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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赠箫 ...

  •   只是,倘若她控制灵力不当,岂非要毁了云潇的乐之?明殊不由得看向云泊,对方却只是朝她微微一笑:“有幸得闻《净华》,纵然是断了几根琴弦,应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
      这先斩后奏未免有些过了,何况她并不认为云潇十分渴求见识《净华》。借人之琴,甚至可能毁了那琴,倒还卖乖要那人自认“有幸”……师父果然是师父。明殊叹了口气:“师兄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先前我弹奏《净华》时弄断了息音的琴弦。”
      “《净华》?如果是虞家珍藏的《净华》,那么确实称得上是荣幸之至。”云潇对云泊颔首,又看向举棋不定的明殊,轻声道,“无妨,不过是身外之物。”
      明殊现在都无法忘记,比她高一个头的云韶师兄惊惧无比地躲在她身后抖如筛糠的样子——她现在都记得云潇在知道云韶控制不住摸了那张名为“乐之”的琴之后,是怎样神色如常地将云韶扔回焕衡峰的。而现在云潇对她说乐之不过“身外之物”?
      她觉得自己只能以微笑应对这个提议。
      “你不必犹豫,”云泊看向明殊,“况且无易家底殷实,不差这一张琴。”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明殊也不再坚持,只是端正坐下。
      “抱元守一。”云泊看向云潇,提醒道。
      话音刚落,明殊的指尖已经触上了琴弦。
      这琴音好生霸烈……云潇隐隐觉得自己的神识都仿佛被反反复复撞击,不由得暗自心惊,若非云泊师叔预先提醒,他只怕已然七窍留血。他的视线不禁落在琴身上——却发现弦上竟隐隐升腾起一股灵压。
      云泊显然也发现了异常,却只是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明殊,顺手施了一个结界,将整个小庐笼罩起来。
      渐渐地,那灵压萦绕在明殊四周,竟聚出了凤凰之形!
      “铿——”
      “锵——”
      最后一声琴音散去,明殊注视着眼前有些裂痕的乐之有些发愣。
      这就是完整的《净华》了。她曾在心中反复推研,对曲调铭记于心,却苦于中途弦断不能尽数奏完。原来完整的《净华》,是这样的。
      虽然有些抱歉,但是云潇的乐之竟撑住了她的灵压……明殊抬眸,却正对上云潇复杂的目光。她不禁带着询问的神色看向云泊,对方却是好整以暇地笑了:“明殊,此前云染师弟提及他听到卧月岭一带的凤鸣之声,如今看来,果然是你。”
      “我……”明殊欲言又止。
      “顾家人的血脉,真是强横,”云泊微微喟叹,“难怪……即使是息音,也承受不住啊。”
      “那……”带着歉意和惋惜看着面前的乐之,明殊皱眉道,“如此,即使习得《净华》……不,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师父,若是让云韶他们弹奏此曲呢?”
      云泊含笑摇头:“你应该也发现了,弹奏《净华》极耗费心神,它固然可以破除傀儡术,对周遭之人的神识却亦有冲击之力,可谓杀敌一千自损两百的做法。以云韶的修为虽然勉强可以弹奏此曲,却必然耗损亏虚……而且恐怕也太费神识。”
      如此倒是两难了。明殊皱眉,却听得云泊道:“况且如今你难道不应该更担心秘密暴露的事情吗?”
      秘密暴露……啊,莫非是指她是顾家人的事情?可是云潇原先便已知情,而云泊师父想必早已算出此事。她姓顾这件事情在他们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秘密,不过云泊师父这是在提醒自己此事不宜告知云潇?
      思及此,明殊笑笑:“无妨,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何况,不正是云泊师父故意让云潇在场的吗?
