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印》琴敏

1、墨色

　　1、
　　孟晓蝶是被一阵浓郁的芳香唤醒的，那芳香似乎有着蜜糖的甘甜，又有着泉水的清洌，刺激着她的嗅觉，诱惑着她从那场疲惫而艰苦的睡梦中跳脱，既而，便听到了溪水奔流的哗哗声。
　　微微蹙眉之后，她吃力的抬起眼帘。只张开一线，便又迅速的阖起。那是阳光吧！她紧紧地闭着双目，用急促地喘息抵御着那乍见阳光的刺痛，便是如此，仍旧无法遏止地淌下了两滴清泪。
　　就是这两滴原本毫无意义的泪珠儿，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这个人，那段噩梦般的记忆便也随之而来。
　　“萧禁！”她猝然急呼着睁开眼睛，也不管那阳光如何强烈，也不管那双目如何痛楚。
　　耳边有溪水欢快地吟唱，鼻端有花香泌入心脾。但是眼前，却只有那金灿灿白恍恍的阳光扑面而来，熠熠地砸进她的眼睛，砸得酸痛，砸得泪如泉涌。她却倔强地睁着，从那阳光的囚禁中移开视线，举目四望。
　　当她一寸寸地剥开那斑斑点点地阳光碎片，恢复了原本的眼力之后，竟以为自己犹在梦中——即便在梦中，她亦未曾到过如此绝美之地。
　　花！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花团锦簇！春日桃杏、秋日兰菊、盛夏睡莲、隆冬腊梅！四时之花，凡是心有所想尽可在此间寻到，更有各色不知名目的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放眼望去，无边一片姹紫嫣红。
　　晓蝶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忖：莫不是到了仙境？想到仙境二字，心中突生暖意，唇角便不自觉地挂起微笑，遂轻声呢喃：“禁，你我果真到了仙境么？”
　　无人回应，只有那溪水潺潺，重复着同样的韵律。她不禁疑惑，伸手去探，然而左右均是空空荡荡，只有湿暖的风徐徐地拂着她的手指。
　　“萧禁？”乍惊之下她便欲翻身而起，却被胸口传来的巨痛压得一阵眩晕，几乎昏死过去。
　　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手掌突然捏住她的下颚，将一股温热的液体灌进了她的喉咙。刹时之间，疼痛尽消！孟晓蝶只觉得力贯于心，周身火热，随之意识渐渐涣散，昏昏然闭上了双目。
　　似乎是在梦中，她依稀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掌拂过她的面颊。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那只手掌的主人究竟是谁，但是不知为何，眼皮那么重，重到她用尽了力气也抬不起。
　　于是，那股滑过她喉咙的腥涩液体、那抹如梦如幻的黑色身影、还有那拂过她面庞的冰冷手指，便是她昏睡前全部的记忆。
　　再次醒来，孟晓蝶寻着那些记忆，想通了一件事——此刻的她，仍旧是人！
　　是人才会痛，才会被别人照顾而不自知。
　　她的手指轻轻地滑向胸口，那里正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而那支穿透她胸膛的乌脊箭却已不知所踪。
　　这样说来，她是获救了。
　　孟晓蝶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曾经以为，她是必死无疑了，却又偏偏活了下来，那么萧禁呢？他虽也身负重伤，却伤不致命。既然如她这般被乌脊箭穿心而过的必死之人都还在人间，那么萧禁必定不会撒手人寰，弃她而去！
　　只可惜，那个救她的人绝不会是萧禁！禁的手，从来都是温暖而宽厚的，而那只捏住她下颚的手，却是那么的冰冷而瘦削。
　　孟晓蝶有一点失望，却更添了许多希望。因为那手的主人既然救下了她，也必定知晓萧禁的下落。于是她暗下决心，下一次，定要留住他，问个明白。
　　然而一连几天，孟晓蝶虽然尽力保持着警醒，却还是错过了那双冰冷而瘦削的手。
　　虽然错过了，她却知道他来过。因为她的唇齿之间还充斥着那液体的腥涩之味，喉咙里还残留着那液体滑过的温热与辛辣。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液体在她的血脉中奔腾，像脱缰的野马般肆无忌惮，时不时冲上她的头顶，令她焦燥不安。
　　她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对还是错，只知道她胸口的痛楚轻了许多，伤口也似渐渐愈合。几天而矣，她已能行走自如。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往常歇息之处，竟是一块偌大的玉石，那玉石白腻的色泽中隐隐透着翠绿，平滑的石面触手生温。玉石四周是一汪清泉，淡淡暖雾自水面袅袅而上，缭绕在她身侧，更添了几分仙家之气。
　　想是这泉水的温度不比寻常，让这方寸之间有了夏日的温度，因而水面上竟点缀着盛放的莲荷。再远一些，稍凉了几许，那便是春桃秋菊的天下，更远一些，已可见冰凌，红艳的腊梅便独占了那方天地。
　　孟晓蝶一层层穿越这片花海，如同穿过了冷暖四季。她怀揣着惊喜赞叹，一步步迈向最外层那裹着冰凌的岩壁。
　　她想要离开。纵然这里美如仙境，但是于她而言，没有萧禁的仙境便是地狱。
　　然而，她在走了整整一天之后，才幡然醒悟，如她这样的走下去，就算走一辈子，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个状如坛子的山洞，洞底近乎圆形，她不停歇地沿着洞壁行走，却其实，只是在绕圈子，一个很大很残酷的圈子。
