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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庄 ...

  •   惊鸿山庄坐落东郡郊外,从山庄大门延伸而下的长路两侧植着茂盛的一串红,正是花季,红火火地张扬铺开,据说是早年老庄主看山庄风采不及当年,怕江河日下,铲掉了原先的花田,改种这种红火的花图个好彩头。

      快到庄门时停了马车,秦洵跳下车随手就往路边一串红丛里折了小枝下来,转着这一簇小花左右看看,挑了其中一朵,将长花冠揪下,露出原先藏于花萼里的白色端部,微鼓着裹了一包花液。

      秦洵递到齐璟嘴边:“吮一吮,很甜的。”

      齐璟依言抿住溢着花液的小鼓包,花液晕开在唇瓣间,清甜的蜜味。

      “甜吗?”秦洵转着手里一小簇红花,眨着一双噙笑的桃花眼盯住他唇间沾上的晶亮花液。

      齐璟“嗯”了一声:“山庄平日是伙食上克扣你了?怎么过得见着什么都塞嘴里啃。”

      秦洵揪着手里的花簇,边吮蜜边笑:“别冤枉我们山庄,我自己闲来无事喜欢另寻些新奇玩意尝尝罢了。”

      “回来了还杵在门口不进来。”庄门方向一道懒散的少年嗓音。

      二人望去,门边倚着个身长肩宽的少年,少年抄着手斜斜靠墙,他穿着身广袖黑袍,深领松散露出小片胸膛,堪堪及腰的黑发散于肩背不加收束,勾着笑瞧他们。

      秦洵保证,长这么大他见过穿衣最风骚的男人,就是眼前刚及弱冠的二师兄沈柏舟。

      秦洵招呼都没打,张口便道:“你今日没出门鬼混?”

      “毛孩子家家的,张口就知道鬼混。”沈柏舟笑骂一句,“你昨日夜不归宿,今日过了午时还不见人影,你恣意师兄担心你被人拐卖了,托我出来寻上一寻,正巧就在这门口见着了。”

      秦洵知道他胡扯,陆锋哪会不知道他跟齐璟在一起再安全不过,八成是师父或者师爹知道齐璟今日要带他回来,让沈柏舟候在门口迎客。

      “回来了就进来,别杵着。这位是贵客?请进,有话进门好说。”沈柏舟口中招呼着,自己已经背过身往回去了,完全不顾他们跟没跟上来,边走边向身后人继续说话,“午饭都没吃好就被打发出来了,过两天再一块儿去喝花酒,账算你头上一回……”

      “喝花酒?”齐璟斜睨秦洵。

      秦洵抬高声音,义正言辞:“喝什么花酒,年轻人怎么能如此堕落!我唾弃这种游手好闲荒唐浪荡的行为!”

      沈柏舟也是心思玲珑,一听他这反应不对劲,回头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瞟了几眼,拖长声音“哦”一声,挂着一脸兴味极浓的笑容闭口不言了。

      江南平州的惊鸿山庄,发展到现任庄主陆远山这一代,早些年便入驻商界,家大业大,师门府邸位于平州东郡郊外,财大气粗地占了大片土地。

      如今的惊鸿山庄一门两脉,分别为庄主陆远山门下的武学一脉,与庄主夫人白静门下的岐黄一脉。

      老庄主夫妇早已云游四海,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山庄,如今庄内最长一辈,唯有名医白梧一人,也就是白静的父亲、陆远山的岳父。

      白梧门生有三,大弟子自然是亲女儿白静,余下二徒则与人至中年的白静年纪相差甚大,分别是如今二十二岁的沈述怀与二十一岁的沈翎,沈姓姐弟皆未收徒,只有白静门下再收了弟子,便是秦洵这一辈了。

      沈翎是秦洵他们的小师叔,表字庭让,通常大家除了尊称他的辈分,最多也就只敢私下以表字称其“沈庭让”,还没见过哪个胆大的敢直呼他名讳“沈翎”,当然在山庄以外,有些官场上的人精,亦会朝其揖礼笑称一声“章华侯”。

      他就是当年章华侯府幸存的小公子,在谋逆一案平反后,承袭了曾经属于父亲的封爵,也就是孤舟先生旧友沈侯之子小沈侯。

      沈柏舟是唯一管沈翎叫哥的人,沈翎也的确算是沈柏舟的兄长,带血缘的那种。

      惊鸿山庄里三个沈姓之人,沈翎属长安章华侯一脉的嫡系,沈柏舟属北地一脉旁系,沈述怀属江南一脉旁系,真论起血缘,远得有点不好意思攀亲,论起感情三人却又亲厚得很,毕竟都离了家乡定居平州师门,有微薄血缘维系的本家兄弟姐妹之间,自然会愈多照应着些。

