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前尘误(修)》雁渡寒潭

15、第 15 章

　　眼见着她们越去越远，我放弃了追赶的念头，索性拉了缰绳，让马施施地散着步。在众马的踩踏下，马场扬起些许的尘土，远远看着她们让尘土模糊的背影，倏地，倒叫人有了种恍惚的感觉。风，呼呼然地刮了过去，竟有了几分凛冽的味道。
　　八福晋一袭艳红旗装，分外惹眼。斗篷亦是火红，策马而去，好似一抹彤云飞快地掠过。像是郭络罗家的传统似的，宜妃的骑术也颇为精湛，马上工夫豪不逊色于八福晋，只是终究有了年岁，体力上有些不及罢了。
　　不多时，人人均是收获颇丰，连平日里看上去娇弱温婉的五福晋也不例外，而八福晋则更是力拔头筹，还获猎了难得一见的银狐狸。
　　“今次又是枕书夺魁了。”康熙笑道：“亏得你阿玛还给你起这么个名儿，如今看来，你倒是半分文气也没有。”
　　八福晋灿然一笑，微微扬起下巴，骄骄然道：“阿玛也说过，咱们大清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这马上工夫是万不能疏忽的。”
　　“哈哈……”康熙朗声笑道：“说得好，朕瞧见你今儿个可猎了只银狐狸，给朕说说，想用这狐皮做件儿衣裳？”
　　“回皇阿玛，枕书觉得这狐狸的皮子衬皇阿玛的那件儿紫貂斗篷最为合适了，所以枕书想把吧呈给皇阿玛做条围脖。”她颇为娇俏地答道。
　　我一怔，万万想不到娇纵若斯的八福晋会做这般回答。周围各妃嫔命妇却是见怪不怪一个个脸上都看不出破绽，这些女人，早已经成精了！
　　康熙也只是笑道：“朕可不敢拿了你这皮子，若朕今儿拿了，你日后还不定要往朕这里讨什么好东西来了，这些年，朕的好东西可是叫你变着法儿的讨去不少了。”
　　众人都随着康熙笑起来，只八福晋娇着声音叫道：“皇阿玛……”
　　“好了，好了。”康熙敛起了笑意，向我道：“憬煜今儿个怎么一件东西也没打呢？”
　　我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请了安道：“回皇阿玛，臣媳是在为咱们爷积福。”
　　“积福？”他疑惑。
　　“是，”知道康熙素喜识大体的人，我便道：“府上有位妹妹有了身子，而咱们爷子息素来就薄，所以，臣媳就想着多积福德，望佑得咱们雍王府广添枝叶。”
　　康熙赞许：“大度识体，方是为妻之道。”又对德妃道：“德妃啊，你这儿媳妇儿选得好！”
　　德妃婉约一笑：“也难为了憬煜有这份儿心，连臣妾都疏忽了呢。”
　　“梁九功，把前些儿个日子法兰西国进贡的香水拿了来赏给憬煜和枕书，恩，还有洋人送来的那梳妆镜、怀表、妆奁盒也一并赏了。”又回头对德妃嘱咐道：“老四府上的你多上点儿心。”
　　“臣媳谢皇阿玛赏赐。”我和八福晋一道谢了恩，领了赏赐下去了。
　　看来康熙对西洋物什倒是兴趣颇浓，连赏下来的东西也一应俱上一西货，于我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了，可那些东西却做的精巧至极，饶是见惯了西货的我也喜欢得紧呢。
　　香水的味道酷似Ｄior家的J'Adore，气味儿略嫌甜了些，相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用惯了的Chance,不过香水的瓶子倒是深合我意，水晶的瓶身没有过多繁复的修饰，只镂了一支香根鸢尾花，铂金的瓶盖嵌了细碎的粉钻，简约大方却不失别致。
　　“福晋，这洋人的镜子里照出的人和咱们铜镜里照出的人不一样呢。”秋霜叹道。
　　我有些好笑：“你再瞧仔细了，人是一样的，不过照得更分明些罢了。”
　　“奴婢觉得倒是这西洋镜子里照出的要比咱们铜镜里照出的漂亮。”夏露笑着，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不过，咱们福晋不管怎么照都是最美的。”
　　“你这丫头倒好，什么时候也学会逢迎拍马这一套了。”我“扑哧”一乐，作势要打她。
　　她往秋霜身后一躲，无辜地眨着眼道：“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呀，况且咱们爷不是也说福晋是‘清水出芙蓉’么！”
　　“你……”我有些无奈地瞪着她，今儿早晨和胤禛闹着玩的一句戏言，竟给她听了去：“真是愈发的没上没下了。”
　　“奴婢还记得，咱们爷是这样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福晋不上妆的样子最好看。”她促狭地一笑，还刻意模仿胤禛的声音语气。
　　我的脸倏地一红，起来追打她：“你这死丫头，这样的话也敢说，瞧我不收拾你。”拉扯间，我的发簪给碰掉了，梳得齐整的旗头披散下来。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正玩闹间胤禛挑帘进来了。
　　秋霜忍着笑道：“回爷，是在为照镜子的事而。”
　　“要你嘴碎，还不快下去。”我笑着挥手，让她们出去了。顺手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簪子，想要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梳好。
　　他想是忽然来了兴致，拿过我手上的簪子，拉着我坐到镜子面前，笑道：“倒不如我也给福晋梳一回头。”又拿过梳子一下一下梳起来，想是以前也没给谁梳过，待几次不成后，他便摞下了：“还是不梳起来更好看些。”
　　我嗔他一眼：“自己不会梳便罢了，非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
　　他哑然失笑，将我揽在怀里，下颔抵在我肩上，轻声道：“怎么这样香。”又深深吸了几下：“香得不自然，不若你素日身上的味儿来得本真。”
　　我叫他闹得颈间痒痒的，一偏头道：“这是今儿个皇阿玛赐的西洋香水……”感到颈间他的气息灼热起来，一回头，却看到他眼里的情愫，当下愣了神儿，只怔怔地瞧着他。
　　恍惚间，却叫他抱到榻上了，我伸手拦了他有些热切的唇，轻轻说：“这青天白日的……”
