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无失 ...

  •   怎么可能?!苏殷只觉得目眦尽裂——明殊居然是……见微之主?!若明殊只是易梦斋主人,一个后起之秀,无所谓开罪与否,可是现在不同。曾经为家仆之女的经历反而会为明殊带来更多拥趸,今昔之别只会愈发突显明殊之能。
      可是要他低头……苏殷咬了咬牙,他不甘心。
      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果然还是那么令人厌恶。
      云潇却已经从最初的惊异中平复下来,抬眸微笑,跃上了栖云台。
      或许是因为已经等待了许久,他甚至并不对明殊执掌见微之事感到讶异,又或许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他问:“昔有灾年,蝗虫过境,颗粒无收。成人一日食一升,稚子幼童则不过数合。损一人之身,可活数人,如何?”
      “这并非是能由我一人决断的事情。”明殊摇头,“所谓损一人之身,不过是将他的口粮匀出来分给旁人,可是生死之事,不独口腹,诸如病死、溺毙、火灾、横祸,损一人未必可以活数人。如此,若牺牲一人,数人依旧不得活,又当如何?”
      “唯尽人事尔。”
      “诚然。然而且不论得活与否,若此人仁心,做出了这等牺牲,却反而引得被施与者受人觊觎怨恨,更甚者,有争食者推搡至人死,又该作何观?”
      明殊看向云潇:“若被施与者死,当论处推搡之人,然而亦会有人诡辩,若非好事者施予,本不至此。若争食者死,概有人抚掌向庆,谓恶有恶报。只是数人无辜,一人又何辜?”
      云潇眸光微动:“人多亦众言高下善恶,你似乎并不认同。如此,你是不赞成为大局让步之举了?”
      “并非如此。”明殊朗声答道,“既不以多寡论,不过以众易寡,或以寡易众,谈何让步,谈何牺牲?”
      云潇肃然道:“请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当。”明殊眸光沉静,“一人为善,众人为恶,岂可以孤而言无道?一人力薄,众人势大,又怎能以寡助称对错?我只闻有输赢胜败,未尝有闻是非者。如此,所谓善恶,实一人之善恶,非天下之善恶。一人之心,亦不过一人之道……所谓对错,所谓然与不然,不过心甘情愿罢了。”
      “然而人皆有私心,有喜怒哀惧,亦未免偏颇。若为庇护一人,有损旁人,又当如何?”
      明殊微微笑了起来:“既是一人之事,又何关旁人?”
      云潇微愣:“人生在世,何来无关?”
      “既是有关,损寡与损众何异?今日为一人损旁人,旁人憎之,复而伤人,消长无穷匮,”明殊叹息,“更非长远之道。吾尝闻至善则为恶,亦以为至私则为公。”
      “何解?”
      “处处容人,事事让人,实则贪慕虚名,为一己之名放纵旁人,故徒然称善,实则为恶。”明殊淡淡一笑,“若当真心怀私心,便该盼着天下大同,方有耍奸卖滑之机。”
      “以君所言,小人非小人,君子非君子,善可以为恶,恶可以行善。”
      “阴阳消长,万物相生,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为善于一人,于另一方却是为恶的例子并不鲜见,可见所谓大局,也兴许不过是各执一词。”
      “然而利是真,私心亦不假。人皆短视,不能见大同,而唯溺于小惠。”
      “孩童之过,常责其父母。人之过,则曰道不正……谬矣。道非常道,然而行道者,唯人而已。故而我所言,仅一人之道,与君共勉。”
      是啊,一人之道,也只能定一人之心。云潇说不出自己内心是遗憾还是释然——他是被明殊说服了。
      这对于云潇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从未与人这般争论,更不必说去妥协于另一个人的观点。
      他是楼家长孙的时候,几乎没有谁反驳过他的话;后来父亲继任家主之位,对祖父出言顶撞,虽然被叱为忤逆,内心却从未动摇;进入星章阁后几乎从未与人争执——不过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严于律己和旁人的望而却步。
      没有什么错处,自然惹不出争端;既是生人勿近,自然鲜有麻烦;寡淡且少言语,自然鲜惹麻烦。
      或许正因如此,他在最初被这种近乎离经叛道,有违君子之德的说法激怒,可或许,说他是愤怒于自己的动摇更为贴切。
      对,他动摇了。
      见过鲜血,他对于楼家人为了所谓荣誉的前赴后继,其实是无法生出多少自豪的。或许是带着一丝对亲友离开的害怕,或许还夹杂着对于不能理解他们不能承担他们期望的些许愧疚……虽然他一直表现出对父亲的做法抵触至极,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想,或许以一人换万人也算得上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是想起被辜负的母亲,他又为这种想法感到耻辱。
      真是难看啊,无论是作为云潇还是楼无易,都不是完整的。作为楼无易,厌恶楼家的顽固迂腐;作为云潇,却放不下那种无谓的骄傲;明明是对自己失望,却只是徒劳地掩饰……呵,他还真是有出息。