      倒真不知该赞叹一句明殊的容人之量还是责备她的松懈了,云泊摇头,看向云潇:“明殊的身世事关重大,我想你应该也知晓其中利害。”
      “师叔放心,阿殊也是我的同门,我必然会以她安危为先。”
      “先不提这个了,”看着云潇肃然的神色,明殊试图岔开话题,“眼下的事情,是《净华》。师兄应该也知道,从昳央城和潜蛰城传来的消息里,都提到了攻城者似乎没有神智没有痛觉,但是看着与常人无异之事。我也是因为怀疑此事与傀儡术有关,才想云泊师父请教《净华》。可是如今看来,即使研习了琴谱,却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显然来不及寻一张好琴了。
      想到竹婆婆的回信,明殊不禁有些无奈。
      当世三大名琴之一的息音毁在她手上……真是罪过。

      云潇神色有些凝重。他当初在将明殊带出清远山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过十分相似的凤凰虚影。倘若被有心人看到,十之八九会与顾家联系起来。
      他不禁看向一旁好整以暇的云泊。云泊师叔果然也知道了,不过也是,以师叔的卜筮之能,算到阿殊与顾家的关系并不奇怪,可是云泊师叔偏偏要在自己面前挑明此事……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下意识地皱了眉。
      “那么,试一试这支玉箫。”云潇犹疑了一瞬,似乎下定了决心。
      明殊愣了愣,伸手接过。
      入手便是极温润的触感,即使明殊并不十分精通于文玩鉴赏,也知道此箫价值不菲。
      “这……”饶是云泊也有些讶异。虽然他一开始便是打着让云潇出借这支玉箫的主意,却也没有想到云潇竟真的舍得拿出此物。如今看来也太过顺利了。
      “会奏箫吗?”云潇垂眸问,“倘若这支玉箫也无法承受你的灵压,便别无他法了。”
      也只能如此试试了。明殊拿起那支玉箫,迟疑着吹了一段曲子。
      合着箫声,竟隐隐有龙吟相和。
      “这是……楼家的徽印?”明殊不禁停了下来,“不行,我不能……”
      “至少这支玉箫承受住了你的灵压没有碎裂。”
      “可是会将楼家牵扯进去吧?”明殊摇头。
      此前在讨论局势之时,两人曾经谈到,这次两城受困不过是开端,对方的野心远远不止小打小闹,虽然现在那股势力并未完全浮出水面,但是恐怕针对的,是净土十二城……甚至更多,是净土与星章。所以,用此箫吹奏《净华》固然可以解两城之围,却无疑是将楼家推到了风口浪尖,这绝不是明殊想看到的。
      “此事恐怕净土世家皆不能置身事外,”云潇郑重道,“唇亡齿寒,若几大世家执掌的主城都沦陷,届时楼家也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在大是大非上,楼家从来不惧表明立场,也不畏承担风险……楼家,不会那么脆弱。”
      “那么,这支玉箫我便收下了。”明殊也不再推辞,“我会好好保管的,待此间事了,再将它完好无缺地还给你。”
      不过现在,她确确实实有些明白楼亦矜为何遗憾如斯了。
      “不必客气。”云潇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如此说。
      “还有乐之……”
      “无妨,我可以修。”
      “那就好……”
      “既是同门,自然应当相互扶持,”云泊生怕明殊生性守礼又说出什么推拒的话来,忙催着她离开,“现下时间不早了,云晔师兄不是说过要你早晚都过去一次吗?”
      “啊,我险些误了时辰……那,我便先告退了。”明殊也意识到自己差点便忘了此事,有些感激又带着些许歉意告辞。
      云潇目送她匆匆离去,待到看不见明殊的背影,才看向云泊。
      云泊见云潇的视线与自己相接,也收回了笑意。
      确实,他是特意将云潇请来的。
      那支玉箫,便是他唯一的目的。他不像明殊,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底线,宁可自苦,也担心将旁人牵扯进去。从一开始,他知道只有楼家祖传的那支玉箫能够压制住明殊的凤凰虚影,虽然会显出苍龙徽印,可是他并不在乎楼家的立场。
      所以,云潇也不是不可能拒绝。他只是赌,云潇知道明殊暴露了顾家人的身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准确地说,是在赌云潇会如何衡量。他自己甚至都在自嘲,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如此全心全意为了别人筹谋——如同他在十余年前的那一卦,算出的必然与变数。
      云潇不是傻子,这种算计触怒他是必然的,可是不知为何,云潇却沉默着并未挑明。
      他如寻常那般行礼告退,波澜不惊。
      “师叔,”云潇在离开之前脚步顿了顿,“只此一次。”
      只此一次……啊。

      于是,明殊离开了星章阁。
      临行之前,她将为祝长乐奏琴的事情交托于云潇。毕竟祝长乐曾经与她提及,“无易兄雅擅乐律”,想必让师兄为他奏琴,祝长乐也是十分乐意的。
      明殊分拨了两批人,一批赴往昳央,一批赴往潜蛰,消息尚还灵通。
      此事何须楼主躬亲?也该让那些意图捡便宜的人吃吃苦头!竹漓如此想,却不敢在明殊面前造次,只是躬身问道:“楼主要亲自去?您是要去潜蛰,还是昳央?”
