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前尘误(修)》雁渡寒潭

20、第 20 章

　　云岫这几句话倒真叫我刮目相看，毕竟是皇子的嫡福晋，若没这几分本事，早叫那些儿个虎视眈眈的侧福晋，庶福晋们给生吞活剥了。这年头，这些深宅大院儿里的女人们，哪个都不省油的灯啊！
　　“四嫂勿怪，云岫方才无状了。”她拉着我的手恳切地说。
　　我朝她轻轻摇摇头，宽心地笑了笑：“是年氏太不成话了，我没管好自己府上的人，倒叫云岫你见笑了。”
　　“四嫂千万别这么说，哪个府上没有些儿个不懂规矩的人呢。”她了然一笑，唇畔牵起一抹苦涩：“若是忍了让了，她们便愈发地得寸进尺起来，骑上头来撒泼不说，传出去还落得个治家不严的名声来；可若是治得严了，又叫人得了话柄说容不得人。”
　　难怪古代的大多数皇后要么不得宠要么早死了，分寸拿捏得不得当，自然失了圣宠；恰到好处的又镇日掂量这权衡那的，心操多了命也短了。其实那些深宅大院儿里的正房福晋，太太们也是一个理儿，不过当皇后的自有史官记载罢了。想着想着，不禁想起一句话来，于是改了改叹到：“为人难，为人妇更难，为王公贵胄之妇者更是难上加难。”
　　她“噗嗤”一声乐了：“四嫂这说法到新鲜。”她绞着帕子，有略有些涩然道：“不过仔细想来，又全在理儿上了，我们这些妯娌，又有哪个是容易的。有时候也真佩服八阿哥府上的那位……”
　　“不说这些儿个劳心费神的事儿了，咱们也逛了好几个时辰了呢，倒不如去你说的怡然楼祭祭五脏庙吧。”实在不愿讲这种煞风景的事情，我赶紧转移话题。
　　“感情四嫂尽惦记着吃东西了。”她收起了方才脸上的幽怨，于我玩笑起来，“不过说真的，我也略有些饿了。”
　　我横她一眼：“那还不快走！”
　　“嗻。”她故意学着太监的样子打着千道，随即又不顾形象地和我在街上笑做一团。
　　要了临窗的雅座，看着满一桌的美食，我不禁满足的低声一叹：夫妻肺片，川北凉粉，水煮肉片，歌乐山辣子鸡，鱼香茄子煲，麻婆豆腐，满眼红彤彤的辣得热闹，于是忍不住举箸先之一尝了个遍，麻，辣，鲜，香，无一或缺，好正宗的川味！
　　当我醉心于美味中的时候，身旁的云岫几乎辣得说不出话来了，边不停地灌茶，边不停用手在嘴边扇着，哪里还有半分福晋的样子。“四嫂，呼……你就，咝……不觉得，辣么？”待灌了不少茶之后，她总算能过开口说话了。
　　“吃的可不就是这个味儿么！”我悠然地咽下了嘴里的辣子鸡，不只是辣得地道，连火候也掌握得极为得当，我不禁在心中大赞厨师的厨艺。又指着我面前的辣子鸡道：“就拿这辣子鸡来说好了，一定得是辣子比鸡多，要在辣子里找鸡吃，才是这道菜的精髓。”
　　“在辣子里找鸡吃！”听得她啧舌，“方才这菜刚上来的时候，我还道是掌柜的吝啬，不愿多放鸡丁儿，拿辣子来充数呢！”
　　我笑笑，继续道：“其实川菜并不仅是辣，比起其他菜倒是以麻见长，滇菜和湘菜就要比川菜辣上许多。我还记得以前听过句话，是这么说来着——四川人不怕辣，云南人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
　　“四川人不怕辣，云南人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她琢磨着，“那合着倒是湖南人吃辣最厉害了？”
　　“那可不。”我随口就应上：“湘菜里的那一盘儿剁椒鱼头可是人间极品呐！浓香四溢软滑鲜嫩的鱼头伴着剁椒的浓烈，允舌间忽忽冒出辣气又叫人舍不得停箸，这分明就是一种横走的江湖气概。”忆起那叫人欲罢不能的滋味儿；我不禁想起自己每次都吃得辣到胃痛却不停；便想起了那个叫荣骏骢的人每次总一边笑我要嘴不要命，一边给我买粥催我吃药；也想起了那张有着相似容颜却冷峻的面孔……这，大约就可以被称做是一盘剁椒鱼头引起的联想了吧。
　　收回思绪，听得旁边云岫乐道：“感情四嫂的心早飞到那鱼头上去了，竟是叫了好几声都不应我呢。”我瞥见她有些笑不可遏，“不过就是一盘鱼头，竟叫四嫂给吃出‘一种横走的江湖气概’来，也够玄乎的。”
　　到底是冬天，日头落得早，谈笑间已是阳乌尽落，一顿饭下来，我是尽了兴，再瞧瞧云岫，却是灌茶灌了个饱。
　　“真不想回去呵……”云岫一手拖着腮，一手晃荡着已然冷却了的半盏残茶，有些失神地望着因她手上轻轻晃荡而翻起又落下的茶叶。
　　我起身走到窗边，“嗒”一声推开了眼前的雕窗，冬日夜晚带着寒意的疯猛然地灌了进来，吹得我微微瑟缩，却生出一种心骨皆清的感觉来，于是闲闲道：“若是不想回，那便不回了，咱们逛逛夜市去。”
　　“不回？可这于规矩不合啊……”她迟疑着。
　　许是今儿个雪霁初晴的缘故，数日不见的月也隐现出来了，浅浅一弯，抖抖索索地挂在天边。我顺手理了理方才叫风拂乱了的发丝，慢条斯理地说：“规矩？有哪条规矩定下了皇阿哥的福晋不能逛夜市的！”回头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道：“镇日都是规矩规矩的，你就不嫌烦么！”
