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不是你这么写的》古德拉克

6、006

　　你应该听说过这样的一种说法，故事中的角色还有人类整体，都会不可避免地奔向某种既定的命运。比如俄狄浦斯会弑父娶母，或者三个女巫给麦克白的预言——“命运”这一主题令人着迷，剧中人即使在知道预言、积极回避的情况下，最后也会变成预言中描述的样子。有一段时间人们会把世界比喻成钟表，拉普拉斯妖的意象也是来自这里，这些思想都和“命运”有关，好像这是一种超越人类能力范围的东西。
　　事实上，这样一种东西也确实存在。至少在贵族小姐这里是存在的。
　　在她大概十岁生日的时候，城里很流行一种用投石的占卜。这是一种潮流，很快就会过去，就像去年流行卷发，前年流行宽檐帽一样。于是他们的派对也请来了这么一个占卜师。贵族小姐看着好玩，也去找占卜师算了一卦。那个占卜师神秘兮兮的，身上穿着破旧却不肮脏的袍子。贵族小姐先问她，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随便什么都行，占卜师扔了两块石头，然后说：“未来的人都有肩颈疾病。”贵族小姐说，“就像我姨妈那样吗？”占卜师摇头说，“不，主要是因为一种叫手鸡的东西。”“手鸡？那是什么？用手拿着的鸡吗？”占卜师继续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贵族小姐又和占卜师聊了聊，听到了很多奇异有趣的事情，比如“航空肥鸡”“电视鸡”“饮水鸡”和“强子对撞鸡”。未来世界似乎会出现非常非常多种类的鸡，有的鸡可以飞上天，有的鸡可以放电，有的鸡——还会绕着阿尔卑斯山飞速碰撞。总之，未来的人类很喜欢鸡，他们不光会吃一种叫“炸鸡”的东西，最喜欢看的戏剧也叫《活死鸡的攻击》。贵族小姐想，这么多种千奇百怪的鸡，一定不可能是占卜师瞎说的，所以这一定是真实的，她窥得了未来的秘密。没有其他任何人相信占卜师说的是真话，所以她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
　　贵族小姐相信占卜师说的话都是真实的，所以当她听到占卜师说“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机会实现了”的时候，内心极为震动。
　　“为什么？”
　　“因为魔王的力量在这片土地肆虐，最终，这个世界将会在它手里化为灰烬。”
　　“我以为魔王都是骗小孩子的。”
　　“不。”占卜师摇摇头，“魔王还活着。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现在和未来，没有形体或欢愉的黑暗与寂静之中，被前代勇者封印的魔王正在蠢蠢欲动。”
　　“听起来好可怕。”
　　“确实可怕。如果魔王醒来，巨大精子将会摧毁人类的村庄。届时，经济崩溃，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仿佛人间地狱。最后，整个世界将在高潮中逝去。”
　　“天呀……那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结局？”
　　“必须召唤新的勇者。”
　　“新的勇者？”
　　“从未来的世界，召唤一个叫作‘高中生’的物种，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能拯救世界。”
　　“要怎么召唤呢？”
　　“首先，你找一只吸血鬼，去魔法都市。”占卜师说，“从他身上取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都行，只要是他的贴身物品。然后，把这个物品放到最近的教堂里烧毁。记住，一定要用烛台上左手边正数第二支蜡烛。然后喊出咒语：‘阿布拉可达不拉’。”
　　贵族小姐认真地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召唤勇者会耗尽召唤师的生命。”占卜师说。
　　贵族小姐虽然年仅十岁，但是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无论做什么都很擅长，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她的父母总夸她，说她是天才，说她是特别的，她以后一定会成就大事。贵族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她不觉得这件“大事”会是牺牲自己召唤勇者，或者从巨大精子、甚至魔王的手里拯救世界。
　　于是这之后她就完全将此事抛之脑后了，继续过她优渥、舒适而又充实的人生。唯一比较奇怪的是，有几个女仆发现小姐突然开始对鸡感兴趣，每天都会跑去鸡舍看看。城镇和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因为贵族小姐不光聪明能干，亲切可爱，还乐于助人，用她的各种小发明帮大家解决了许多问题。就这样，五年过去了，十五岁的贵族小姐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当然她的名声远不仅仅在于美貌，而是她那千奇百怪的发明。大家都知道那栋大宅子里有个漂亮的小姐，拥有一双灵巧的手和天赐的头脑，而且她从不对卑贱之人表现出鄙夷，就好像大家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又一年过去了，贵族小姐十六岁了。她这么些年里，既没有看到肆虐的黑暗，也没有看到经济崩溃，更没有什么摧毁村落的巨大精子。她越发觉得那个占卜师可能说错了。或者是她做对了。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想办法让人们活得更轻松、更富裕、更快乐，她相信这样的生活不会轻易被黑暗击垮。
