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仙的自我修养》池鱼春渊

37、迷阵（九）

　　长恒见少年依旧盯着自己看，倒也不觉拘束，潇洒道：“你要是想看就继续看，不过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肯定让你看个够。”说完还弹了一下舌。

　　“！”少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何姿势，慌忙从长恒身上起来，然而这时一个毛绒团子从他怀里抖落出来，正好掉在长恒胸口上。

　　“……”长恒往胸口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白白的，毛茸茸的小家伙趴在他的胸口上，貌似是刚睡醒，眼睛稍稍睁开，两只耳朵还耷拉着，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嗷呜——”

　　一只小虎崽，估计还没他巴掌大。

　　长恒心下惊喜，这么可爱的小家伙落在他胸口上，看起来很是稀有啊，这等好事让他遇上了，心里岂不美哉。谁知刚要摸上那奶白团子就被少年抱走了，少年也从他身上下来，站起身欲要离开。

　　少年表情不大好看，微微皱着眉，说是一脸阴郁也不为过，也不和长恒说话，一个人抱着毛绒团子就要走。

　　“唉！”长恒见少年要走，忙不迭叫住了他，“你就这么走啦？”

　　“……”少年没有回头，依旧自顾自走着。

　　长恒赶忙起身追上去，跟在少年后面道：“不是，你就走了？没什么想说的？”

　　少年不理会他。

　　长恒道：“你这孩子，刚才可是我救下你的，要不是救你，那头梅花鹿早就被我收入囊中了，而且我还护了你一路，为了不让你被石子扎到，我身上可是受了不少罪，到现在还疼着呢，你倒好，连句‘谢谢’都不说，一个字也不肯跟我讲，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少年停步，长恒还在后面叽哩哇啦，根本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脚步，险些撞上去。

　　“哎呦！”长恒即使刹了脚，“你这孩子，停了也不说一声，害我差点撞你。”

　　少年转身，长恒看着他，觉得这少年甚是好看，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好看。肤质白皙似玉，五官轮廓深邃分明且恰到好处，几乎完美，脸上无甚表情，好似不会笑一样，清冷得有些过分，光看面貌，此人绝不过十五六岁，只是这表情，实在不符合少年，有些成熟了。

　　不过一直让长恒在意的就是他左眼角下的泪痣，像是点缀一般，小小的一颗，在密长的睫毛阴影下若隐若现，还有些可爱。

　　一股没由来的好感涌上长恒心头。

　　少年终于开口了：“多谢。”同他人一样，声音很是冷淡，但是很温柔，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还有磁性。

　　只两个字，竟让长恒有些飘飘然，少年继续往前走，留长恒在原地，长恒愣了一下，立马跟上去，心情大好，好像来了兴致，继续问道：“唉，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这儿的人吗？”

　　“你多大了？”

　　“你手里抱着的是你的宠物吗？”

　　“……”少年没有回答，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手里抱着的小虎崽揣回怀里，小家伙探出小脑袋，两只圆溜溜的琥珀色的大眼睛充满疑惑地看着这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人。

　　长恒见少年一直不回自己，也知道自己吃了瘪，但就是不放弃，他道：“是不是迷路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父母呢？”

　　“！”像是点了什么开关，少年一下停住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表情也变得极为阴沉，暗暗攥紧了拳头，指节微微作响。

　　长恒见少年又停下了，这回反应倒挺快，慢慢悠悠晃到那少年跟前，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少年一个眼神过来，把他怔住了。

　　说不清是什么眼神，像是愤怒，又像是伤感，还有一种类似孤独的东西，反正许多情愫杂糅其中，令人感到不快。长恒怔住了，来时的轻松欢快彻底消散，愣愣地看着他，少年之所以这个反应，肯定是刚才他说错了什么话。

　　长恒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刚要说出口却听得少年说道：“让开。”眼神冰冷刺骨，似乎都要凝结冰霜。

　　“……”长恒开始有些无措。

　　似乎是想极力压制心头的怒火，少年又道：“我叫你让开。”

　　这回长恒听清了，赶忙给他让出一条道，少年微微松开攥紧的拳头，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长恒也不敢跟上去，只好目送少年离开。

　　长恒没想到的是，就在刚刚那一刻，自己心跳的竟如此之快，仿佛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待在原地。要知道，他可是仙域长恒啊，能让他有这种感觉可是很少见的。

