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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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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遥见她不愿说起此事,便也识趣,不再烦她。
明娪终于在桌边坐下,一面为自己倒水一面思索。
她当然知道云遥为何会这样说了。
因为只要是样貌端正出身门第的京中儿郎们皆是明娪的猎物嘛。
如此看来,景驰倒是十分适合被圈进“明娪的猎物”这个框子中,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自身过于优秀而将几个差强人意的公子才俊挤出框外了。
可是那又怎样,她自己知道,她又不是真如流言中那样,她的眼中本就没有猎物。
更何况,她不正是为了躲避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才离开京城的吗?
所以,她又怎会应了流言所说呢?
虽然立场十分坚定,可意外在此地遇见景氏兄妹,又看着那小姑娘可怜答应了帮忙照料,便难免要为之分心了。
待会儿楼下送来热水后她们便要帮景莹换衣裳,也就只有现在这一会儿能让她独自静心一会儿了。
她拿过了床榻边立着的一个长竹筒来,从中取出了十数张水墨晕染的宣纸。
记得上一次回京还是开春时节,这多半年来,她与云遥二人又是踏过了不少山水,也留下了不少画中印象。
云遥见外面天色渐暗,于是点上灯烛,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见明娪面露愁容,云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待我们再回京,公主看见了这些画,听我们说起旅途中的见闻,定会开心的。”
“也不知如今公主身体如何了。”明娪眸色闪烁,似是在自言自语,“或许也该回去看看了。”
二人刚刚整理完画作,就听见外面敲门。
伙计备好了热水,跟着溜了进来的还有景莹。
“明姐姐!云遥姐姐!”
“还是小孩子好,无论何时都将欢欣与喜爱完整写在脸上,不会在意你是否肤色偏黑还是有不好的名声在外呢。”云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景莹的小脸蛋,转过头对明娪道,“又或者只是景家家教好,阿娪你说对吗?”
明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三两步上前先将景莹的耳朵捂住,然后才对云遥道:“是不是景家给了你不少贿赂银子,让你帮着四处吹嘘拍马的赞美了?”
“我说得不对吗?”
景莹抬头,静静的看着两个人对话,乖巧无比。
明娪松开了手,俯下身来笑眯眯的对着景莹柔声道:“莹儿妹妹,你来找我们之前,你兄长可有叮嘱过什么吗?”
景莹乌黑的瞳仁转了两圈,“哥哥说,不许我淘气,弄坏了姐姐们的东西。”
“还有吗?”
景莹皱了皱眉,似是为难的想着,“还有……我不能告诉你。”
明娪自以为抓住了证据,赶忙起身向云遥证明,“你看!他定然有叮嘱过,不许莹儿妹妹与我亲近,免得学坏!”
云遥满脸无奈,她这样胡乱猜测,也能当作证据吗?
“姐姐,我哥哥没有这么说过的……”景莹抬头,牵了牵明娪的袖口,满目无邪,“不过,为何与你亲近便会学坏呀?”
……
假如景驰真的这么说过,明娪如今倒也能谅解了。
在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面前,她还是谨言吧。
不多说了,她们还是先将好事做到底,按照约定,帮景莹沐浴更衣。
先帮她褪下了窄袖外衫,再去中衣,这过程还挺有意思,就如同打扮玩偶娃娃一般。
更何况景莹一边配合着,还一边口中不住吐出许多赞美之词,“我能遇见两位好心姐姐实在是太幸运了!先前在路上时,唯有在平阳客栈里,哥哥帮我叫了热水来自己沐浴。可惜我手脚太笨,爬进浴桶时便打翻了踮脚的凳子,险些就困在里面出不来了!自从那之后,哥哥便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了,每日便帮我擦擦脸,换换外衫,我便脏到了现在……”
明娪半蹲半跪着,双手寻找着景莹里衣的系带,听到这凄凄惨惨的发言,不由问道:“你哥哥怎么这么抠门?就算从家中出来没带人,路上使些银钱雇个得力的婆子丫头也是可以的呀。”
景莹欲言又止,还是没说话。
屋里虽然氤氲着水汽,可终究还是冷。景莹被解下了里衣,登时就汗毛竖起。
云遥早已试过了水温,这便招呼她快些进水中。
“莹儿妹妹放心,这次可不怕踢翻踮脚凳了。”
云遥与景莹又是玩得开心,可解下了景莹里衣的明娪却愣在那里,苦苦思索起来。
“阿娪,怎么了?”云遥心中奇怪,还劝说她,“你没听莹儿说吗?她那贴身的衣物都不知多久没洗了,你还一直捧着?”