　　他低低一笑，也没做声，只是拉开我拦着的手便又贴上来了。
　　等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胤禛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便随手批了件儿衣服准备起身，却瞧见他进来了，笑着对我道：“现下都子时了，别人都是这时候就寝，你倒好，这时辰起身。”
　　“不打紧，我起来净个身，然后再接着睡。”理了理衣裳，我不紧不慢地说。
　　“接着睡？你这都睡了三、四个时辰了，还睡！”他那副不可理解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在心里暗暗骂我是某种家畜。
　　我想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睡觉也不让了！”不过一寻思，自己也的确睡不着，于是道：“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了，我去寻些吃食来。”
　　“让高福儿吩咐下就成，我这不也没用呢么。”他说着，正要出去吩咐。
　　我心思一动，拦了他道：“不必，想是他们也都歇下了，还是我去吧。”
　　他一皱眉：“哪儿有这么个理儿呀，奴才们歇了，倒让主子自个儿动手的。”
　　奴才也是人啊！我心里回他一句，我是确实不喜欢这种极不人道的观念，也尽量要求身边的人模糊主子、奴才这个概念，也知道他无法理解，所以嘴上道：“我自个儿也是闲得慌，想找点儿事儿做，爷您就凑活着试试我的手艺吧。”说着，便出去了。
　　小厨房里东西虽齐全，可现成的却并不多，我算不得一个厨艺高超的人。看到案上放着的高汤，心下有了注意，云南的过桥米线是好东西啊，不过可惜没有米线，只好用面条代替了。
　　待到一切弄好端到胤禛面前时，如我所料，他怔了一怔，问道：“这是要吃什么？又不涮锅子，怎么连生肉也拿出来了？”
　　我朝他眨眨眼道：“过一会儿爷您就知道了。”帮他把东西都放到碗里后，我微微一笑：“爷您试试，不过仔细别烫着。”
　　他皱了皱眉：“还说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呢，合着就做就这么一碗东西糊弄我。”
　　“这怎么是糊弄了！”我笑着坐下：“你且尝尝，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糊弄你。”
　　他夹起一箸尝了一口：“这么吃法儿倒是稀罕。”又尝了碗里的肉片：“这肉嫩得紧呢，恩，放了火腿更香。”他把碗里的东西依样尝了个遍：“放些豆芽吃起来清爽，尤其是这汤头，瞧着清淡，喝上去却浓郁鲜美，你倒也没糊弄我。”又问：“这东西有名儿么？”
　　“过桥米……恩，面，过桥面。”瞬间想起这不是米线，于是给它改了个名儿。
　　“过桥面？”他有些讶异：“怎么是这么个怪名儿，再说这和过不过桥有关系么？”
　　“当然有了，这可是有典故的，话说前明的时候，云南有个书生要考科举，为了静心温书，于是便自个儿搬到湖心岛上的屋子里用功去了。他娘子每日都要过一座桥给他送饭，可惜没回送到饭都凉了，那书生娘子心疼相公每日冷粥冷菜的，想了不少法子却都没用。直到后来有一日，书生娘子炖好了鸡汤给书生送过去，鸡汤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鸡油，等汤送到的时候，竟然没凉，于是书生娘子便想了这么个法子给书生送饭。因着没回送饭都要过一座桥，所以名曰‘过桥米线’”我三言两语给他讲了过桥米线的由来。
　　“这也算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他喝尽了碗里的汤，颇为满意地道，擦了擦嘴又问：“书生娘子既想了这么个法子，那缘何只叫过桥米线，不叫过桥什么旁的呢？”
　　“因为在云南吃米线跟咱们在家里吃饽饽是一回事儿。”我好心地解答。
　　他点了点头：“那后来那书生考中了么？”
　　“无从得知。”他的问题倒还真多。
　　“既无从得知，那这过桥米线的掌故又是如何传出来的？”看来他是存了心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我皱了皱眉，对他道：“有的事儿不必这么较真的，那书生后来也许中了举拜了官，让他娘子风风光光地做了诰命夫人；也许一辈子都没中，他娘子也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给他送饭。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本就是个传说，只是告诉世人，曾今有一个妻子为了丈夫的膳食用尽心思。又或者，这只是卖过桥米线的店家编出来的一个故事，可是，传说的美好就在于此，不是么？”
　　我沉吟了片刻，笑了笑：“的确，传说这东西，不必太过较真儿。恩，一个为丈夫饮食费尽心思的妻子……”说着，又瞧着我道：“怎么从来不见你为我的膳食操点儿心呀？”
　　“我……”我一时语塞，瞧着他称得上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后，只好干笑着打哈哈：“府里有厨子不是么……”
　　他一副得逞的模样：“这回从热河回去我日后的膳食就交给福晋打理了，福晋也该多尽尽责才是。”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真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儿啊！
　　玩笑着，已是纱窗现旭，曙色向明了，胤禛揉着肩道：“也是时候收拾收拾，再过几日咱们就要回京了。”
　　想到回京，我心里没由来的一沉。说穿了，我是不想改变现在我与他的这种模式，也不想于我而言尚在朦胧发展的情愫就这么被府里那群虎视眈眈的女人扼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