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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往。 ...

  •   今天的工作任务很轻松,我在院门的拐角买了最喜欢的荔枝,想给自己平淡无奇的日常添一丝色彩。
      高跟鞋被随意扔在玄关,早晨备好的菜被倒入炒锅再被端到桌上,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我填饱了肚子,瘫在沙发上剥着荔枝看窗外缓缓向西悠过去的云。
      《独居单身女性手册》上写着,到家时,哪怕家里一个活物都没有,也要冲着旧沙发的坐垫喊一声“我回来了。”
      这种事我只在买回手册的那天做过,然后我就怀疑这本手册是某位男士写的,为了让独居单身女性重拾找对象的希望。
      总之喊完那一声我就受不了了,和朋友聚会喝醉在沙发上睡到半夜,然后自己爬起来硬撑着洗漱找出毛毯盖在自己身上,裹好自己的那一瞬间都没有喊那一句话给我的冲击大。
      我初中时看过的二流小说里,女主人公积极快乐每天对太阳公公和小鸟说你好,现如今我有样学样,每天对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微生物说我回来了,原因不是积极向上,是为了平安地活下去做出的伪装。这让我感到可笑且无力。
      不过还好,我还能有荔枝吃。
      可能是水果的甜度振奋了我的心情,也可能是那朵云被楼房挡住再难看清,还可能是我坐了许久的僵硬四肢提出了抗议,总之,我卸了妆换上运动不知道多少件套出门散步。
      初夏,路灯可能还没从昼短夜长中调整过来生物钟,在太阳还风残烛年的时候就急匆匆点亮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周边最适合我的场所大概是河边的小型广场。那里有大爷大妈长期驻扎巡视,也有音量略大的广场舞音响盖掉嘈杂的人声,情侣不会选在这里约会,家长不放心小孩在水边跑来跑去。河边的阶梯就成了我在这座城市偷得几时闲的风水宝地。
      大爷大妈不喜欢靠近阶梯,他们腿脚不太方便,又担心河面吹来的风蚀空自己的健康。每次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旋律单一的舞曲都被自行削弱了五个度,江是我的,风是我的,星星是我的,这感觉很让我着迷。
      只是今天不巧,那里已经坐了一位小姐,我不喜欢我的世界和陌生人的世界融合,但也不能白来一趟,于是我走向最低的阶梯,想摸摸河边的鹅卵石,给河打个招呼。
      当我左手触碰到冰凉河水的那一刻,我的右手被虚虚地握在了那位“闯入者”的手中。
      我看向她,她偏着头冲我笑了一下。
      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呢?
      纯粹,干净,带着一点点的疏离,垂死挣扎的太阳给她染上了最温柔缠绵的颜色,可她的眼睛一如最聪慧的智者,敏锐,冷静,甚至带了锐利的棱角。矛盾而和谐,以至于那一瞬间翻版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鬼使神差,我做好起身准备的肌肉突然松了劲,坐到了她旁边一米处。
      我想,我是应该道谢的。
      然后我什么都没说,像之前无数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一样,微微往后仰着看向某一处。
      我把看向的那一处命名为“观测者”,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想那样叫而已,它可能是几只在天边盘旋低飞的鸟,也可能是河水卷起的一抹浪花,也可能是对岸无数块相似石头中的一块。我会仔仔细细把它看个遍,然后在太阳不再施舍给河水热度之后忘掉关于它的一切细节。
      我享受这种从“参与”到“遗忘”的过程,尽管对它而言,我和这些晃动身体的大爷大妈并无两样。
      天黑下去的速度是很快的,快到人眼都能感受到每一秒光线的变化,音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我身后的喷泉开始叮叮当当地响起音乐。
      我喜欢这种有喷泉表演的夜晚,风会弱化人声,语句与语句交织重叠,每一句都被同化,喷泉的纯音乐格外突出,这时候是嘈杂而和谐的。
      我哼起了歌。
      我觉得应该在这时候哼歌,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曲子才能配得上此时此刻,没有歌名,可能杂糅着我所听过的温柔美好的曲子的某些部分。
      我看见她的手指轻轻打着节拍,指腹与冷硬的水泥地相碰,按理来说我应该听不到任何两者共同发出的声音,可是我听到了,于是我也在水泥地上画着弧、线、点。
      她用气音缠绕上歌的双手,然后她的声音像是玄幻小说里逐渐现身的灵体,一点点扩大,加重,不知不觉就有了实体,与我相伴而行。和我想象的一样,她的嗓音很特别,硬要比喻的话,我觉得像一支在少女手中白白燃烧了三分之一的薄荷香烟。
      我们很有默契地在喷泉乐声停息后给曲子收了尾。
      我没有看她一眼,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我,然后我听见她问我:“这曲子有名字吗?”
      她说话时和哼唱旋律时的声音有细小的差别,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纯善被压在了声带底下。
      我转过头,夕阳的魔法消失后,她从带着光晕的滤镜里跳出来,眼睛看着脚底的河水,先前惊艳到我的锐利被藏在低垂的眉眼下,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我想,我的嘴角应该也有这种弧度。
      “没有。”我看着她,说。
      她抬眼,锋芒被笑意搅成偏硬的毛团,略微扎手,却也能轻易变形。
      “真可惜。”
      “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唱一遍。”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冒出来,唐突且不合时宜,像毛头小子笨拙的示好。
      “不用了,有时候只听一遍反而是最好的。”
      “也是。”
      我明白她的意思,听第一遍的感受是独一无二的。当时的心情融进旋律里,歌曲就成了特别的存在,这种被美化了的情感就永远被挂在了天上。
      我们之间隔了一只猫咪的距离。
      她望向我,我却想到了丛林深处的灰狼,这使我感到生理性的颤栗,仿佛我的灵魂正赤身裸体站在她面前,被似有实质的目光洞穿。而内部纷乱的情感找到了缺口,争先探出久不见天日的头颅。
      我得走了。
      她说:“等会儿有烟花,别错过了。”
      我又乖乖坐下:“你怎么知道?”