景莹闻言有些羞涩的躲入水中。
明娪拧眉,轻轻用手指捻了捻衣料,不由好奇心骤起。
衣裳两片棉布中间……似乎还夹了什么东西,鼓鼓的。
她转念一想,许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被贴身藏着,此事又与自己无关,虽然好奇,还是不要窥探他人隐私了。
“明姐姐不必管那衣裳,莹儿自己……”
景莹话音未落,明娪便已起身,将衣衫一抖,准备丢进脏衣堆中,却见衣下一角,针脚已松,一片似布似纸的东西便这么飘了下来,掉在地上。
景莹心中一沉,糟了。
“是什么?”
云遥也探过身来看,可惜她不通文墨,只见那长卷上有不少暗红色的文字。
明娪能看懂,却只在看到右侧那两个大字后便飞快将之合上,心跳不已。
她抬头看向双手扒着木桶边缘、神色慌张的景莹,显然她是知晓自己里衣中藏了这样要命的东西的。
“这是什么?”她目光锐利问向景莹。
景莹欲言又止,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她一个小孩子家,就算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到底也不能明白这东西背后意味着什么。明娪当机立断,还是去问景驰吧。
“云遥,你看好她,我马上回来。”
“明姐姐……”景莹的话音没有阻拦住明娪离去的脚步。
景驰开门之前,并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景象。
乌发半散的美人怒气冲冲,额上与面颊上皆因水汽凝结而散发着细小的光亮,恍惚间让人以为是璀璨星光。
她抬起袖子,在他面前亮出手上的东西,急急逼问问道:“景公子知道这是何物吗?”
景驰这才将目光投向她手上之物,凝视片刻,不由一愣,眉宇之间露出惊诧。
下一刻,他不由分说,十分不怜香惜玉的用力将她拽进了房间,重重关门。
“明姑娘从哪里找到这份诏书的?”
“从客栈的灶台下面,你信吗?”明娪忍受不了他这愚蠢的问题,却又不得不道出实情,“是从令妹的贴身衣物中掉出来的。”
景驰此时无心与她分说,赶忙将诏书平铺于桌面之上,凝神去看。
明娪亦凑了过去,她方才也只堪堪瞧见了那两个字而已。
寥寥数字的诏书,连童子都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是一份传位遗诏,上面所书的储君名字,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明娪忍不住惊呼一声。不论这诏书是真是假,都是要命的东西。
“我并不知道莹儿身上藏有先帝遗诏。”景驰神色凝重,眉尖沟壑深深。
明娪脸色惨白,转头质问他,“你们到底为何离开京城?遗诏又为何要离开京城?”
景驰却飞速收起了诏书,“先去问一问莹儿。”
回到她们的房间,景莹终于在云遥的帮助下恢复了洁净,如今换了新衣坐在床头,却是局促不安的双手紧握。
哥哥向来待她的那份温柔早已让她成为了京城最受人羡慕的小女孩,可如今却不同,景驰半蹲在她面前,依旧耐心,却神情严肃的吓人。
更何况还有明娪与云遥站在后方,神情亦是可怕。
景莹终于松口,带着哭腔道:“是爹爹看着娘亲将那个布条缝进了我的里衣里,还嘱咐我一定要随身带着,还不许我告诉任何人。”
“连我也不能告诉么?”
“嗯。”
景驰站起身来,怒意与戾气同时上身,他皱眉,隐忍不发。
景莹被气氛所感,鼻子发酸,想哭。
还是云遥忍不住发问,“景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京中出事了。”明娪抬眸,“我猜得对吗?”
景驰转过身来,轻叹了一声,终于道:“对不住,若早知莹儿贴身被藏了这样紧要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让两位姑娘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的。”
“京中如今是否出事,我并不知道。但我与妹妹离开京城前,家父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也收到了一些确实的消息。”
“今上登基不过一载,先帝幼子宁王自恃太后的宠爱,心中不曾臣服,准备于此次年关奉旨入京朝贺之时向陛下发难。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家父嘱托,为保我与妹妹万全,命我们轻装简行,回故乡暂避风波。”景驰摇头苦笑,“只是想不到,原来他最想保护周全的,是这道遗诏,我和妹妹不过是护送遗诏罢了。”
云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已是腊月廿六,宁王应该已经抵达京城,京中是否生乱的消息或许不会那么快传到这里,可说不定此时此刻,京城中已经变天了?
明娪正努力消化着如此复杂的消息,便听到屋外一阵喧闹,有呵斥有咒骂,还有军士盔甲与桌椅碰撞之声。
“我等接到报告,奉命搜查这客栈中藏匿的贼人,每一间客房俱要细细搜查,违抗者悉数送官!”
她回头与景驰对视一眼,心中都已经有了预料。
这些军人的到来,必定与这烫手的遗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