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泥》简斐

1、第 1 章

　　宋煜跟着前面的男人在走廊里穿梭，来往的学生频频侧目。旁边还有一个女生，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似乎是生病回来的学生。

　　刚进教室，原本沸腾的教室安静了一瞬，又开始窃窃私语。

　　宋煜随意瞄了一下，最后一排还有一个空位，教室里随处可见的绿色，还有插着的一束百合。

　　“文欣，你坐到闫楠旁边去。”班主任指了指一个稍微靠前一点的空位，却看见空桌上摆着一堆杂物，又让被唤作闫楠的女生收拾。

　　但那女生，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动作，自顾自地翻着书。这下全班都安静下来，旁边有人推着闫楠，她不耐地皱着眉头，站起来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班主任又交代宋煜自己在后面选一个座位，便出了教室。

　　宋煜和文欣一起走下去，路过那女生旁边时，便听见了不大不小的一句“晦气。”

　　宋煜转过头，文欣站在那手足无措，紧紧地攥紧衣角，眼里像是还有泪光。

　　刚进新班级，宋煜也不想多管闲事，在后面找个没书的位置坐下了，又忍不住看向前面，那个闫楠像是泄气般，书一本本砸在桌子上，发出响声，而旁边，那个安静的女生抱着书等在一边，该有的愤怒或窘迫，她都没有，只是紧咬着嘴唇，看着莫名隐忍。

　　“欸，同学，”前桌的一个女生转过头来，见他还看着前面，叹了口气，敲了敲他的桌子，“习惯就行，她俩有点过节。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煜。”宋煜收起目光，整理起抱过来的书。

　　“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帮忙啊，我叫舒琬，是这个班的班长。”舒婉有些夸张地笑着，她一紧张就会这样，宋煜对她笑了笑，随即低下了头。

　　宋煜把数学习题拿出来开始做，旁边人睡觉的睡觉，打游戏的打游戏，老师也说自己的，偶尔有几句附和。

　　宋煜抬头看那个位置，文欣的背打得很直，马尾垂下，因为静电而铺散在背上，不时低下头记着些什么。她好像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姿态，像一根芦苇一样。

　　“哟，新同桌啊，什么名字？”旁边突然出声，原本空着的位置多出一个人，宋煜惊了一下，又坐正。

　　“宋煜。”

　　“我叫严松。”

　　宋煜没回答，旁边的男生也不是什么多嘴的，便不再开口。

　　最后一节体育课，宋煜跟着人流一起走，旁边那舒婉还在不停地和他说话，他觉得不耐烦，加快步伐往前面走了。

　　严松是体育委员，向老师说了声有新同学加进来就拉着宋煜站在了自己旁边。

　　“等一会热身完你回教室把自己的资料填了吧，有些项目我们已经测完了，你就随便填几个数字上去，”又指了指最边上的一个胖子，说，“陈康，等会你带宋煜把资料填了。”

　　那胖子应了声，严松便开始领跑，纷纷有女生站出去说是身体不舒服，少了一小半人。

　　文欣把头发随意地在后面扎了低低的马尾，有几缕短短的细发垂在耳边，她用手搭在耳朵上，皮肤白皙，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但脸上的表情却严肃认真。

　　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她急促的喘息声落在他的耳里。他转头看，她的脸上却不是健康的红色，比之前更为苍白了，嘴唇微张，汲取氧气。

　　跑完之后其他人也零零散散地疏散了，她在原地撑着膝盖缓了一会，有两个女孩子过来问了她什么，她抬起头笑了笑，和她们走了。

　　宋煜收回视线，跟着陈康回了教室。

　　陈康打开电脑，把U盘插进去，打开一个表格，让宋煜输入自己的基本信息。

　　他将表格滑到最后，简单填写了一下，心一动，又慢慢滑上去，看到某一栏，忍不住笑了。

　　都是惨淡的成绩，肺活量低得不像话，1800。

　　晚自习下了之后很吵闹，他正收着书包，他周围有几双眼镜盯着他，他有些莫名，停下动作。

　　“诶，你走读啊？”严松问他。

　　他应了一声，果不其然他们让他带早饭。宋煜自认没有那么闲的时间，拉上书包走了。

　　路过那桌的时候她也正准备离开，但是靠过道的闫楠却迟迟不让。

　　“楠楠，我要份糯米饭！”

　　“哎呀，带不下啦，你们找别人嘛！”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撒娇。

　　出了校门他拿出手机，微信里几个人的群消息已经刷到了99＋，他没准备翻上去，正好又提到了他。

　　“宋煜呢？一天没说话，新学校怎么样？”

　　“哈哈哈他平时也不怎么说啊。”