      沈柏舟是很不愿意管兄姐叫师叔的,他只比兄姐小一两岁,却因身为庄主陆远山门下习武弟子,生生比兄姐低了一个辈分,他觉得很没面子,沈述怀还爱嘲笑他,他更是威武不能屈,这么多年秦洵听着的总是他对沈述怀直呼其名。

      至于对沈翎,秦洵只在初来山庄那阵子,听过一次沈柏舟硬气唤其“沈庭让”,而后小师叔眼皮微掀,淡淡道:“沈栩。”

      沈柏舟顿时蔫巴:“哥,求你叫我沈柏舟。”

      秦洵不明就里,茫然转头问陆锋:“肾虚?谁肾虚?”

      陆锋:“嘘,不可说。”

      据说那是沈柏舟最后一次跟沈翎抗争,秦洵也正巧由此得知,原来二师兄单名一个栩字,柏舟是表字,而沈柏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称他名讳沈栩,原因自不必多说。

      东郡镇上规模最大的医馆药铺名为“惊鸿医馆”,顾名思义是惊鸿山庄的产业,自秦洵拜入师门起,一直是小师叔沈翎在打理,所以沈翎惯常住在医馆里,一般不怎么回山庄,这么多年无数人进出医馆,有的知道他是“侯爷”,有的只知他是“沈大夫”,沈翎始终无波无澜地淡着一张脸,在医馆里他专属的那张桌案后从容安坐。

      当初刚开始给许府千金上门看诊,前两次就是沈翎去的。沈翎性子冷,扎针诊脉开方抓药眼皮都不抬,除了看病所需绝不多说一句废话,没跟这位地方官家客套寒暄。

      许家受宠若惊,又敬又畏,许文辉特意抽空赴惊鸿山庄拜访一趟,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家小门小户,实在不敢劳驾沈侯爷。

      白梧起先捋了捋须,端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既修岐黄之道,当承悬壶之行,若生纰缪,不惮责之。”

      许文辉快哭了:“白老,许某真的不敢当……”

      白梧挠挠花白的头发:“……那行吧,以后微之你去。”

      突然被点名的秦洵:“啊?噢。”

      于是从那之后,许府中人再见着的,便都是这位白老口中“天资极好”、“尽得真传”的小辈大夫了。

      依照秦洵的辈分,于他而言现今久居山庄的长辈有五,小师叔沈翎是最不待见他的那个。一个今上登基后亲手端掉的外戚沈家,一个现今如日中天的重将秦家,小师叔看他不顺眼也算不得怪事。

      沈柏舟倒是与秦洵很合得来,陆锋常说他俩狼狈为奸。

      秦洵自十岁入惊鸿山庄,风流放浪成如今形容,与沈柏舟脱不了干系,数不清二人一块儿折腾了多少破事,时不时还牵连几个被迫一起厮混的无辜师兄弟下水,经常几个人被陆远山罚在正午日头下一溜排头顶水碗扎马步,罚多少时辰视惹的事大小而定。

      秦洵不主习武艺,扎不了马步,都是顶着水碗罚站。

      陆锋被他们牵连最甚,他时时与秦洵一处,秦洵跟沈柏舟合起伙来打鬼主意他压根拦不住,事后却总要被他庄主老爹黑着脸以“阻拦不力”为由一并训罚,真真是有口说不清,每每边扎马步边心中叫苦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俩的。

      偏偏这二人挨罚还不老实,陆远山最常将他们午时罚在食堂附近,本意是叫弟子们午饭时辰进出食堂都瞧瞧,一是警示其他弟子,二是叫他们被罚的几个能知羞不再犯,可惜知羞的永远只有陆锋和别个小弟子,两个始作俑者从来都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厚着脸皮言语调戏路过的女弟子,讨些嘴上便宜当乐子打发时间。

      午后时辰回的山庄,白日里天气还是热,秦洵把齐璟带去了自己在山庄的宿房,听沈柏舟说秦淮中午与秦洵的师长一道用了膳,这会儿大概是在饭后闲谈,齐璟进屋休憩片刻,喝了杯凉茶散散行路热气,也以秦洵家属的身份往山庄长辈那儿拜访,留秦洵一个人窝在房里,没多久他便按捺不住想出门去晃晃。

      刚打开门便见门外沈柏舟抬手欲敲门,秦洵笑道:“巧了。”

      沈柏舟垂下手,毫不客气地踏进他房里:“大白天的,关房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那谁谁在干坏事。”

      “那谁谁出去前随手给我带上的门,我懒挪窝,就没再开。”秦洵回到桌边坐着,“找我做什么?别是喊我喝花酒,不去,从良了。”

      沈柏舟指指门口,意有所指:“那谁谁还真是你家管事的?”