      “哦,你不妨猜一猜?”
      明殊的语气算得上愉悦,竹漓却不敢随意揣度眼前这位的心思:“还请楼主明示。”
      昳央城中,现下可是聚集了不少前辈啊……她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明殊微微一笑:“走吧,此时此景,在潜蛰雪中观松,当别有意趣。”
      听上去确实雅致非常。竹漓低声应答,却知道自家楼主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我们也不必急着赶路,”明殊抚上玉箫,笑意未达眼底,“一路悠游过去便可。”
      竹漓虽然不明了明殊之意,却也觉得那群骄矜成性的世家子弟和倚老卖老的掌门长老确实该被好好晾一晾,教教他们做人做事的规矩。
      可是她没有想到楼主口中的“游山玩水”是这样的——
      途经十郡六县两城,流民以万计,流离者多苦痛,幸而并无时症。然亦有数十人,眼睛浑浊无神,面目灰败,现已交由流飒管制。
      竹漓等人固然叹服自家楼主心忧天下不存私心,却实在不明白为何楼主明明做了许多却不曾张显声名。每每问及此事,他们英明神武的楼主只是莞尔一句——
      “不可说。”
      就这样不紧不慢三日,他们才抵达潜蛰城外。
      “楼主。您看——”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是……人吗?
      目之所及,是前赴后继的人。穿过流矢,投石,燃着的箭羽,他们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也没有害怕畏惧的情绪,即使全身焦黑,手臂无力垂着,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潜蛰城已经加固了重重城防,却依旧难以抵抗那源源不断的人潮……尤其是在这些人不怕死的情况下。
      果然是傀儡啊……明殊遥遥望着,不由皱眉。
      看来得给云菁师父云墨师父他们传讯了。
      震惊,骇然……将一众下属的神情收入眼底,明殊颔首道:“大家戒备,各自躲好,不要引起注意。”
      “楼主您要做什么?!”见明殊笑着召出寻梅,一众人都有些慌神,“楼主万金之躯,不可……”
      可是明殊已然跃上寻梅的背脊。
      “不必惊慌。”明殊居高临下,微微一笑,“等着,我去清路,去去就回。”
      看着那灼目的笑容,一众见微中人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可冒进,不可涉险,不可轻慢。
      可是那种微笑,安抚的意味更多一些,仿佛真的只是闲庭信步,去叩响友人的柴扉。
      去去就回么……既然是楼主的安排。
      “谨遵楼主之命。”

      城楼之上。
      苏殷已然焦头烂额。且不说城中有多少伤员,便是现在留守在城楼之上的人,也已是强弩之末……再这样胶着下去,潜蛰城不过两日便要破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苏殷自恃算无遗策,此时却实在是一筹莫展。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攫取了他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弓矢将尽,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拖延着等死罢了。
      毫无修为的他不能下去与敌人拼杀,也不能明白应该如何调整战术。他刻意忽视着手下眼中热切的希望逐渐变成疲倦的绝望,却无法显露分毫——毕竟,稳定军心,这是无能的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要怎样,究竟要怎样……苏殷的眼眶发红。经过十日的不眠不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临近爆发与崩溃的边缘。
      突然,遥遥一道箫声传来——攻城的步调竟是诡异地放缓了。
      是谁?!是援军么?!
      得到片刻喘息之机的苏殷忙向下望去。
      云随龙,风从虎,苏殷只能看到云遮雾掩之中,隐隐现出一道身影。他从来没有这样恼怒自己毫无修为,不能看清那人是谁。明明是在烽烟未散的焦土上行进,在一众眼神无光面目惨然的军士中穿行,偏偏这人如分花拂柳一般,怡然得很。
      这人走近了,苏殷这才发现,原来他不是凌空而行,是站在一只雪白的坐骑上,执箫而奏。有些眼熟,他想,却猛然听到身边属下的惊呼——
      “这不是见微楼楼主吗!?怎么竟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人都不敢近楼主的身?”
      “见微能知天下事——想来明殊楼主一定有法子!我们有救了!”
      “可是一个半大的女娃娃,又能做什么?”