　　“还不错，我刚下晚自习。”他回复完这句就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顺便进去买了盒口香糖，放了一片在嘴里嚼，旁边大多数都是结伴的学生，他随着人群走。

　　“听说文欣回来啦？”他左前方传来声音，他跨了两步，变成了左后方，在走远之前，听见那个像撒娇一样的软软糯糯的声音——

　　“是啊，还有一个转学生。”
　　“不过你也别太为难人家了，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看她哪里不顺眼。”她的同伴轻声劝慰她。随着就没声了，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过了十字路口后回家的路变得冷清了，闫楠告别好友后就走得有点快，就看见了前面的高个，她看了一眼那个书包，好像和那个冷冷的转校生一样，她眯了眯眼，不太确定，又加快走了几步，走到了那个男生的前面，然后转身，就咧嘴笑了。

　　“真的是你啊。”她的嗓音落在宋煜耳边，风吹过来，细小的声音又不见了。

　　“嗯。”过了一会她以为男生不会回答了，转身往前走的时候，又听见了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她微微抬眼看了看宋煜，

　　过了一会她没听见回答，只觉得跟上男生的脚步有些费力，她只有160，要看他还要仰着头，但她不想，视线里只有男生的衣领，男生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味。

　　直到进了小区，闫楠看着前面的背影，又跑了两步，仰头看着灯光下不甚明朗的面孔，“我们住一起诶！”说完又觉得不妥，应该是一个小区才对，刚想改口，又听见男生应了一声。

　　等两个人进了同一栋，并且他按了自己家楼层的键，闫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切都太巧了。

　　等电梯停了她还愣着，电梯门快关了，宋煜又按开，转身问那个呆呆的人，“不走？”

　　他终于说了今天唯一的一句话。闫楠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闫楠拿出钥匙开门，她家是一号，宋煜又进了一扇门，那里是三四号，他敲了四号的门，门从里面开了，透出温暖的光，闫楠拿着钥匙的手顿了顿。

　　“回来啦，宵夜都给你做好了。”是一个温柔的，属于母亲的声音。

　　闫楠回过神，打开了门，玄关的灯自动打开，她走进去换了鞋，习惯地把所有的灯打开，把电视打开，进厨房煮面。一系列动作利落干净，是做了很久的样子。

　　煮好面她端回客厅，边吃边看电视，打开一个综艺节目，里面嘉宾玩游戏的笑声在房子里回荡，她吃东西很慢，很安静，吃完差不多快十点半了，去洗了个澡回了书房做作业。

　　原本她有睡前喝热牛奶的习惯，后来没有人热了在她做作业的时候端进来，她就省略了这个步骤。

　　闫楠的胆子其实很小，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对她来说有些大，她不敢住主卧，房子修得不合理，主卧是小卧室的两倍，她一直住的都是小卧室。

　　闫楠的卧室很少女，装修的时候把她的墙刷成了粉色，地板上也铺了粉色的绒绒的地毯，卧室里没有书桌，只有一个白色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化妆品，闫楠现在上学很少用，但是每周都有人来清理，看起来很新，床上，地上摆满了毛绒玩具，窗帘也是粉色，还有一层网纱，晚秋了，阿姨也把床单被罩给她换成了珊瑚绒的。

　　她钻进暖和的被窝，抱紧前几天刚买的玩偶睡着了。

　　晚秋六点的早晨，天还没亮，闫楠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出门，下意识看了看四号门，还是紧闭着的。

　　把早餐分给别人，闫楠趴在桌子上补觉，虽然盖了薄毯，但还是有些冷，她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感到有人往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眼皮沉沉的，她没睁眼。

　　早读的铃声响起来，闫楠迷迷糊糊睁眼，身上的外套顺势滑下，她看见外套帽子上毛茸茸的耳朵，明显的软妹风，她看向旁边的文欣，虽然坐得笔直，但握着书页颤抖的手还是透露了她心里的忐忑。

　　闫楠眉头皱起来，似乎很嫌弃，拇指和食指拎起衣服，丢在了过道上。旁边打扫卫生的值日生过来，问她:“不要了？”她淡淡看了一眼被人踩了几脚的外套，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一直沉默着的文欣终于开口，她看着值日生，眼里像是有泪光，看着可怜。

　　那值日生笑了一下，把外套捡起来，递给她，说:“下次小心别放错位置了。”

　　宋煜在后面静静看着这件事情的发生，早读课大家都忙着刷物理题，很安静，对这点小变故似乎都习以为常。

　　无论在哪里都是存在的，那些尖锐的嚣张的欺凌，这样鲜活地存在于一群少年中间。

　　“舒婉，你们班那个转学生感觉还不错诶。”大课间，舒婉在走廊上和别班的人聊天。

　　她闻言转头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宋煜，男生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嗯，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这样更酷了诶！！”别班的女生激动道，“你可不可以帮我要一个联系方式啊？”