      “知道就别在他面前揭我老底。”

      “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了多少年,居然还有敢做不敢言的时候,稀奇。”沈柏舟取笑他,又问,“对了,你兄长秦子长,他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有三,怎么?”

      “我看他没戴冠,摸不准,随便问问。”沈柏舟看他神色狐疑,忙申明,“我不好这口,你别多想。”

      “哦,他装嫩。”秦洵贬损起长兄来不留情面。

      昨日陆锋领回来个大美人,大美人往他们面前一站,八尺有余,沈柏舟都得抬头看。

      陆锋说这是秦洵的长兄,当朝礼部侍郎,男子看上去比他们年长些,但也还很年轻,又并未束发戴冠,因而沈柏舟拿不准他到底及冠没有,初识的印象只觉得他自我介绍的名字不错,对于他们这些久居江南的来说听着也很耳熟,与南边金陵州地内桨声灯影温柔乡的秦淮河同名,名唤秦淮的年轻公子着一身质地轻盈的蟹壳青衣衫,亦是一身烟水迷朦柔情万千的气息。

      那时负责接待客人的沈柏舟还暗奇了一番,长安秦家不是将门吗?原以为家门中男子该是孔武有力的壮汉,怎么秦子长秦微之兄弟俩都是美人型的?

      美归美,秦淮与秦洵的容貌并不相像,非常不像,是两种模样的美人,且秦淮是一双黑眸,并非秦洵那样眸色深蓝,二人气韵亦有不同,差别愈加明显,秦淮看向人时沉稳剔透的意味占了大半,秦洵则常常喜欢噙着笑意眯一眯眸,一副打着鬼主意的狡黠神色。

      虽说单看相貌,兄弟俩美得都有些雌雄莫辨,但二人都生得身长肩宽,身形并不娇柔,举止也是男子做派,不会女气,且秦淮年长,面容长得开,有棱有角,秦洵的脸相较之下稍显稚嫩,却因混着异域血统,面部轮廓也算深邃分明,兄弟二人都不至于会被人误认作女子。

      沈柏舟记得秦洵刚来的时候脸还没长开,那时候的确像个漂亮小姑娘,而秦洵很讨厌别人说他生得女相,据说为此还在平州学馆跟几个小同窗起过冲突。

      沈柏舟道:“第一回见你们长安名士,还一见见俩,这回可是饱了眼福。”

      秦洵的长兄当然是他们家“惊才绝艳”的礼部侍郎秦子长,今日陪秦洵回来的三皇子齐归城,那等风姿相貌,亦是十足十当得起“风神凝远”形容。

      沈柏舟笑了声,又道:“可以啊你,主意打到皇帝他儿子头上,你这色胆可是包了天。”

      “你找我不是就为说这个吧?”秦洵给他倒了杯凉茶。

      “也没别的,就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旧……旧同窗,姓楚那个,还在山庄待过几年跟你玩得不错的。”沈柏舟本想调侃说“旧情人”,话到嘴边想起秦洵刚表示不能乱说,这便正经地改称了“旧同窗”。

      “不记得也得记得,我昨日刚见过他。”秦洵摊摊手无奈地笑笑,“他怎么了,我记得他后来是跟你一道在金陵学馆的?”

      远房堂姐沈述怀是金陵人氏,沈柏舟在江南要么宿师门要么回金陵远房伯父家,就着安排念的金陵学馆,没有与陆锋秦洵一道在平州念书。

      “他当初不是在平州闹出事情才避来的金陵,才待了一年多,这几日又转去广陵了,瞧着不大安分,你当心些。”

      正常来说若非有举家远迁或自犯大过等事端,学生是极少更换念书的学馆的,一来保证习应自如,二来是对先生们的尊重。

      二者中讲究的又主要是礼节上对先生的尊重,否则好端端的换什么学馆,可不就是嫌弃旧学馆先生水平不够吗。

      也正因如此,家中晚辈初入学馆念书时,长辈们往往会再三思虑掂量,择一自认最佳的,以便日后不必更换。

      “转去广陵?他是又犯了什么事?”不应该啊,楚慎行挺规矩的,除了此前与秦洵那一回生了些越轨心思,可他到底吃过一回教训,即便再对哪个生了如此心思怕也藏得好好的了。

      “事倒是没犯,不过是没多久前,今年的江南书会上,不少学生揣着自己的书文向在场的广陵先生讨教,基本都被广陵先生委婉点评了尚欠火候一类的话,就楚慎行的得赞了句妥实,这不,就急巴巴往广陵去了。他老爹对外的说法是,仰慕广陵先生的才情,此番幸得夸赞,望日后还能多得一得名士的提点。”