      “老何你这就不懂了,那些贵人的厉害,可不是我等能随意揣度的。”
      见微楼……楼主?!明殊?!苏殷说不出自己是羞恼更多,还是庆幸更多。虽然他不愿承认,可是几次与明殊交锋,明殊从来都不落下乘,既然她敢来,那么必然是成竹在胸。说不出是自尊受挫,还是不齿自己的病急乱投医,苏殷只觉得心绪不宁。
      “苏殷少爷……”苏殷只觉得一震,耳边萦绕着明殊的声音,“您也看到了,如今潜蛰城危矣。在下不才,恰得破局之法……却不知苏殷少爷诚意几何?”
      苏殷心头大骇。
      他身侧的属下丝毫未觉异常,他却觉得明殊的声音在耳边振聋发聩——很明显,这是明殊在给他传音。
      “怎么,不愿意?”苏殷只觉得耳边震得有些发麻,“不必惊异,您的神色展露无余,我已经读懂了您的回答,可是我觉得您应该愿意重新考虑一下。”
      苏殷咬牙。
      果然,他早该知道,明殊不会毫无缘由地施以援手,尤其是他曾经当众刁难过她,此时正是出那口恶气的时候。可是明殊说得对,现下时局紧张,间不容发,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要求不多,只要您应允我三个条件即可。如何,您答应吗?”
      三个条件?这语焉不详的条件让苏殷更为警觉。他很想直言拒绝明殊的趁火打劫,可是……看了看周围狼狈的疲乏的面孔望着远处那个身影后重新发光的眼睛,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若是明殊敢骗他,苏殷神色阴鸷地想,他一定……
      啊,此时无计可施的他又能怎样呢?大概只能恨恨逞一时口舌之快吧。可是,若是死了,他又能怎样呢?苏殷觉得屈辱极了,可是想起拼死守城的一众将士,想起祖父咳喘着殷殷嘱咐的话语,他摈弃了毕生的骄傲,冲着城下那人大吼——
      “我苏家苏殷,愿以三誓为酬,请楼主救救潜蛰城!若能解困,苏殷感激不尽!”
      “苏殷少爷果然爽快。”明殊端的一副朗月清风,抚掌道,“如此,您的承诺,在下便腆着脸笑纳了。”
      扺掌之间,正是一曲将尽——那些面目焦黑动作僵硬的“人”,尽是纷纷倒了下去。
      “开城门——”

      “楼主临危不惧,当真是我辈楷模。”
      “楼主辛苦了,不知可否赏脸一叙?”
      远远看着一群人凑上去与明殊套近乎,仿佛那便是一根救命稻草,苏殷不齿地别过目光。
      他已经气得近乎麻木了。看着明殊那张如鱼得水春风得意的脸,他第一次觉得,看到无可挑剔的周全礼数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情。
      他想冷言冷语,想明嘲暗讽,可是明殊到底是为潜蛰城解困之人:世家严谨的礼仪和自幼的教养竟让他无法否认心底的感激与欣赏心中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或许平日里那些眼睁睁看着无力对付他的人,当初也是这样的心绪。
      他看到明殊十分娴熟地摆脱了一众意图附庸的见风使舵之徒,三言两语将话题扯到了伤员救治的问题上……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人倒也还分得清轻重。
      或许是这么多天紧绷的神经忽而就松弛下来,苏殷突然觉得非常疲惫。
      “少爷,您已经这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有一个轻柔的声音这么说。
      苏殷终于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两个时辰之后,叫醒我。”
      “是。”
      苏殷的状况自然看在明殊眼中。可是既然承了苏殷的人情,又何必求利又图名,惺惺作态惹人厌?或许让这个要强的苏家少爷好好安安静静休憩一下会好上许多。
      “明殊楼主?”
      “没什么,”明殊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请带路吧。我想先确认一下伤者的情况。”

      透过简易的帐幔,能够隐隐约约看到散乱的带血的纱布。
      明殊不动声色,暗自记下。
      身后的芷绘问道:“这些伤员是由何人救治?”
      回答者显然有些自豪:“自然是少夫人了。她出身木家,医术当然的不必提的……呀,少夫人?”
      正在几人说话间,掀帘而出的,不正是木莘莘么!