      她说:“我是个魔法师。”
      我点头。
      魔法师坐在河边的阶梯上,没带魔杖,没披黑袍,她用高超的魔法把自己变成了这座城市的一员,然后在这个傍晚向身边的陌生人宣明了自己的身份。
      从河水翻涌而上的潮气扑倒我们身上,我突然不知道该和她再说些什么。毕竟,她是个魔法师,工作、收入、住址、家庭,这些在人际交往中最常被问到的问题都不适合用在魔法师身上。
      我只好问:“你喜欢烟花吗?”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喜欢,但不喜欢这一场。”
      “那就不要看了。”我想,魔法师的年终考核里应该没有这项内容。
      “人也不喜欢参加亲近者的葬礼 。”她回答。
      我问:“这场烟花被你赋予了什么意义?”
      “大概……是结束吧。”
      人赋予了葬礼“告别”的意义,白布被掀起又盖上,那个人便从身边的嬉笑怒骂变成了石碑上的几行字。
      魔法师赋予了这场烟花“结束”的意义,于是烟花中被掺入了碾碎的时间,会随着爆开的火焰融化在夜空里。
      “有兴趣在结束前讲讲吗?就像下葬前的生平简介。”我试着用了魔法师喜欢的比喻。
      “并不有趣。”
      “嗯,然后呢?”
      她紧握双手,几次呼吸后开了口。
      她丝毫没有谦虚,与其说不有趣,不如说是俗套。是发生过无数次的,爱情单箭头和友情单箭头撞上的故事。她将一切都细致地描绘出来,像某些冗长的电视剧,能用几百字描述一碗粥。
      那个人在我心里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他有些莽撞,他有时蠢得不得了,他看起来很敏锐其实神经超大条,啊,不是“他”,是“她”。她喜欢到膝盖的长裙,她有很多各种款型的帽子,她会被陌生人气哭,她养了一只叫小蜗的章鱼……还有,她被魔法师诚挚的喜欢着。
      魔法师眼中的锋芒彻底软了下去,给我一种错觉:巨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藏宝箱,强健的龙翼被收到身侧,粗大的龙尾尖端小幅度地轻轻摆动,细数一件件宝物的来由。
      这让我有一点难过,这头巨龙很快就要把这个漂亮的小箱子沉入海底了,水藻和淤泥会把宝物的光芒永久封印,巨龙自己丢弃了它,似于放弃了那些拼死争夺宝物的岁月。
      我说:“要不然别……”
      我说不下去了。
      她看向我的眼神无奈而憧憬。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我想说的那句话是多么的浅薄无力。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抱歉。”
      她微笑说:“你很温柔呢,要是她也像你那么敏感就好了,起码我不用演那么久的挚友。”
      我说:“那你还会喜欢她吗?”
      她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我感慨说:“感情很奇妙呢。”
      “是啊。”
      谈话在这里结束刚刚好,我们各自发着呆。
      喷泉的音乐渐息,她抬起手腕看表,我这才发现她的手很漂亮,不像网上那种精致且骨节分明的手,是匀称和谐的漂亮。
      我想夸夸这双手,还没出声就被打断了。
      她说:“要开始了。”
      烟花,开始了。
      说实在的,烟花对我属于可看可不看的一类 ,比起烟花我更爱那种拿在手里的那种,就像星星被带到人间,在我的掌心舞动。
      这场烟花不算盛大,是那种最普通的。
      我侧过头看她,她的悲伤在讲述过去的时候还在身体里稳稳当当,现在却不小心溢出来了一些,只是一些,并不浓重。烟花在她的眼睛里炸开,悲伤也和烟花挤在一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在我们周围造出了暧昧晦暗的氛围,我盯着她看出了神。
      不盛大的烟花很快结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烟花召唤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托雨的福,她进了我家的门。
      “我一个人住,洗个澡吗?”我给了她另一套运动衣,问。
      “不了,谢谢。”她接过衣服,进了卫生间。
      我想把客厅的顶灯关掉,只留沙发旁昏暗的落地灯。我挺喜欢她的,她又刚刚结束了单相思,这是个机会吧?
      她从卫生间出来,明晃晃的顶灯和不甚美观的运动衣驱散了那一丁点湿漉漉的暧昧。
      她要了我的电话,说明晚会来还衣服和伞。
      我再次被给予谢意。
      门,被她轻轻关上了。

      第二天晚上。
      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她在楼下,我们随口扯了几句。
      我邀请她上来坐一会,她迟疑着,我没有再重复一遍邀请的话语,尽管我知道再说一遍她一定会跟我上楼。
      她说:“抱歉,我还有点事。”
      我说:“好,有空来玩啊。”常见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真心的还是客套话。
      她点点头,冲我挥手。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望向这边,发现我还没上楼吃了一惊,又笑着冲我挥了挥手。
      我想,我和她的关系大概到这里就结束了吧。上帝每天安排那么多人的相聚分离,应该也没闲心听我的祈求。
      我刷着微博,微信传来通知,有人加我。
      我点进去,是她。
      她的最新一条朋友圈是:重新开始。
      我笑了,回复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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