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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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来探望西园寺女士。”
少女轻声询问着柜台里的护士，脸上是礼貌的微笑。
“冰见野小姐是吗？请在这边登记一下。”
“好的。”
她的填写速度很快，像是写过好多次。
夏目捧着花束跟在她身后往住院部走，墙壁被磨成冰冷的颜色，白得刺眼。
得知他一意孤行之后猫咪老师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激烈反应，仅仅也只是哼了几声就由他去。
虽然还是非常不放心地跟着他到了医院门口。
抱着花的少女在无人的转角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夏目肩膀上的招财猫：“斑，这家医院不能带宠物的。”
“嘁。”发出滑稽的不屑声，漆黑的猫眼直视着那双绛红色的眼，“绯织丫头——”
不等他说完，少女掏出什么堵住了猫嘴，她笑弯了眼：“吃着你的馒头等吧，这方面我比他强。”
发现她意有所指，斑也不客气，从少年肩膀上落到地面，顺势拽出来她包里装着馒头的袋子，溜之大吉。
像极了街头打劫的混混。
目睹一切的夏目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道歉：“抱歉——”
“没关系，保镖收下了讨好。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来保证你的安全。”
绯织此言不假，他们这样妖力充沛的人类踏足医院等区域的话，会不可避免地遇到或是看到一些妖怪。
虽然首要是避免产生冲突，明哲保身的能力也必不可少。
经过上次从天台开始的追逐，夏目又怎么会不明白面前的少女在这方面的经验与能力都在他之上。
就像她保证的那样，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妖怪，就算是余光不经意捕捉到什么，也只能发现畏畏缩缩的残影。
也不知他们避讳的，是那个摄影机，还是绯织本身。
绯织踏进单人间的时候，听到了不明响声，犹如粗粝剌过咽喉。
人类的甲片在抓挠床单，一下又一下。
不似发泄，倒像是下意识的习惯。
她缓步过去，探身问候。
“西园寺女士，早上好。”
陷在病床里的女人并没有分给他们视线，依旧五指长成爪形，自下而上地动作。
将花束放在一旁，绯织没什么防备地凑近过去，才听到对方断断续续念叨着什么。
“与——君同入寝……”
以及她紧抱在怀中，布满皱褶的一角。
那似乎是一件已经分辨不清原样的羽织，只有开了线的黯淡织金隐约透露出昔日光华。
少女垂下眼，替她补上了整首赠歌。
“此衣为信物，以赠心上人。夜夜穿身上，与君同入寝。”
在她咏完一句后，沉浸在相同记忆的女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抓过床边少女的手腕。
五指痉挛一般捏紧，因为病症而混浊的眼中骤然透出些光亮，女人的声音沙哑却难掩急切。
“是——是他……是他吗？！”
以至于丝毫不顾手上的力道，绯织的皮肤上立刻显出了红痕。
她不动声色地覆盖住对方手背，将自己的腕抽离。
“是的，我代他来看您。”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凉意。
“……这是信物。”
绯织抽出包里备好的另一件羽织递到对方手中，退后离开床边。
织金的华贵面料在枯瘦的指间滑过，女人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显出血色来。
“啊，这么多时间……”
“你终于来了啊——”
女人一遍又一遍抖着手点过针绣，像是描摹恋人的容颜，小心翼翼，极尽轻柔。
“我等得——”
“都快忘记了。”
她将侧脸贴上去，低声呢喃细语。
从夏目和绯织的角度看去，满目都是那好似沉入梦境的满足和幸福。
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可能在梦中，她终是能够挣脱这片泥沼般的记忆，奔向所求之人的怀抱。
先前被握住的手腕仍旧隐隐作痛，绯织皱着眉端出身侧的机械，同时小声叮嘱左边的少年。
“帮我扶住她。”
在夏目依言上前的同时，绯织将摄影机举起，调整着与视线齐平，微微俯身。
少年小心地按住对方肩膀，抬眼去看她：“这样可以吗？”
被摄影机遮住脸的少女没有出声，腾出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动。
原本聚焦的镜头拉远了些，按下快门不过瞬息，夏目只觉得自己都被手下女人的动作带得浑身一颤。
西园寺女士失去意识瘫软下去，少年细心地将她靠在枕头上。
少女抽出她怀中的两件羽织，替她合上了床边的帘子。
两颗浑圆的珠子滚落在她裙摆上，发出碰撞的闷响。
绯织把珠子放进包里，动作间她手腕上的同色珠串敲击清脆，黑金相互晕染犹如活物。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西园寺女士会在医院是因为阿尔茨海默病，仅仅记得往事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太早。”
在前往公交车站的路上，少女轻声解释着。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是她不可念不可说的一段记忆导致的悲惨后果。”
“人类和妖怪的相遇不可言说，无法证明。”
“在所有人都否定她的记忆，断定是她的幻觉，给她贴上标签的伊始，她的认知与记忆就被扭曲了，身体的自我保护将与妖怪有关的部分封存在角落。”