      “怀行善之心,未必行善;为善事,却亦未必能得善果。”明殊的目光澄澈却有力,“然而或许那种自我满足的心情才是为善的酬劳。既然已经得到了酬劳,又有什么理由谋求其他?不如从本心,行无为,纵天不能遂意,亦求无憾。”
      “是云潇受教了。”
      云潇……果然还是无法全然接纳楼家人的身份么?也罢。
      明殊亦抬眸一揖:“承蒙赐教……明殊亦然。”

      那一场清谈注定会被铭记。
      但是现在,明殊只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师……师姐,”她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自然是看看我们的明殊师妹是不是三头六臂了。”云岫一边点头一边打量着明殊,“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师妹。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关于见微楼不世出的楼主,和楼家深居简出却在清谈会上大放异彩的少主的消息简直是沸沸扬扬。这次你们可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这个结果确实如她预期那般,可是明殊却不像自己意料的那般高兴。
      如今她与云潇名声正盛,只怕琅山那边更不会舍下这婚约了。可是当时箭在弦上,无论是谁都没有更好的选择。明殊心想,虽然谢忱对方芫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说服徽音华元等人,但是谢忱的保证不可轻信……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方芫对谢忱足够重要。
      重要到不顾一切,无法舍弃。
      可是她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或许是因为这种想法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这种事情由旁人掌控而非自己争取的感觉,明殊提醒自己,既然方芫是愿意的,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无端猜测……谢忱好歹是琅山风头无两的弟子,应该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好吧。
      “再过几天就要回星章阁了,不如陪我在昳央城逛一逛?你看在清谈会大家都收获颇丰,要点奖励不过分吧。”云岫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明殊有些哭笑不得,正欲开口答应,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云岫师姐,阁主师叔叫你过去一趟。”
      明殊望着云岫,隐隐有些担忧。
      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跪下。”
      方芫一声不吭地跪在锦璀面前,锦璀只觉得心头火起。
      她素来以这个徒弟为豪,谁知道竟与谢忱传出这种事情来。谢忱是谁,琅山派的大弟子,星章阁云岫的未婚夫!她这个傻徒弟哟,怎么能招惹这种人!女子行事本就艰难,更需珍惜羽翼,若是谢忱传出这种事情,不过是一段旖旎情事,过个几年别人便淡忘了——可是对于方芫不同,这是伴随一生的污点。
      看着徒弟一言不发请罪的样子,锦璀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这个傻徒儿只怕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谢忱与云岫的婚约原本只是两派的家务事,如今却已经摆到台面上来,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看着沉默却坚定的方芫,锦璀叹了口气。
      “你且好好思过吧。”
      那扇门慢慢地关上了,锦璀看着低头侍立在门外的仇禄,按了按额角:“走吧。”
      去会会琅山派那群人。
      她神色冷肃起来。
      去看看让她那傻徒儿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何方神圣。

      “云岫师侄,”徽缨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要开出花来,“我这不争气的徒儿又过来叨扰了。”
      “既然知道是叨扰,又何必过来?”云岫毫不客气地将徽缨一噎,才觉得心头舒坦了些。
      “岫儿。”云攸皱眉,语气却并无多少不悦之色。
      云岫会意,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假笑:“劳烦您了。”
      明殊无奈,看了看气得差点翻了白眼的徽缨颔首道:“徽缨上人是带谢忱过来的?”