　　而这个坛子洞唯一的出口，就是坛口。就在她每日歇息之处的正上方——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孟晓蝶仰头看着那个高逾百丈的坛口，心下一点点凉透。这个唯一的出口，在她眼里，直比登天还难。
　　她呆呆地坐在那块玉石上，眼睁睁地看着洞外的阳光一寸寸挪走，心中的浮燥之气一点点扩张，她咬牙忍耐着，但是泪水却无可遏制地淌了下来。
　　“呀——”她终于忍无可忍，从那方玉石上一跃而起，跳进石下的泉水中，一面疯狂地拍打着泉水，一面嘶声大喊：“禁！你在哪？你来救我吧，我快要疯了！”
　　泉水浸透了她的衣襟，胸膛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似崩裂，渗出点点殷红，映在她雪白的衣衫上，就像是一朵妖艳的红莲。
　　突然之间，她停止了动作，静静立于泉水之中。
　　“是你救了我么？”良久之后，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呢喃。那一对被暖雾打湿的眸子，亦渐渐的清亮起来。
　　是他！纵使他行踪诡异，无声无息。他却无法遮掩他身上的味道，即便是在这花香充溢的仙境里，晓蝶仍可清晰地分辨出他身上那种怪异地腥涩之气，那正是她唇齿之间残留地味道，那味道似已渗入她的心脉，竟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感知力，让她可以轻易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然而，无人回应。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一声弱似一声地渐渐平静。
　　孟晓蝶轻叹一声：“你既不愿现身，我自不会勉强。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但望你据实以告。”
　　她心知那人定不会与她做答，便兀自接下去：“当日与我一同坠崖的白衣男子，他身在何处？”
　　一滴水珠自她面颊滑落，掉在流动的泉水中，极轻微地一声‘叮咚’竟似震颤了她的心。
　　她开始焦急，提高了声音再问：“你若不知其踪也无妨，只望告知，他可还在人间？”
　　依旧无人回应，周遭静得可怕。
　　她再也等不下去，怆然道：“你可知那男子于我而言，犹比性命更加重要？若他已不在人世，我这条性命，你也不必再救了。”
　　话至此处，孟晓蝶突然抓住缠裹在胸膛上那一条棉布，用力扯去。却在还未发力之前，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捏住了手腕，所有的力气倾刻间倏忽散去。
　　她低头，便看见了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掌，那手掌大而有力，关节处泛着淡淡的青光。
　　“他还在！”比那手指还要冰冷的声音，自她耳后传来。她欣喜地抓住那只苍白的手掌，追问：“他在哪？”
　　无人回应，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而明明被她抓在手中的那只冰冷的手掌，不知何时竟已不见了踪迹。晓蝶几乎怀疑刚刚那一瞬间的声音和温度，都不过是她自己的幻觉，然而，即便是幻觉，只要有那一句‘他还在’，她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还在！”晓蝶不停地重复着，像是要将这三个字牢牢地刻进心底。
　　“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她抬起头，朝那一片花海搜寻着，嘶声道：“或者你告诉他我在这里，我要见他！”
　　花束摇曳，花影纷乱，却怎样也寻不到那一抹黑色的影子，只听得她自己的回音，轻轻渺渺地飘了回来：“见他！见他！”
　　过了很久，久到晓蝶以为他真的离开了的时候，花海的尽头竟隐约传来一个声音：“活下去！”
　　“活下去便可见到他么？”孟晓蝶欣喜若狂，从那泉池中一跃而起，连声道：“谢谢！谢谢！”
　　泪水爬了满脸，她却笑靥如花，望着洞口处的黄昏之色，急急道：“恩人可否将姓名告知晓蝶？晓蝶定会牢记心间，日日为你祈福！”
　　洞外只有风声嗽嗽，一条黑色的汗巾随着风儿飘曳而下，缓缓落在她的掌中。
　　孟晓蝶捧着汗巾的手开始颤抖，她定定地盯着这条漆黑如墨并无半分花色绣饰的巾子，竟仿佛看见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萧禁！
　　不对！萧禁的汗巾是白色的，白色棉布的汗巾中央用红丝线绣着一个小篆的‘禁’字。那是侠盗萧禁的印记，江湖中谁人不知？
　　然而又有谁知道，萧禁本来是不用汗巾的，他只用刀——一把看上去形如锈铁的钝刀。
　　是她，她替他绣了那些汗巾，让这世上的人都知道了那些劫富济贫的义事，都是一个名叫萧禁的侠士所为。
　　她成功地让萧禁的名字成为世人仰望的英雄，亦让她和萧禁的相爱变成一场噩梦，一场无法挽回的错！
　　“禁！”晓蝶的泪珠儿一颗颗落在那方黑色的丝帕上，融解在一团墨色中。

作者有话说

　　很多朋友说，此文文字过于华丽，情节展开太慢。我深以为然，本想仔细改过，却又下不去手。
想来想去，还是暂时留下这前六章的拖沓吧，等以后全文完结了再重头改过。
但是，我会从第七章起，改变之前的写法，减少描写，加快情节发展。
敬请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