      木莘莘的脚步虚浮,脸色也是苍白的。眼下一圈乌青,平日引以为豪的眼睛也有些涩然——显然,她也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明殊姐姐……”木莘莘缓缓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是我,”明殊对她微微颔首,“一别数月,莘莘可安好?”
      真的是明殊啊……她也听说潜蛰城的情况了?也是,见微楼楼主的消息,哪能不灵通呢?木莘莘脑中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却只是应道:“我……很好……”
      可是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
      “啊,少夫人!?”
      明殊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睡一会儿吧。”木莘莘昏迷之际,只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辛苦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啊,明殊姑娘。”
      明殊侧目看过去,正是端着纱布的木香。她原本看到木莘莘昏迷有些惊惶,可是发现扶住木莘莘的是明殊,又松了口气。她快步上前扶住木莘莘,向明殊行礼:“见过明殊姑娘。数月未见,不意在此时此地相逢。您也是来潜蛰城平乱的吧,这一路实在是辛苦了。”
      一旁已有侍女上来将木莘莘送往营帐安置,明殊有些隐晦地一笑。
      “还请姑娘移步说话。”木香侧身行礼道。
      木香衣上是松枝纹样啊,明殊收回了目光:“言重了。近段时日伤员很多,夙兴夜寐照料,想来你们也有些吃不消。竹漓,芷绘。”
      她身后的两人忙上前一步行礼道:“楼主放心,我们带来的医者已经安置妥当。”
      明殊略一颔首:“好。这位便是我曾经提过的木香姑娘,你们且好好辅助她,现在先下去吧,记得将伤者的症状与短缺的物资统计清楚。”
      “诺。”竹漓芷绘两人恭敬行礼,又对木香颔首,“今后便有劳姑娘指教了。”
      “不敢当。”木香忙低头还礼。跟在明殊身后的那两个姑娘通身气度不凡,步履轻盈,想来都是练家子——以她来看这两人的修为只怕比来潜蛰城平乱的不少修士都要高出不少。见微楼中的人,果然皆卧虎藏龙……
      偏偏这两个人对明殊姑娘是十足的恭敬谦卑——明殊的手段可见一斑。
      明殊又抬眸看向木香:“潜蛰城的情况你远比我熟悉,若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
      木香点头,语气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姑娘来潜蛰城的事情,家主已经知道了,打算当面致谢,顺便就现下的形势商议一二。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妨随我来?”
      明殊亦悠然地笑了起来:“如此,有劳了。”

      苏家坠雪亭中,苏家家主苏未至面前,已经摆了一局残局。
      苏未至自然不是为了感谢明殊或是共商时局才请她来到苏家的。
      引路人战战兢兢地将明殊请到此处,便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明殊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
      当初她为苏殷“诊病”数次却无功而返,在此期间,经常与苏老爷子对弈,便在此地。
      说实话,她有些无奈。即使到了这种紧急的时候,还要维系世家的体面,含蓄地试探,以顾左右而言他浪费时间——有意义么?不过苏老爷子都不急,那么她自然就更平静了。
      不慌不忙步入亭中,正正好好用了十二步。
      “苏家主,明殊来迟,还望勿怪。”
      “来迟倒是没什么,来了就好。”苏未至抬起一双有些苍老的眼睛看她,“何况,此局未尽,便算得上是来得正好。”
      明殊也不客气,在苏未至面前坐定。
      苏未至一方为黑子,明殊一方为白子……虽说胜负未定,可颓势已分。
      “苏家主倒是不客气。”明殊看着棋局笑了。仔细一看,白子三步之内便要输了。
      “我以为明殊楼主素来都有逆风执炬之勇。”
      “皆是旁人夸大其词,哪里当得了真?”明殊闲闲一笑,苏未至现在都还有兴致与她打哑谜,她都不知该赞叹其颇有风范临危不乱,还是道一句迂腐。不过……
      “虽然我也明白,立场往往不能自主,但是……我非常怕麻烦。”
      明殊扬手,一时之间,黑子白子簌簌扬起,再度落下。
      “这……”
      眨眼之间,黑子白子已然移位。
      如今的明殊,有反击的资格,强加的立场也好,规则也好,她若不愿意接受,也不会乖乖坐以待毙。如今苏家面对危机,苏老爷子却还试图找软柿子转移损失……也难怪潜蛰城险些失守。也不知道他的子侄后辈,会不会将这看似精明实则短视的习惯代代相传。
      逆风执炬?她的是非功过,还不需要旁人评说。见微楼楼主的势,他们也借不起。

      苏老爷子脸色有些不愉,但是明殊的气势还是让他有所忌惮。
      而且,如今能奏《净华》的,只明殊一人罢了——苏家能人异士颇多,其中亦不乏精通音律者速记曲谱,然而……
      即使准确地演奏出了那支曲子,却丝毫没有当日明殊所奏的功用。
      何况谁也不知道,第二波攻城什么时候会到来,这个时候绝不能开罪于明殊。
      打这种主意的显然不止苏家人——或许明殊对此选择了纵容的态度。
      见微楼中人自然意气难平。纵然明殊自己未曾在意旁人言论,却也不能阻止他们明里暗里为自家楼主的“心怀天下”造势……虽然很快便被明殊阻止。
      “此役过后,无非茶余饭后谈资,又何必费心?”