      若真是如此想法,当初离平州学馆时就会直接择广陵而去了,或者早在六年前,奚广陵从长安辞官回来领广陵学馆事务时就该转去,何必待到今日,不过是怕入奚广陵门下时尚且籍籍无名,不能得其另眼相看,这才寻了个合适的时机,乘着在书会场合受广陵先生夸赞的风头,顺杆子爬罢了。

      秦洵略一寻思,明了其中的门道,不免好笑:“楚慎行其人其实还说得过去,不安分的八成是他爹楚胜雄。怕不是囿于平州太多年头见识萎浅,竟生如此井蛙之念,还以为广陵先生像他们家的老实亲家一样,会借什么裙带给他们攀上一攀?且不说广陵先生都离京多少年,早脱身朝堂博弈了,即便他还在长安,也是厌极耗子倒洞之举的。”

      他饮了口杯中茶水,似是想起什么,说笑一般又提几句:“不过是一句妥实,未免有些不耐夸,依我对先生的了解,八成是怕个个言否太过严苛,书会上到底不全是他自己的学生,他不好意思,这才拣着当中最好的楚慎行说句得体话应付场子。我看楚慎行自己心中是有数的,他爹也不傻,只不过是不愿意放弃此次攀附广陵先生的借口罢了。”

      秦洵将这杯凉茶一饮而尽,接着道:“若要照这么说,当初广陵先生还谓齐璟‘灵修’,可不是把齐璟夸上天了。”

      尤其当初广陵先生予年幼的齐璟“灵修”一评时,长安城上上下下都在心里滋味各异。

      所谓“灵修”,最先出自古老时期屈子之口,而今流于当世,世人皆知此言隐指君主之意,当初皇帝兴起,问奚广陵觉得学生归城如何,奚广陵谓尚不满十岁的三皇子“灵修”一词,其中意味,都不用多说。

      也正是因此一评,奚广陵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沈柏舟忽然好奇起他:“你不是从小和三殿下一块儿,广陵先生可有顺带说过你?”

      秦洵点头:“也有,他说我‘合殊’。”

      沈柏舟挑了挑眉示意愿闻其详。

      “灵修”出屈原之口,意思很明显,这“合殊”又是个何种意味?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广陵先生原话是‘微之聪慧,然良莠参半,一言蔽之,为合殊也’。”

      沈柏舟笑着摇摇头:“他们这些个文绉绉的读书人,讲话真有意思。”

      说白了就是觉得秦洵又好又坏,好也好得很,坏也坏得很,故合而称之。

      这说法显然比太好理解的“灵修”有意思得多,皇帝那时也是问起自己儿子时,自然而然想起跟儿子频频往来的秦洵,顺带也问了一嘴他,却是叫这档子事后,秦洵比齐璟更久地成为长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洵常常觉得皇帝做事不厚道,时不时就吃饱了撑的搞事情,就像当初这事,明明在听到奚广陵坦然夸赞齐璟“灵修”时,就该知道奚广陵已经得罪一票人,皇帝还饶有兴致地接着问他怎么看皇长子,不是搞事情是什么,好在奚广陵也不傻,说大殿下是在太傅处听学,自己没教过,不敢妄议。

      二人又闲谈片刻,沈柏舟再次叮嘱秦洵他观楚家不大安分,若日后不巧碰上,叫秦洵自己当心着些别从他们那吃了亏去,秦洵满口应了。

      沈柏舟方要踏出门,忽回头笑道:“我料你大约在这待不久了,刚好近日北苍在苗家姑娘那吃了瘪,心头郁结,不若今日傍晚一道喝酒,一并叫上你兄长与你家里那位管事的,此回便不去花楼酒馆了,就在山庄食堂,找个空些的位子,如何?”

      秦洵点头应下,沈柏舟刚一拐弯消失在门口,齐璟便踏进门来。

      “回来啦,晚上一块儿去喝酒!”秦洵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

      “嗯。”齐璟掸了掸袖走近,似笑非笑,“去哪,花楼还是酒馆?”

      秦洵唇角弧度瞬间僵凝,在心里把沈柏舟大卸了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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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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