      这是在提醒自己,明殊是作为见微楼楼主,而非星章阁阁主云攸的弟子与他会面了。徽缨心头一震,亦对明殊端正回礼:“此前是我这徒儿不懂事,冲撞了各位,今日便是带他来赔罪的。”
      赔罪是假,试探是真。明殊心下摇头,谢忱此前当众提到方芫,若是徽缨等人见好就收,也算是两全其美……偏偏人心不足。
      他们必然是做了权衡——在师兄与自己同时在清谈会表露身份后,琅山派认为云岫师姐许对方芫能提供更好的助力……啧,露骨得简直路人皆知。
      可是谢忱呢?明殊将视线投向了低头半跪的谢忱身上——既然他说心悦方芫,便让她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是我怎么记得谢忱公子曾说,心悦金不换的方芫?”果然,云岫发难了。
      明殊自然不能让徽缨抢白:“正是。想来诸位也知道,方芫是金不换弟子,也是我见微楼中人。谢忱公子既然如此说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们见微一个交代?”
      徽缨有些着急。明殊讨要说法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他已经知晓明殊执掌见微,与其师云攸地位不分伯仲,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以长辈自居,况且云攸在场,想必明殊也不能太造次——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云攸。
      他定了定神:“此事我已经好好问过谢忱了,其实……”
      “既然如此,让谢忱自己解释岂不是更好?”明殊当然不会给徽缨大事化小的机会,看向云攸以示问询,“师父认为如何?”
      云攸点了点头:“自然。年轻人的事情……还是由他们自己说清楚为好。”
      “我……”谢忱张了张嘴。
      徽缨死死地盯着他,他突然就想到自己的师父是怎样哀切地恳求他,以琅山派为重。他攥紧了掌心——可是方芫……

      “我也很想知道,谢忱,你会怎么解释。”
      一道微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果然来了,明殊微微点头。方芫……确实有一个好师父。
      那身形高挑面容冷艳的女子对上首云攸和明殊的方向微微一揖:“金不换锦璀不请自来,还望海涵。只是事关我那不肖徒儿的声誉,我这个做师父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还请见谅。”
      “哪里,”云攸亦回礼道,“都是做师长的人,您的担心我理解……也丝毫不比您少。”他看了身侧的云岫一眼:“毕竟此事关乎小徒终身,自然还是审慎些好。”
      徽缨恨极。
      若说先前他还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谢忱以大局为重,现在方芫的师父锦璀在场,无疑是打乱了局面。他死死地盯着谢忱——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绝不能让谢忱承认与方芫的私情。
      锦璀微微颔首,又看向谢忱:“我听说你想娶方芫?”
      谢忱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汗水:“我……”
      锦璀这是以灵压逼迫谢忱!徽缨一道灵力打过去,却是石沉大海,越发心急如焚。
      锦璀有意无意地向明殊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冷冷看向谢忱道:“怎么,答不出吗?”
      谢忱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对方芫的承诺,一会儿想到师父哀哀的目光。他抬头,正好对上锦璀愠怒的眼神——那一刻,他不知为何,一句话竟脱口而出:“我没有。”
      四下皆静。
      “没有什么?”锦璀的语气难辨喜怒,“是没有打算娶方芫,还是……”
      “自然是与方芫并无私情。”徽缨打断了锦璀,“锦璀上人,你维护自己弟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谢忱毕竟是我派弟子,你如此将琅山派置于何地?你以灵压胁迫,实在有些过分了。方才我徒儿谢忱已经说了与贵派弟子方芫并无私情……”
      他看向谢忱:“是也不是?”
