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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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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关风,上关花,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从中甸出来,我们兜兜转转到了大理,在我印象中,这是个颇有些罗曼蒂克意味的地方!
某日的午后,我和胤禛并肩坐着,泛舟于洱海之上。遂吩咐船家置办了些酒菜,一应的,俱是大理的特色:雕梅酒,香辣螺,砂锅鱼,烤乳扇。我最喜欢香辣螺,合着红亮浓郁的汤汁满满地堆得一大盘子,肉质不见得极好,只是这么香香辣辣的,叫人吃着没由来的畅快。
“难看!”一旁的胤禛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恩?”我正吃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表示疑问。
“你的吃相。”他又接着道。
我抬起还沾有些酱汁的手,指了指对面巍巍的苍山,“那边好看,您看那边!”
他取出一条帕子,拿过我尚停在半空中的手擦干净,问:“你就真的没觉着辣么?”
我喝了口手边的雕梅酒道:“辣啊,可是辣得舒坦。”
“辣也能辣得舒坦?”他笑:“还有你这酒,在丽江、在泸沽湖喝木瓜酒,在中甸喝青稞酒,到了大理又喝梅子酒,尽没有一日是离得了的。”
“在云南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不喝酒呢?入乡就要随俗,众人皆醉你独醒,这太没有生活情趣了。”我举起他的杯子凑到他唇边:“彝族人不是有这么个说法么‘喜欢喝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也要喝!’”
“你呀,什么都能叫你编派个理儿出来。”他很配合地喝了我递到他唇边的酒。
一阵风轻轻拂过,吹散了洱海里日头的倒影,金红色的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那些夹带着坝子上花朵香气的风迎面吹来,似有毒一般,吹得人软绵绵地想要醉倒。胤禛望着我,又说了一长串的满语,不同以往,这回我很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却又没法儿明里问他,只好转了转心思,拉着他他道:“方才的话能用藏语说一回么?”
“说来做甚么,你又懂藏语。”他诧异。
“我就是想听听么,您就说一次成么?”我晃着他的手臂有些撒娇的意思。
他无奈,却还是用藏语说了一次。
“我还想听你用蒙语说,用汉语说,只要你会说的话都要说一回。”我倚在他肩头掰着他的指头。
“你……”他还是无奈。
“说么,成不成?”我推着他的胸膛。
“成!”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
在一大推叽里咕噜的鸟语之后,我终于得偿所愿,本以为也是长长一段,谁知却只有苏武那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方才不是都大段大段的么?怎么用汉语说起来就这么少?”我不禁疑惑。
“汉人说话最是麻烦的,又是押韵又是对仗,若是用满语生生译过来反倒生硬了,我略略想了想,就这句最合适。”他侧过首,深深瞧着我,一种洞悉的通透,“憬煜,咱们既是结发夫妻,那便遂了诗里的意思,一辈子恩爱不移,好么?”
我颔首,心中再也容不下旁的,只想与他一辈子的恩爱不移,恍然间,我有种地老天荒的感觉!兀自甜了半晌,又轻笑出声:“你可别学了苏武,跑到塞外牧羊去,十几年也不回来!”
他闻言,也朗声笑起来。那笑声和着空气中的甜味,在清澈剔透的洱海上回荡,再回荡。
苍山洱海间的大理坝子,有种古朴的淡泊与自在,黄昏十分,古旧的城楼染上了夕阳橘色的余晖,我忽然想起了武侠小说里那个侠骨柔情的大理。
我们施施然并肩走在大理城略略嫌窄的街衢上,微风吹过,我很享受地微微扬起脸。在云南,每个地方都会让我生出永久停驻的念头。可我知道,从大理北上昆明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有院子里随风飘出巴乌的声音,一遍一遍反复着相同的曲调,竟有了些苍凉的意味。
“胤禛。”
“恩?”
“咱们就快回去了,是么?”
