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引》貔貅君

1、惊变

　　许明殊十五岁之前，不曾缺衣少食，不曾偷鸡摸狗，不曾偷懒耍滑，可是却遇上了此生最荒唐的事情。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送入自己的胸膛。
　　长剑名为破月，据说曾是观月上人的佩剑，斩破了十月乱空的幻境而得名。湛湛然如月色，倒也名副其实，只可惜在一片血红之中，妖异而不详。
　　真是可笑啊，她想。脑中回现的，不是庄主愧疚地告诉她身世的样子，而是顾明诸和她约好一起去檀华楼看诗会时露出的笑容。这种心脏都要裂开的感觉，想来是疼的，她觉得一阵阵发冷，头晕目眩，几乎要痛呼出声。
　　顾明诸还在哭。他一边死死握着剑一边涕泗淋漓，仿佛一剑穿心的是他。下手不稳，却异常地狠，想来此命休矣，无药可救。
　　一旁那个黑布覆面的人疯狂地笑起来：“很好，很好！没想到顾芜的儿子竟是这么一个孬种！”
　　顾明诸的手猛然一抖，明殊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额上汗珠涔涔而下。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看到明殊脸色青白，不禁有些慌张：“明殊……”
　　看到明诸这个样子，明殊突然觉得有些不耐。那一脸无辜的样子，仿佛是他受了天大的苦楚。这个表情真熟悉啊，当初打破了夫人最爱的花瓶，夫子布置的功课没有做完……可不都是这样的神色么。
　　可笑的是，连顾家的明诸小少爷第一次执剑杀人，竟也是这副模样。
　　“呵，”明殊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声音却愈加温柔，“杀人得更用力些才好。明殊既然是活不成了，不妨再教少爷一课。”她握住了明诸的手：“再进一寸，少爷便解脱了，明殊亦然。”
　　明诸有些呆呆地望着她。这个人，一直温温柔柔……从来不是这样的，他突然觉得面前的明殊很陌生。也是啊，她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又能有什么是让人奇怪的呢？
　　可是至少，就让她这么干干净净地死，然后和鸣凤山庄的所有人一样活在他心里。明诸想着，却愈发觉得悲戚而绝望。
　　“顾芜云溪，都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可惜鸣凤山庄少庄主的胆识竟不如一婢女，若顾芜泉下有知……”那人扺掌而笑，愈发张狂。
　　“小小年纪便处变不惊，真是个好苗子。”从暗处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这个女孩，我要带走。”
　　“哦？你哪里还能少了试药的人！”那人冷哼一声。
　　“你懂什么！不过三两碗毒药下肚，便一个个鬼哭狼嚎，吵得我不得安宁。我看这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想必不会那般不识趣。”
　　“只可惜我是奉命行事，除了顾芜之子，一个不留。”
　　“只是一个小女娃，多了少了有什么大不了！何况做了我的药人，她再无开口之日。”那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或者，割了她的舌头？”
　　“如此多浪费啊，不如把她卖到窑子里。这等成色，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那人突然阴阴一笑。
　　“噗——”是破月刺穿血肉的声音。
　　明诸的剑比自己的意识更快。
　　他不敢看明殊，害怕看到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苦涩地想，如果母亲知道明殊受此屈辱，会多么伤心啊……明殊自己也该是明白的——一个失去庇护的弱质女子，等待她的又能是什么呢。他只是不忍让她受辱罢了。
　　痛，全身都痛……明殊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庭中栽满了梅树，今年花开得极好，可她只觉得与血液是一样的颜色。鸣凤有这个风俗，未婚夫妻要在订婚宴上折梅相赠，大户人家会种下一株梅树，以示共甘苦。所谓“冷暖自知，寒香如故”也。可惜……
　　这株梅树，终究是迎不来第二个花期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人带走了明诸，明诸只是漠然地跟在他后面。那个说要把她做成药人的人，探了探她的脉搏，然后摇着头离开了。
　　她想伸出手去，抓住明诸的衣襟，可是她做不到。夫人叮嘱她带给少爷的坠子还在她的荷包里，可是自己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开口了。
　　她眼睁睁地看到明诸慢慢走远，眼前也慢慢模糊了起来。只觉得满眼都是猩红。
　　如果明诸下手利落一些就好了，她苦笑着。恐怕，她的死亡是称不上安详了。她倒是想要睡去，可是……她太疼了。
　　于是她开始回忆，七零八落地将自己十五年浅薄的一生拼凑起来，像给一个孩子讲故事那样，试图让自己好受些。人之将死，琐碎日子里的细枝末节都精贵起来。
　　她是鸣凤顾氏……山庄家仆许仲游之女，今日顾少庄主订婚的对象，众人口中飞上枝头的麻雀凤凰，可是现在她就要死了。好像一切都没来得及开始，她就要死了。
　　可是夫人的嘱托未能完成，那珠子也没能交给它的主人……明殊啊明殊，你的最后一刻，还真是百无一用。
　　记忆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一片流云一般的白。
　　“原来……竟在这里。”
　　眼前是摇摇欲坠的火光，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喟叹，然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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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