　　不过，她十六岁了，父母给她订了婚，对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某个贵族子弟。贵族小姐很罕见地生气了，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明明她小的时候，父母都说她是特别的，说她会成就大事，为什么到了现在，又这么轻易地让她葬送前途呢？
　　“结婚也是成就大事呀！”她的母亲说，“结婚、诞下新的生命，延续人类的血脉……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事情了！”
　　“如果世界都没了，延续血脉还有什么用！”不知道为什么，贵族小姐首先想到的反驳就是这句话。她本以为她早就把占卜师的话抛之脑后了，而且两三年前她就没有再研究飞禽了，谁知道现在想起来却依然历历在目。
　　贵族小姐带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在自己身边陪伴了最久的女仆一起离家出走了。在外面闲逛了几个月之后，她忽然有些后悔最后对母亲说的那些话，而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结了婚也不一定意味着她就不能继续做她的发明了，她可以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她要做的事情……
　　然而回到家里之后，她忽然发现仆人都倒在了血泊中，两个陌生人——不，是吸血鬼！杀死了她的家人，其中一只喝完还打了个饱嗝，另一只过来托起她的手背吻了一下说“多谢款待”，也是这个时候贵族小姐发现自己对吸血鬼的催眠术免疫，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个占卜师的预言。
　　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贵族小姐几个月前帮当地农民设计了一个收割小麦用的机器，那个金属滚轮可以把麦子卷进去，再把麦粒吐出来。就在两只吸血鬼惊异于她居然对催眠术免疫的时候，她转动了收割机的开关，机器把吸血贵搅了进去，吐出来和麦粒一样大小的碎块。
　　贵族小姐从地上取了一块，包好放到口袋里，她决定前往魔法都市。
　　离开之前，她从自己家里把剩下的钱财都搜刮干净，分了一半给女仆，女仆不愿意接过来，贵族小姐说“我一个人又拿不动”之后，女仆才欣然接过，还说要帮贵族小姐拿另外一半。“另外一半等到了魔法城市再给你。”贵族小姐说，女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贵族小姐和女仆两人伪装成姐妹，开始往魔法城市的方向前进。一路上她们经过了不少国家和村庄，越是往东走贵族小姐越是发现，黑暗真的在慢慢地笼罩大地。有些地方开始蔓延疾病，有些地方颗粒无收，而当她们快要走到港口城市的时候，发现渔船捕上来大批大批的死鱼，而X大陆经济崩溃之后造成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这里。
　　终于，贵族小姐登上了最后一艘向东行驶的船，去往魔法城市。船上有一个魔法师、一只吸血鬼，还有一个X大陆的贵族——他们好像大多都变成了“董事”或者“总裁”。
　　没有其他人相信占卜师的预言，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如何召唤新的勇者，所以贵族小姐必须亲自来做这件事情。现在她终于看清了，自从她十岁那天起，就在向着她命运的终点一路狂奔。她没有费过多心思去管那只吸血鬼，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她曾经见过的两只那么邪恶。晚上，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另一半钱财留给了女仆，带上装着吸血鬼碎块的布袋，只身一人前往了教堂。
　　魔法城市的教堂只是一个摆设，没有神职人员值班，贵族小姐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占卜师会建议来这里。因为不会被人打断。
　　即便如此，月光透过天窗洒向教堂内部，还是让这个地方看起来神圣而宁静。
　　她按照占卜师的吩咐，用左边第二支蜡烛焚烧那块吸血鬼，火焰舔舐那块有点风干了的碎片，发出了一阵烤肉的香味。贵族小姐烤着烤着就饿了，而且她发现烧了好久都没有烧完，正在想要不要干脆吃掉算了的时候，那块吸血鬼的残块“砰”的一下变成漆黑的烟雾消失了，接着烟雾越来越浓，几乎笼罩了整间教堂。
　　贵族小姐喊出“阿布拉可达不拉！”，然后一片寂静，接着黑烟开始向回收去，贵族小姐感觉到生命力从她的身体里流失，最后两者化为同一股能量回到了蜡烛的烛火中，静静地燃烧。
　　世界的某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刚刚参加完月考，不光数学大题没做出来，语文和英语作文也没写完的高中生穿着运动校服出现了。他刚拿出自己的手机就一阵头晕目眩，再一睁眼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而教堂里，贵族小姐已经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躺在地板上，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