      谢忱低头,静默良久,方开口道。
      “是。”
      徽缨似乎得到了无可辩驳的立场,仰头道:“我徒儿谢忱与方芫并无瓜葛。”
      “那么,谢忱当初喊了方芫的名字……”
      “醉后之语,如何当真!”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醉后未必不是吐真言。”明殊淡淡道,“此事如何解释?”
      “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哪里能知道呢。”徽缨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容,“若说是方芫对谢忱暗自心许,也未可知。”他看向锦璀,神色从容,却带了森森的恶意:“或许,是方芫心悦谢忱而不可说呢?”
      这下方芫的名声怕是彻底的……莫非先前的传闻是……琅山派的手笔?锦璀只觉得不寒而栗——好毒的手段!将谢忱的过错推得干干净净,却把方芫拉下水承担旁人恶意的揣测。现在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了——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当千夫所指,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耻……太无耻了,云岫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中升起一丝将心比心的悲凉与后怕。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也不想靠近。别人都说星章阁中人唯利当先,琅山派的人如何光风霁月——如今看来她只觉得齿冷。还有方芫,就算她真的和谢忱有私情……又何至于此!云岫有些无措地回头,在师父和明殊温和的目光中冷静了下来。
      “徽缨上人,”明殊淡淡笑着上前,正好阻隔了他看向锦璀和云岫的视线,“人皆有私心,你维护自己的徒儿,我可以理解,可是——”
      “身为见微楼楼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徽缨皱眉沉声道,“纵是方芫勾引谢忱,也并非楼主之过。毕竟见微楼门客众多,您也不可能知晓每个人的心性。我知道您是维护自己人,可是楼主万金之躯,又何必屈身为方芫辩解?”
      “方芫是金不换长老锦璀上人之徒,”明殊肃然道,“亦是我见微楼中人。我见微之人,无分贵贱,皆是手足。方芫若有过错,亦是我管束不力……”
      她向在座之人深深低首一揖:“可是,我见微中人,也容不得这般委屈!”

      “你可都听到了?”柏常冷冷地看向方芫。
      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可是柏常却没有一丝怜惜。毕竟方芫落到这个地步,一半是她咎由自取——若非她擅作主张任由流言四散,妄图以此造势,又何至于此?
      “为人谋不忠,为徒行不端,致使师友蒙羞,”柏常冷冷道,“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我从未见过有让主子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属下,让师长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后辈。”
      是啊,师父那么骄傲的人,却为了自己颜面尽失。还有明殊……明明她提醒过自己,可是自己一意孤行,抢了她师姐的未婚夫婿,害得她左右为难,却还要维护自己,挽救自己仅有的一点名声。
      可是她呢,甚至……
      天啊……她都做了什么!
      方芫揩了揩眼睛,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

      “谢忱,我问你,”明殊走向谢忱,“你与方芫可有私情?可是方芫主动纠缠于你?对与我师姐的婚约,你是否存有他想?”
      谢忱不语——这叫他如何说得,从何说起?
      “何必问他?”一道含着悲切与失望的声音,近乎颤抖地响起,“反正,这一切谢忱都行得正坐得直,琅山派都光明正大无可指摘。”
      “方芫?”锦璀惊异地叫起来,又很快想到这不是方芫能够应付的场面,皱眉斥道,“我不是叫你思过么,回去!”
      “师父,”方芫竭尽全力,露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笑容,“我是怕徒儿再不来,徒儿的名声便要被败坏光了!”
