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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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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一,终于陆续有一些店铺开门做生意了。
这一日天气虽好,当铺却没什么买卖。掌柜悠悠闲闲在后堂假眠,却听见前面一声清脆如莺鸟的女声呼唤。
“请问店家可还收东西么?”
伙计赶忙起身,小跑上前,隔着木栅栏向下不经心的一望,瞧见了下面那眸光流转的客人,顿时就打起了精神。
“姑娘有何物典当?”
姑娘笑靥如花,抬手递来一枝发簪。
掌柜看了登时傻眼。
这金簪分量重,成色足,簪首上雕刻的岁寒三友图像亦是精美无匹,这等做工的头面首饰,整个西安城中能用得起的贵妇人恐怕一只手便数的清。
再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姑娘,虽然容貌姣好,可穿着的却是最为朴素的绵布衣裳,既不像大家主人,亦不像仆婢。
莫不是个盗窃跑路的吧?
也不对,销赃也要趁年下,换来银钱好过年,怎会在正月里?
他私心估摸着,这定然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官家小姐,这是要离家出走啊。
被人盯得发毛,明娪不得不出声道:“此簪是家传之物,如今小女奉父命来当,请掌柜定夺,究竟能当得多少钱?”
掌柜回过神来,倒是笃定这姑娘不识行情,于是笑道:“姑娘久等了,看来此簪应值……五两银子。”
明娪皱眉,登时火大,“你唬我呢?!不说这做工,单用料就应值三十两!”
掌柜有片刻迟疑,抬头却望见门口有一位青衫公子一直在等候,又看看这位尚在据理力争的姑娘,这不是私奔逃跑又是什么?
目中闪过精光,掌柜反而硬气起来,“姑娘,小人这便与您说句实在话,若您能告知此物来历,是哪家金店打造,小人愿以四十两之高价立时收购,您拿不出来吧?”
“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再者说,小人猜测,您这不也是急用银钱吗……”
明娪看着掌柜说出此等不要脸的话,眼神还不住瞟向外面,回头一看,便已经如五雷轰顶。
完了,这黑心掌柜是笃定她的金簪来路不正了。
可她真的不能暴露身份,也确实急用钱啊。
咬咬牙,她道:“二十两。”
“姑娘,十两,不能再多了。”
“十九两。”
“……”
“十七两。”
“……”
“十五两。”
“好!”
拿了银票和当票,她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走到门前,她狠狠瞪了景驰一眼景驰,“你在这里做什么?”
景驰不曾想到她这样快就出来了,被吓了一跳还要强装镇定,“我自然是有事寻明姑娘。”
她抬起头望天,神情悲愤,他是故意挑这个时候出现,好来帮当铺掌柜压价的吗?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损失了十五两银子?!”
景驰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方才当铺内的腥风血雨,“为何会这样呢?”
“……”她懒得同他解释。
景驰依旧不解,但善意伸出援手,“你若缺钱,我可以再借你啊。”
“不必了,用簪子换钱,除了为了云遥置办,便是为了还你的钱。”明娪在前面走着,又掏出装好的银票举起来豪气的晃了晃,“待我破开银票,还你一钱,总算两清了吧?”
“可你欠我五十两啊……”景驰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逼得她转过身来。
“我哪里欠你五十两?”
“我家祖宅,若要修葺一新,总要个五十两。”景驰走近她身边,轻蔑一笑,“如今还不上也没关系,我心中记得这笔账便好。”
“你……我……”明娪将银票收进袋中,这才双手紧紧握拳。
景驰说的这是人话吗?
罢了,她干嘛生气,任他信口开河,她就不信待回了京城,他还愿与她有任何牵连不成?
秉持着这样的心念,她又瞬间调整好了心态,转身跟上他的脚步,“景公子,你特意来找我,究竟是为何事?”
景驰停下脚步,双目微眯,思考了片刻,“此事不宜在此处谈论。”
明娪又被当场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是客栈着火了这样的要紧事情,他干嘛要出来找她?!
她忍受不了此人了,不如现在就如对魏均一般,将他吓跑算了。
“景公子!”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不仅要伸手挎住他的袖子,还要超大声说话,“找这么多借口来寻我,还说你不喜欢我?”