“恩。”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我不再开口,我们都默默地各怀心事地走着。于我这种自由惯了的人而言,那些朱红色的宫墙只是奢华的樊笼而已。我不记得哪里看来的一句话:爱上一只鸟,就要陪他飞;爱上一尾鱼,就要陪他游,爱上一匹野马,就要陪他到处跑。而我,爱上了一个狱卒,就要陪他一起坐牢。
“晚些时候,咱们去城楼看月亮吧。”我说。
“恩。”他还是淡淡应着。
“你若是不想去,就算了罢。”我瞧着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致。
“恩,那咱们回客栈去。”他颔首道。
我们住的客栈不大,也谈不上雅致,却很有家常的味道,小小的天井里错落栽种着大理特有的曼陀罗花,院子的角落里几张藤制的靠椅很随意地摆放着。之所以住这儿,为得还是店家会说官话,大理的境地里,胤禛精通的藏语满语已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所以无论吃饭还是住店,店家是否懂得官话,便成了我们选地儿的先决条件。
回到房里我绞了帕子递给胤禛,问他:“可是有什么劳神的事儿?”回来的这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接过帕子拿在手里,回过头定定望着我:“劳神的事儿没有,劳心的事儿倒有一桩。”
我询问地回望向他。
他叹口气:“你就这么不情愿回去么?”
“我……”他这么突兀地发问,我多少有些愕然,其实关于回去,一直都是我们之间的心结。沉吟了片刻,我也低叹一声道:“不管情不情愿,我都得回去,不是么?”
他却倏然怒了,将手里的帕子一摔,忿忿道:“京里又非什么龙潭虎穴,也没什么毒蛇猛兽候着你,你何须摆出这副样子!”
我蹲下身去拾起他摔在地上的帕子,缓缓道:“我只是还有些抵触罢了,不过既是打定主意回去,给我些时日,我会缓过来的。”
他重重又是一叹:“你究竟在不情愿些什么?”
“我不是一早便说过了么,我不喜欢那些儿个规矩来规矩去的约束;不喜欢那些明里笑脸暗里使绊子的人;不喜欢那种勾心斗角、权衡利弊的生活;我想四处走走看看,世界太大而京城却太小;我想……”我望着窗外升起来的月亮悠悠说着。
“可你是和硕雍亲王府的嫡福晋!”他愤然打断我的话。
“所以由不得我使着性子胡来。”我接了他的话茬儿,过了片刻,又缓缓说道:“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我还小,要学着操持一个贝勒府并非什么容易的差使;宫里府里那么多规矩,一桩一件都错不得;各个宫里、府里的关系,哪儿不是要费心权衡着的;那么多妯娌,面上看着是和睦,可真心实意的又有几个;自个儿心里明明不痛快,却还要装着笑脸给你娶进一个又一个的格格、侧福晋;府里女人多了,后院自然会生些事端,要治起来轻重准头也不好拿捏,治得重了,落下个不能容人的名声,治得轻了,又叫旁人得了个治家不严的话柄……这么长的日子,我似乎没有一日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活着的,再想想往后也许还是那么长的日子还是一样的活法,我就觉得厌,觉得怕。”
“哪个府里的福晋不是这般的!既是嫁进来了,那便是我这府里的人,什么‘为自己活’,那简直谬论!”他瞪着我,深深的不认同。
我不再说话,默默看着他,我怎么能要求一个封建君主去理解我口中的女人为自己而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有些鸿沟,只能靠我一个人去跨越,我觉得有些无力,终于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也沉默了,久久之后,似乎只是更加无力地说:“我明白你的不易,可……”
我伸手覆上的他的唇,轻声道:“可我是你的福晋,方才的话,你就当我胡言乱语罢。”
他拉下我覆在他唇上的指头,低声说:“你嫌规矩麻烦,府里只要不乱套儿,规矩的事儿你说了算;不喜欢应承那些儿个妯娌,那便少于她们走动;操持府里嫌累,你若愿意,大可交给雁云她们;至于给我娶格格、侧福晋,以后咱们不废那心思;你要喜欢四处走走看看,咱们去不了,那就修个园子,里面什么都有……”
“胤禛!”我再次打断他,我明白这种承诺对他对我的意义,心中尽是感动,止不住地掉下泪来,“你能为我设想这么多,可我再不愿这么自私下去,你要操心的事儿实在太多太多,至于我,只要你心里有我,便也足够了。”我笑了,微微的苦涩,我也许终究还是成了另一个卓奕洁。
“憬煜……”他只是叹。
感情本就不是战场,更无关乎输赢和所谓的平衡,我们只是在有些时候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做出必须的让步。我想,于我而言,也许有胤禛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