      她又看向明殊,端端正正俯身行礼:“劳烦楼主……实在是让您见笑了。剩下的事情,就让属下解决吧……回去之后,属下再自行领罚。”
      方芫……真是难为她了。明殊微微颔首:“你做事我向来放心,不过是解除些许误会,应该也没有什么不顺利的……我见微中人,不必忍气吞声,若有什么委屈,还回去便是。”
      “是。”方芫深深一揖,又转向谢忱。
      谢忱已然不敢看她。
      “谢忱兄这是怎么了,竟连看我一眼也不敢?”方芫笑了,俯下身去,“这副模样倒像是被调戏了的小姑娘。如此看来,谢忱兄倒与我生分得很……”
      她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看向徽缨:“我听说有人说,我与贵派弟子谢忱有私情。我方芫好歹也是金不换长老的亲传弟子,若要嫁人,也定然会嫁于一个顶天立地、真心待我的人。可不是像贵派弟子这般面皮薄,连看我一眼也不敢。”
      “你……”
      “我听说过许多闲话。”方芫的眼睛闭上而后睁开,仿佛是下定了决意,“有人说是我与谢忱两情相悦,有人说是我穷追猛打,甚至有人说是我行勾引之事……各种各样难听的话,什么都有。可是我方芫,还没有低贱到这个地步!”
      她自嘲一笑,看向谢忱:“更不会喜欢这种鹌鹑一般的男人。”
      “口说无凭……”
      方芫突然跪了下来。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她抬手为誓,“方芫与谢忱……绝无私情。若违此誓——”
      “人神共弃,魂消魄散!”
      徽缨一怔,继而气急——若方芫咬定,他该如何与云攸交代?不行,一不做二不休……
      明殊却突然笑道:“如此……看来先前谢忱说到方芫,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啊。”
      这……明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徽缨有些不解,却转念一想,如此甚好,既然方芫的事情是误会一场,那云攸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谢忱与云岫的婚事?思及此,徽缨忙道:“自然……我先前也是一时心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云攸贤弟与锦璀上人不要介怀。”
      徽缨倒是能屈能伸。明殊望向云攸,对方会意,亦颔首道:“怎么会,我也是关心则乱。”
      锦璀对徽缨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亦回礼道:“也是我太心急。”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徽缨与锦璀两方便都没有理由久留。
      获得了云攸的首肯,明殊将锦璀与方芫送出门外。
      “楼主还请留步。”锦璀略一犹疑,低首肃正一揖,“此事多亏楼主转圜,锦璀在此谢过。”
      “锦璀上人太客气了,”明殊忙扶住她,“您是我的长辈……况且方芫是我见微中人,是我该向您赔罪。抱歉,让她受委屈了。”
      锦璀定定看了明殊一眼:“楼主受得起锦璀一拜。方芫在见微,我很放心……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明殊颔首:“您太客气了……前辈慢走。”

      “师父,谢忱他明显是有问题……”
      待明殊回到梅字间,便看到云岫皱着眉向云攸撒娇:“您当真相信他们所说的?”
      “师姐且放心,”明殊微微一笑,“师父可舍不得将你嫁给谢忱。”
      “殊师妹回来了,”云岫忙看向她,“对了,我原先都没有机会……若你再见到方芫,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岫儿!”
      “师父不必担心,”明殊对云攸轻轻摇头,转而看向云岫,“日后我邀请方芫过来的时候你再亲口对她说岂非更好?我知道,你是想安慰她吧。”
      “知我者,殊师妹也!”云岫也笑了起来,“我觉得方芫嘲讽谢忱的话可是让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所以我想交这个朋友。而且一个姑娘家,被逼到这个地步也挺不容易……”
      云岫絮絮叨叨地说着,便要拉着明殊一同出去,明殊却被云攸以“有要事相商”留了下来。明殊看了看云岫气鼓鼓的样子,笑着低声道:“听说昳央城的花市正在今日……”
      “那……云岫告退。”云岫忙躬身行礼便要出去,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凑近明殊悄声说,“我会连着你的那份礼物准备好的!”
      云岫蹦蹦跳跳跑远了,明殊回眸看向云攸:“师父多虑了……云岫师姐被您教得极好。”
      云攸没有说话,眼中的自豪却是遮掩不住的。
      “师父留我下来,是想商量如何解除婚约的事情?”
      云攸点头:“如今琅山派那边咬定谢忱没有过错……”
      “是么?”明殊心头冷笑,既然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就不必顾忌什么了,“谢忱与方芫有无私情,不过是由着人说,可是有一点他们无从抵赖——谢忱酒后失言,当着星章阁众人的面闹事。”
      她悠然一笑:“因为技不如人就找人撒气,这等容人之量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云攸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觉得心下一松:“你倒是惯会出主意。”
      明殊一笑,却是收敛容色,郑重下拜:“不肖弟子明殊恳请师父责罚!”