淳朴的路人纷纷侧目,看向这对大庭广众毫不遮掩的男女,目光鄙夷。
她能明显感觉到,饱读圣贤书的景驰在这些犀利的目光之下身形逐渐变得僵硬,最终才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甩脱。
“明姑娘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请不要平白污了在下的。”
名声名声,她最讨厌这两个字了。
“哦对,是我忘了,明姑娘是没有名声这种东西的。”景驰笑意盎然,口中却毫不留情。
明娪愣了片刻,转身便朝反方向而去。
“哎……”景驰不解,他们不是在斗嘴吗?怎么一声不吭便走了,也不回客栈了吗?
站在原地踯躅了片刻,景驰虽然神色未动,但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
可他又能如何,还是独自缓缓走回了客栈。
“咦,怎么公子自己回来了?阿娪呢?”
虽然景驰未曾言明,但他确实是被云遥求着出来寻明娪的——她说,有大事要找阿娪。
收人所托,他人是找到了,可没带回来。
“咳,这个……可能明姑娘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吧。”
他可是亲眼目睹过明娪的这位好友如何在雪地中英勇作战,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面对云遥,那是没来由的心虚。
“是吗?那就再等等她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明娪终于归来,双手拎着大大小小数十件商品,身后还跟着个手中捧着的货物堆成小山的伙计。
“云遥!我的手指都快被勒断了,快来帮帮我!”她在楼下大喊。
“来了来了!”
云遥宏亮的声音从客栈楼上传来,可最先跑下来迎接她的却是景莹。
“明姐姐,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帮你……”
明娪瞧着景莹殷勤,也只是迁怒了一瞬,便对她展露笑容。
“莹儿妹妹,今日过得开心吗?”
“还好吧,就是有些想家了。”
“想家了,没关系啊,过不了多久你们便会返程了。”他们何时返程,她如何知道?反正她最擅长骗小孩子了。
景莹听了果然欢欣鼓舞,快步跑上楼梯,将手中的商品都递到了赶来的云遥手中,便飞快去寻景驰了。
“阿娪,你这是……”云遥看着自己手中的,又看看明娪手中的,再看看她身后那位满头大汗的伙计手中的,不由瞠目结舌。
买了这么多东西,难道……
“阿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开心啊?”
明娪是不开心,可这也不是购物的主要原因,于是她谢过了伙计,将买来的东西重新在桌上摆放整齐,“这都是为你准备的,布匹、首饰……还有好多没买到呢!”
云遥被着实感动了一番,却又问道:“这么多,都是为我准备……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呢?”
明娪一边整理,一边想着如何应答,不想抬头瞧见了站在门前静静观察的景驰。
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情顿时又变得阴云密布。
见她不言,云遥又道:“我知道你为我高兴,可是我的嫁妆不应由你来出……更何况他也不会在乎的。”
明娪转身捧起云遥的脸颊,认真道:“就算再不在乎,也要准备些充充门面吗。你想想长公主出降那一日,她的轿辇之后跟了多少辆装嫁妆的马车?那时你看了,是不是很羡慕?”
云遥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长公主府的人,就算父母不在,这份嫁妆也会有人出的。那个人不是我,是长公主才对!”明娪尽情挤压着她的脸颊,“我只是先行替她垫付,待回了京城,我会找长公主要账的!”明娪一面说,一面用余光关注着景驰。幸好他现在懂得闭嘴,不将她典当的事情脱口说出来。
云遥好不容易在被挤得面目扭曲之前逃离了她的魔爪,仔细想了想终于接受。“长公主为我准备嫁妆……长公主有很多银钱,那好啊!”
“这就对了。”
两人抱作一团,又是庆祝了一番,终于被两声敲门声打断。
明娪皱眉,云遥倒是依旧兴奋。
“景公子,快请进!”云遥将景驰让了进来,客客气气,“白日里我拜托你去寻回阿娪,却没想到她是去买东西了。”
“嗯。”景驰点点头,没有在那堆成小山的桌子旁坐下,“云遥姑娘有要紧事要说,如今便可说了。”
明娪静静听着他们二人对话,才知景驰是受云遥所托才去寻她。
她狠狠瞪了一眼云遥,呵,亏自己一心帮她准备,她竟然满脑子还是想着乱牵红线呢!
“其实是这样的:在蒲州成婚之后,我定然不能立即回京了。可阿娪她心系长公主,去过蒲州便会返程,这样一来,她就要独自上路了。”
明娪皱眉,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吗?怎么如今还要说与不相干的人?
不祥的预感……
“刚好景公子和莹儿妹妹也是要回京的,你们顺路,我可否将阿娪托付给你们呢?”
明娪咬牙切齿,当机立断,“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