“但是这并不是遗忘，年月累积生出了执念，执念依附的这些记忆开始蚕食她自己。”
“太过执着于过往，留恋不舍那些无法触摸事物的人，大多都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样。”
夏目下意识地捏住背包边缘，友人帐的硬壳在他指腹划下痕迹：“但是我觉得……并不是所有的相遇都会造成悲剧。”
“我不否认。”绯织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他，暖色系的眼瞳两相对视，“只是到我这里的故事，大都没有圆满。”
“我能做的，只是给他们编织一个能够结束痛苦的理由罢了。”
他又见了那双欲泣的眼，眼眸的主人突然问了一句。
“你现在还觉得，眼见为实吗？”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完成了在这个城镇的委托，绯织两日后登门拜访道别，并且在由塔子转交的信件中告知那个有关诅咒的委托也已经顺利解决了，让他不要担心愧疚。
直到目光落到信纸结尾的地方，夏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猫咪老师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布置简洁的房间，少女趴在阁楼的窗边解着手上的绷带，一旁放着那台从不离身的老式摄影机。
“你何必如此。”大妖怪捏着手里的黑金珠子，抱臂看向解下绷带的少女，“好不容易遇到的同类。”
洁白小臂上的咒印正在消退，是契约完成的表现，她神色淡淡：“我们是不该遇见的相似之人，是我不该拿妖怪当幌子。”
少女解下手腕上的珠串，将掌中多出的那一颗穿上去：“这段记忆对我来说很好，对他来说是风险。”
“这次被撞破的代价是记忆，下次指不定就要的是命了。”
“……所以这个小子的保镖默认了？”
“这点他一开始就有共识。”绯织笑了笑，看向身后的招财猫，“他也不希望那个孩子受到伤害。”
斑貌似不屑地扭过头去，嘴上却问少女打算去哪里。
“还不确定。”她拍拍裙摆站起身，将摄影机挂到肩膀上，“有事就去神社，梨花会给我传讯。”
他看着少女单薄的背脊：“后悔吗？”
绯织笑了下。
“至少这个故事挺像真的，不是吗。”
一个平常的早晨，夏目贵志背着书包下楼吃早饭，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正好调在了晨间新闻的频道。
电视上滚动播放着一条新闻，远郊的山上突发火灾，正在进行抢险救援。
依稀记得，那座山上有一个不小的神社。
他蓦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不明原因的心慌使他关掉了电视。
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塔子听见响动回过头来：“怎么了贵志？”
“塔子阿姨……”他试探着同她确认，内心有什么在拉扯着，“您知道这边山上的神社着火了吗？”
“神社？我们附近没有神社诶。”温柔的妇人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色，她放下了手中的餐盘，“是不是贵志君记错了？”
少年下意识地否认着：“我没有记错，那里住着——”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被阻拦在唇边，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拼凑不出完整的音节。
记忆模糊地给予他紫色神官服的一角，却无法辨认容颜。
“有个穿神官服的人，她——”
她是何种模样？她姓甚名谁？
无法寻到答案的少年急切地站起身：“塔子阿姨，我们附近是不是有新来的邻居？”
“新来的邻居……？”虽然有些不明他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塔子还是给予了答案，“你说日野家呀，他们家确实有一个女儿，好像要转去贵志你们的学校。”
不，不对，不是这个名字，是别的——
别的什么……？
迟钝的大脑像是无法思考一般乱成一团，少年试图亲自求证。
他不受控制地冲向门口，拉开大门的瞬间便见屋外是一片混沌，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在意识到身处梦境的那一刻，整个世界轰然破碎，在浮出幻觉的过程中，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最后一丝疑虑与否认随之消弭。
“嘿，嘿夏目，醒醒。”
好友北本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将他拉回现实。
夏目抬头才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怎么了你这是熬夜了吗？”
“啊……昨天晚上看书看得有些晚。”他寻了个常见的借口搪塞过去，“外面很热闹啊，是有什么事吗？”
不等北本回答，跑去办公室打探消息的西村拉开门喊着：“喂大家，转学生是个女孩子欸！”
班级里顿时和炸了锅一样，在老师站上讲台的时候才堪堪停歇。
传闻中的转校生站上讲台自我介绍，腼腆的少女嗓音柔和。
“我叫日野爱，请各位多多指教。”
少年瞳孔轻微收缩了一下。
白昼在他的眸中落下阴影，似乎有谁曾说过相似的话语。
破碎的记忆苟延残喘出最后一抹色彩，挣扎着被遗忘的洪流吞噬。
他没能抓住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天光。
关于这个短暂却无不真实的梦境，结局终究逃不过隐没于黑暗。
魍魉取结语，眼见不为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