　　“算了吧，我都没要到。”舒婉撇了撇嘴角，眼睛越过女生看向走廊的尽头，像是看到了什么，眼光便不再离开。

　　“要上课了，我先走了。”那女生见舒婉没有再交谈的心情，找了个借口走了。舒婉指尖掐着手心，直到那人从一班门口离开，才收回视线，手心通红一片。

　　相安无事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打破。

　　起因并不知道是什么，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文欣已经被闫楠踢到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是碎纸片，闫楠脚踩在文欣的右手，眼里全是狠戾。

　　“闫楠！松脚啊！”旁边人劝说着她，但都被她的眼神吓退了。

　　宋煜刚去小卖部买水回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想起来这里的第一天，在办公室里，班主任对那个乖巧的女生说，要好好和班里同学处好关系啊，当时那女生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沉默了两秒，然后又展开笑颜，用力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把闫楠拉开了，结果闫楠顺手提起旁边的凳子，作势要向文欣砸下去。

　　空气停滞了不知道多久，大家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宋煜扑在文欣身上，用左手挡住了砸下来的椅子，其实闫楠力气很小，只是椅子腿上，有一块翘起的铁皮，顺着宋煜的左手刮下来，顿时鲜血如注。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道谁叫来的班主任，或者是从监控里看见的，但是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看着闫楠的眼神是压制不下的怒意。

　　“你们三个！出来！”班主任先开车带他们去了医院，给文欣和宋煜做了简单的检查，虽然宋煜看起来更惨一点，但事实上文欣被伤得更重，在被推下座位的时候脑袋撞上了另一个人的桌子，拨开头发看到一点点凝固的血，沾在头皮上，手也被踩肿了，衣服上布满了脚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

　　扶文欣在病床上休息，两人间的病房，另一边是一个腿骨折的男生，吊着腿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班主任要打电话给文欣家长。文欣看见，急忙坐起来，不知道又动到了哪里，弹回床上，班主任停下动作看她，她小声说:“老师，这件事就算了吧，能不能不打电话？”

　　听到这话，班主任眉毛又立起来，认真道:“怎么可以？那么严重的事情，我虽然从这个学期才接手你们班，但是对你们，老师一定是负责到底的！”

　　大概是他认真的样子太滑稽，靠在门边的闫楠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闫楠，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打架斗殴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你等着我把你家长叫来！”班主任气极，指着闫楠吼。

　　“行啊，你叫，你要是能叫来，我给她跪下道歉。”闫楠话语里尽是挑衅，她已经把两人的医药费全付了，宋煜在简单的包扎后又回学校上课了。

　　这个班主任才接手她们班不到半年，对很多情况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闫楠平时也只是懒散惯了，不过今天这件事倒是让他不得不多关注一下这个学生，这样想着，他又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文欣妈妈的电话打了过去，很快就接通了，简单说了文欣受伤的情况，文欣在那边看着他打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干力气一样，双眼无神，睡在病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打闫楠妈妈电话的时候，冰冷的提示音响起，是空号，他瞪了一眼闫楠，准备等一会再追究这件事，又翻了翻，发现没有她爸爸的电话。

　　“你家长电话呢？”他放下手机，看着已经靠在墙边假寐的闫楠。

　　闫楠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有些被吵醒的不耐，但还是回答:“你不是有吗，开学就填完交上去的啊。”说完深呼吸一下，好像说话很累一样。

　　“怎么是空号，你报假电话？”

　　“我不知道，好久没联系了，号码换了也不一定。”闫楠已经在发脾气边缘了，她是真的不愿意和这个班主任说话，费力气。

　　班主任一时气得说不出话，他好像认定了闫楠在撒谎，好久才蹦出一句：“你父母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走！

　　闫楠没回答，病房里一时无言，只有隔壁病床那个看戏的男生啃苹果的声音，闫楠走过去，把中间的帘子拉开遮住了他的视线。

　　没过一会文欣的母亲来了，看到病床上的文欣和站在旁边的闫楠也没有显示出激烈的情绪，文欣不肯抬头，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偏偏表现得羞愧至极。

　　“文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低头。”她怜惜地摸了摸文欣的头，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又转过头对着班主任说：“既然这位同学也付了医药费了，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了，只是我希望她能向我女儿道歉。

　　闫楠嗤笑一声，没有理睬，班主任又恶声恶气地逼着闫楠：“听见没有，人家没追究你其他责任就不错了，你还好意思不道歉？快给我道歉！”

　　闫楠瞪了他一眼，跑出了病房。

　　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闫楠只是怕再待下去，她真的会撕破大家的面子。在医院外面打了一个车，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