      云攸一叹:“你这是何必呢?”
      “明殊受师长教诲,却隐瞒见微之事,罪一;得同门帮扶,却未阻拦谢忱方芫私情,罪二;与外人相交,却不能奉行晚辈之礼,罪三……此皆过失,请师父责罚。”
      云攸叹息:“为人友,可以尽信;为人谋,可以尽心;为后辈,可以使师长无忧。你既提出三罪,然而亦有三功可以相抵。”
      “师父……”
      “若你诚心领罚,”云攸肃然的神色却带了几分笑意,“便回星章阁看看吧。上次你在阁中养伤,来去匆匆……大家都很记挂你。”
      “明殊……领罚。”

      “柏常。”
      “楼主。”
      柏常恭敬走出见礼,半晌,听得一句轻声呢喃:“辛苦你了。”
      “这……属下愧不敢当。”用传音石使方芫听到谈话,也不过是尽属下的本分罢了。柏常颇有些受宠若惊地低下头。
      “恶人难做,自当致谢。”明殊微微摇头,“消息散出去了吗?”
      “楼主请放心。”
      明殊颔首,遥遥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叹息。

      当云岫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明殊立在庭中等她。
      “师姐,你回来了。”明殊对上云岫的眼睛,道歉的话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云岫微笑着看向她,“殊师妹长大了,方才那气势当真惊人,把琅山派的长老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师姐,我……”
      “别露出这样的神色,”云岫摇头握住她的手,“不适合你。殊师妹,你就应该像刚才那样,眉眼飞扬,即使隔着人群,别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即使要说抱歉,也该是琅山谢忱。”
      “说来我原先想,谢忱其实也是被这纸婚约所累,也算得上同是沦落人,没有想到竟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懦夫。”云岫似是恨恨地跺了跺脚,“这种人就该一个人老老实实待在角落里,省得出来祸害别人。”
      明殊突然笑不出来。
      倘若当初她对方芫晓以利害,不顾及礼数周全阻止规劝,是不是事情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惜,即使重来一次……她恐怕也做不到。
      习惯了面面俱到的明殊是一个没有特点的人——怎么样最好她便是怎样的,并非为礼法教条所敷……只是承担责任得久了,不带感情地完成职责,已经成为了本能。
      凭一时意气判断,对她反而是极困难的事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云岫会将自己形容成那样好的人,更不明白为什么云岫云菁她们都说自己适合眉眼飞扬的表情,明艳无双的颜色。明明她只是觉得,作为见微楼楼主不应该插手下属的私事才没有阻止方芫,方芫却感激自己体贴;作为云岫的师妹,觉得谢忱不堪为配便擅自阻挠,云岫却觉得她无偏无颇。
      明殊有些迷惘。
      她隐隐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却又担心这样的自己是不被人喜欢的。
      如果他们知道……谁会喜欢一个习惯了步步为营精心计算的人呢?
      像云岫师姐那样坦率开朗的人,才更受人喜欢吧?或许她应该庆幸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他们身侧,至少可以遮风挡雨,至少可以多少为他们做些什么……
      “殊师妹,发什么愣呢?”云岫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快过来看看,这两种颜色的香囊哪一种更好看?”
      明殊回过神来。
      “这就来。”
      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阵子比较忙,所以在修改之后就发了,没有检查过审的事情,然后今天点开的时候发现79章不知道为什么显示不出来,所以重新修改更新了一下。希望这次不要吞章节了。
    关于77章的“白马非马”,白马不是马,按照这么说好人就不是人,算是很直白的类比了。白马非马的辩论一直是我比较想写的。个人觉得这是偷换概念以偏概全,可以说是强词夺理诡辩之典范了。虽然对这种人不讲道理会比较方便,但是果然说得让他们哑口无言才更舒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