的小家伙，却有些粘我。起初我还不耐烦，楼暖说，这不挺好的么，我不在的时候给你作伴。我说，有莫莫了，不用。杜鹃的眼睛立马氤氲，委屈得梨花带泪，我见犹怜的样子，我心里涌出了微弱的罪恶感，心一软，就把她带回来了。事实证明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凉大人。”怯怯地，小声地唤我。
　　我低头，果然，小杜鹃正立在窗杆上。
　　“小杜鹃，今天也很精神啊！”我曲起食指，她扑哧扑哧飞来坐在指关节处。小杜鹃只有一个鸡蛋大小，最喜欢坐在我的食指上和我亲昵。
　　“嗯。”她甜甜地笑，“多亏了凉大人呢。”
　　小杜鹃来这里的时候水土不和，折腾个鸡飞狗跳的状况，又硬是不肯回昆仑山，愁了我一段日子，找了密赫水给她，总算消停了。
　　听到屋子一角轻微的声响，我头也没回，懒洋洋问道：“莫莫，你说楼暖什么时候回来啊？”
　　嗖的一声，一棕褐色的小狗窜进我的怀里，嘴里还啃着金黄的炸鸡腿，满爪子的油。它就是我的莫莫。
　　莫莫并不愿意搭理我，我再蠢也该知道在它的心里，食物永远排在我的前面。事实上我也没指望得到回答，我只是想楼暖了。
　　想念他揉乱我的发，叫我，凉。

　　十岁那年，我遇见了他。细细回想，遇见他是我这一生最为幸福的事，我的所有记忆因为他的出现而鲜活起来，变得生动有趣。
　　那时我坐在孤儿院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其他小孩玩耍。我不喜欢用小伙伴这个词，因为我从内心里清楚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像我一样被大人接走又送回来，不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个小孩尽招惹不干不净的东西，让领养人遭罪，不会像我一样必须忍受大家厌恶与恐惧的目光，不会明明生活在群体当中，却不得不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
　　旁边有人轻轻坐下来了，我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或者，会有好心的人们让他远离我这个灾星。我不是漠不关心，只是已经习惯了被动接受。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太久了，让我似乎感到些许灼热。
　　然后，他开口了，他说，我也不喜欢和那些傻瓜玩。
　　没头没脑的一句，然而很对我的胃口。我莫名地想说点什么，或者仅仅想反驳他。我动了动微酸的腿，语气极为平淡说道：“他们不是傻，只是无知又狂妄而已。”
　　他摸着下巴，“的确，人类总喜欢把自己塑造成全知全能，可是一旦遇到连科学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变得卑微而怯懦。这真是个有趣的现象。”说到后面话里已然带了明显的讽刺意味。
　　我无意于继续这种哲学问题的讨论，起身要走。
　　他急忙追上来，问我：“等等，能不能请你和你肩上的这位朋友到我家来？”
　　一直以来，只有我看得见小蛇的灵体，它刚修炼成形，也不会说话，陪伴我的大多数时光都流逝在沉默中。他看得见我肩上的小蛇，难道我们才是同类人？
　　这下让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人真是直截了当。我见过的大人们通常喜欢试探对方，小心翼翼，步步谋划，心怀诡谲，拐弯抹角，才指向目标。他们听到关于我的那些传言，好奇却又谨慎地向我问东问西。从很久以前我就厌恶这样虚伪的嘴脸，这么长的时间，以至于我几乎要认定人本身就是这样一种动物。
　　我惊异于他如此鲁莽的举动，亦或是迷惑于他那样温暖的表情。他是特别的，有着一双如水的眼睛，温柔得甚至不忍心水面泛起丝毫涟漪，他只是那样看着你，你就感觉好似冰层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融化了。
　　于是，我朝他笑了，轻声说，“好。”
　　他眉眼弯弯，乐不可支，好像捡到了宝贝似的。他领着我去找院长阿姨，利索地办完手续。走出大门时，他蹲下来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看着他，“你不给我起一个吗？”
　　他皱眉，颇为苦恼，“我当然想，不过你自己决定喜欢什么样的名字似乎更为妥当。”
　　我愣了一下，想了会儿，“岑凉。”这是上一个领养我的人给我起的名，我倒是觉得还不错。
　　“好，从今以后我叫你凉。”他笑着摸摸我凌乱的头发，“我是楼暖，请多指教。”
　　楼暖，好奇特的名字，我默默念着。后来我才知道，楼暖的名字是他自己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刚好喜欢这两个字，便把它们变成自己的符号。人们对于汉字的喜爱可能就是用缘分来衡量的，在某一心情洋溢之时，刚好遇见它，刚好怦然心动，于是就有了日后千丝万缕的联系。
　　楼暖有一家店，在本市的郊区，是一栋很陈旧很古老的两层小楼，我们就住在那里。周围都是绿树红花，好像从近到远由深入浅地一层层渲染过去，如画美景。店的旁边还有一条宽不过十米的河，河水静静流淌，难得的宁谧。这家店原本叫做妖市寮，是和妖怪做交易的一家店，后来楼暖把名字改成了岑凉妖市寮。
　　我感觉很不自在，便追问他为什么要改。他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你身上有某种诱惑的力量，可以吸引很多的妖怪客人，这样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这，好像是说招财猫吧？但是，楼暖的意思好像是因为我招妖怪才收养我的，用平常人的逻辑是很奇怪，可，我的心里忽而有些失落。楼暖仍是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的赚钱计划，我不甚在意听着，心里却像海水退潮一样起伏不断。
　　二楼的檐角上挂着一小块木牌子，上面写着鬼画符似的文字，楼暖向我解释，那意思是以物予吾，吾从所求。木牌子底下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粗绳悬着一个铜铃铛，据说有妖怪客人来的时候便会自动响起，堪比门铃啊。
　　之后我和楼暖就共同照看这家店了，一开始楼暖把我带在身边，我因此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妖怪，学会了招待客人，渐渐一些交易我也能处理好。
　　楼暖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去外地办一些私事，恰好前几天出去了，我就守在店里头。店里没了楼暖，倒也不冷清，还有莫莫和青鸢，顺便提一下，青鸢是楼暖的“仆人”，她的真身是一尾龙鱼，负责几乎所有的家务。

　　“叮——”檐角的铃铛响了，仿佛万籁寂静的呼吸声之中有波纹自铃铛中心漾开，一声一声，一波一波，如此沉稳，又扣人心弦。
　　笑意爬上了我的嘴角，“客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