      自然,即便如此,暗处的维护是不会少的。
      总之,从昳央城的书信很快传到了明殊的案上。
      “求援啊……齐家人倒是十分乖觉,说得含而不露,若不知情,还以为这不是恳求襄助,而是邀约茶会的请柬呢。”明殊轻笑一声,将书信捻了捻,确定别无玄机,才放下了。
      “楼主,我们要过去吗?”竹漓问道。
      “自然,但不是现在。”明殊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潜蛰城的形势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可是若不依靠《净华》,估计一次攻城都顶不住。对了,星章阁那边来信了吗?”
      “是,这书信是方才刚刚送到的,请楼主过目。”
      明殊忙接过书信,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不愧是云菁师父啊……是个好主意,可以一试。”
      虽然其中斡旋是不可少,但是至少已经在星章阁附近初显成果。如果是潜蛰城……明殊默默估计着布阵的范围,不禁失笑——
      云菁师父,您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竹漓,将这封信传去星章阁;这竹简,传到沉香阁,那位自然会明白的;这几封信传给楼家、祝家和柳家的家主;这枚留影石带会见微楼,务必让竹婆婆过目……”明殊将书信等物准备妥当,按下眩晕的不适感,看向竹漓,“对了,芷绘那边的情况如何?”
      “伤员已经安置好了,暂时没有出现恶化的状况。”小心地观察着明殊的神色,竹漓又道,“与流飒流意两位堂主那边收置的流民不同,楼主且放心。”
      “你们做事向来妥帖,只是此次事态不同往常,我还是要唠叨几句。”明殊微微点头,“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
      “哪里,职责所在,理所应当……只是楼主,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无妨,你先下去吧……等等,先换一张布防图来,我再看看。”
      竹漓满脸的担心和不赞同,最终都在那平静而不怒自威的目光中偃旗息鼓。
      她悄然退出,看着帐中的人影出神。
      “竹漓,怎么了?”一旁抱着药箱的芷绘看到她怔愣的样子,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皱了眉,“楼主还是不肯去休息?你怎么也不劝一劝?”
      “楼主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哪里是我们能够劝得动的?”竹漓苦笑。
      芷绘叹了口气:“也是,楼主下定决心做的事,就是九驾鸾车也拉不回来。罢了,做下属的也只能尽力分忧了。”
      竹漓微微点头,又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抱着药箱?”
      “唉,还不是那位少夫人。”芷绘无奈地撇撇嘴传音道,“学艺不精就不要逞能啊,偏偏说也说不得,只能替她收拾烂摊子。”
      “嘘,”竹漓忙打断了她,亦传音道,“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出去,免得楼主难做。”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见竹漓明显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芷绘保证道,“轻重缓急我还分不清吗?只是我先前听说这位苏家少夫人是药王谷木氏嫡系一脉,也算是医家出身,此前又是救回了苏家少爷的,怎么……”
      “你还不知道?”竹漓有些好奇地打量芷绘。
      “知道什么?”芷绘一脸的不明所以。
      “与其对那位少夫人抱有期待,还不如多多请教楼主呢。”
      “你是说……”
      “哎呀,你知道就好。”
      “可是……”芷绘有些狐疑地看向竹漓,“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不能让楼主嫁给那个病秧子吧?”
      芷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得在理。呀,我药炉上的药糊了!竹漓我先过去了!”
      竹漓看着芷绘风风火火的身影摇了摇头。
      唉,她也还有许多传讯没有处理呢……看来要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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