　　她瞪大了眼，“我还是头一次听四嫂说嫌规矩烦呢！”略略沉吟，又道：“不过这年关将至的，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我回过身一再窗边与她玩笑：“这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岔子呢？若是真碰上个劫财的，就当过年给他个赏钱吧，若是劫色……恩，以我这幅样子，是断然不会碰上劫色的了。”
　　“四嫂你……”她叫我逗的乐了：“哪儿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我也豁出去了，今儿个便与四嫂痛痛快快地乐它一宿！”可转念一想，又向我道：“若是不会去了，那府上总得有个交代才成啊。”
　　“这还不简单！”我抚掌笑答：“咱们各自遣了自个儿的奴才回去交待，到你府上就说你今儿个歇在我那儿了，到我府上又说我今儿个歇你那儿，这两下里凑了巧，可不就成了么。”
　　“敢情四嫂是一早便算计好了的。”她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合着我今儿个是该被四嫂‘拐’出来呢。”
　　我们各自打发了自己府上的人回去，也没急着去夜市，就在一条不算热闹的街上走着，这是个没有路灯的时代，只夜空中的那一钩弯月淡淡洒下温润的光晕。我们就这么无声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走多远；更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一阵凛冽的疯灌进领口，我的心亦随之颤了一颤，于是，我就这样无端的有些恍然的哀伤起来。瞥见云岫侧脸，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由，月影下她的轮廓有些模糊，竟也叫人觉出一种朦胧的幽怨。走着走着，便渐渐觉得灯火通明起来，也愈发地觉着人声鼎沸起来。我微微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夜市也是这般的热闹。
　　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正欲开口，却听得她腹内“叽咕”作响，不禁笑了起来：“想是方才尽陪着我吃了，这会儿子又走了这么些路，自然会饿的。”瞧见她有些赧然，我又温声道：“咱们去吃小吃吧，这京城里的小吃分门别类，可是不少的。”边说边指着路边的一排摊子。
　　她微微蹙眉：“这地方的东西能吃么？瞧着倒是不怎么干净呢。”
　　我随手把她拉到人最多的一摊坐下：“这自然是不能和府里比了，可你瞧这么些儿个，不也都好好地坐在这儿吃得津津有味么。我还记得有句俗语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也不理会她的迟疑，径自唤来老板，要了炸灌肠，卤煮火烧，豆腐脑，炒肝儿，爆肚等几样吃食，因着我自己素来讨厌呀的那一股子腥膻，所以特地要了份牛爆肚，豆腐脑也吩咐老板不加羊肉。
　　客人虽是不少，可老板速度也快，不到一刻钟时间便上齐全了。瞧着依然有些踟蹰的云岫，我笑了笑，自顾自的大嚼大咽起来。果然，吃路边摊就是要找着人多的去，这些东西比我以往吃过的任何号称北京小吃的东西都要美味上不知几倍！以往吃过的所谓北京小吃全是美食街上的，虽在北京呆过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吃过真正正宗的北京小吃。不过这摊子的老板真是个全能，炸灌肠，卤煮火烧，豆腐脑，炒肝儿，爆肚样样会做，倒省的我们一摊一摊跑着吃了，虽然那也算是吃小吃的一种乐趣，不过，我到底是个懒人。
　　瞧见我吃的起劲，云岫也忍不住举箸一尝，在每样细品了一口之后，她也难得豪迈地大快朵颐起来。小吃自有小吃的吃处，虽是难登大雅之堂，却能叫人吃个畅快淋漓，此时的我们，谁还能看得出是皇帝的儿媳呢？
　　炸灌肠的火候掌握极佳，真是外焦而不艮，里嫩而不散，嚼在嘴里是清脆，绕在鼻尖是蒜香。
　　爆肚的火候虽有些逊色，吃上去略嫌老了些，不过所幸作料比例得当，便也稍稍弥补了火候上的不足。
　　卤煮火烧也是极好的，肠——肥而不腻，肉——烂而不糟，火烧——透而不粘。
　　豆腐脑利口清香，回味无穷。
　　炒肝儿则是汤汁油亮酱红，肝香肠肥，味弄不腻……
　　吃得兴起，索性连酒也一并要了，不过酒却不是什么好酒，只浅浅两杯便上头了，晕晕乎乎地让人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人虽有些迷糊了，不过意识还算清醒，趁着尚未夜阑人静，便找了间客栈住下了。云岫竟嚷着还没喝够，于是又让小二拿了酒来一直喝到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