　　原本准备礼物的心情一下子没了，长恒心里想的全是那个少年的事。

　　我，惹那个孩子生气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他不禁向当地人打听了有关少年的事，但很少有人认识他，或者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个人，不过有几个岁数大点的老人知晓个大概——“你说那孩子啊，唉，也是个苦命的，十几年前随他的族人一路迁到南畔来，但没过多久他的族人又发生了内斗，死的都差不多了，为了保护孩子，一家三口就逃到桃花岛上，可是不到一年，父母双双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在世上，孤苦伶仃的，经常能看到那孩子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没有亲人和朋友，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这些，长恒只觉心里堵得慌，怪不得那个少年在听到自己问他的父母时会是那种反应，现在想来再也正常不过，提到了人家的伤心处不打骂你算是好的了，这要换成他，早就揪着人家领子往他脸上抡过去了，长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要向那孩子道歉。长恒想。

　　礼物是彻底没心思筹备了，不过他也准备了一块上好玉石，颜色柔和细腻，手感流畅冰凉，材质甚佳，是难得一见的浑然天成，放在众仙君送上的礼品中绝对不会掉价，还会超过一大部分人。长恒将其包好后放入紫檀木盒中，这个盒子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光是盒子的价值就超过了一部分仙君送的礼物，更别提盒子里的东西了。

　　不过长恒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

　　没过几日，他又来到了南畔桃花岛。

　　这次他比之前收敛许多，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这些是买给那个孩子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有，每样都价格不菲，有些东西还挺娇气，还不能磕着碰着，所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他想给那个少年完整的。

　　长恒来到那株千年桃花树下，手里拎着东西静静等了许久，因为他对这里也不熟悉，没别的地方可去，唯一还算熟悉的就是这桃花树了，所以他就在这儿等，想着和那少年也是在这附近遇到的，说不定他又会来这儿呢。这么想着他就在这树下来回转圈，花瓣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肩头，顺着衣摆又落在靴上，长恒也不去管，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那厚厚的桃花毯上，不时看看手里的东西，又望望远处，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他也不急，颇有耐心似的，就这样在树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等啊等，等啊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花瓣都在他的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那个人依旧没出现。

　　是不是不来了？

　　长恒惆怅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心情有些复杂。真的不来了吗？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吗？

　　不知怎的，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苦涩”的滋味，对于一个于他而言还是陌生人的少年，自己伤了他。

　　长恒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一声软糯的叫声闯进他的心房。

　　“嗷呜！”声音小小的，软软的，糯糯的，伴随着“啪嗒啪嗒”四只小短腿跑过来的脚步声，奶白团子一路小跑过来，跑得欢快极了，嘴里一直“嗷呜嗷呜”地叫，完全忘了跟在身后的主人。

　　“！！！”长恒猛然转身，入眼就看到那只毛绒团子小虎崽，小虎崽只顾一个劲儿地撒泼打滚，压根没看到他。小虎崽看上去精神奕奕，两只耳朵晃来晃去，跑得不亦乐乎，突然一猛子扎进那桃花堆里，只留个屁股在外头，尾巴还摇来摇去的，不一会儿就冲出那桃花堆，身上盖满了桃花，快速地抖落身子，甩掉身上的桃花，还有一片正好落在它的鼻尖，任它怎么甩就是不掉，小虎崽盯准了那片桃花，微微耸动鼻翼，示意让它落下来，那花瓣仿佛就是一只蝴蝶，停在那儿就是不走。

　　长恒眼里一下有了光，心想既然小虎崽出现了就说明它的主人也来了——果然，一片熟悉的衣角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少年见到他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没表现出来，他看着来人，眼里还有一丝不欢迎的意味。

　　长恒看着那个期待已久的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呢，俩人只是萍水相逢，还有不太愉快的回忆，也没什么好讲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比那哑巴吃黄连还要痛苦万分。

　　于是他迟钝地将手里的东西递到那少年跟前，“这个……给你的……”

　　“……”少年不明所以，毕竟陌生人的东西很可疑，还是不要接的好。

　　长恒道：“那个，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我不知道……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懂吧……呃……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补充道：“我买了些东西给你，就当是赔礼，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一些，你要是有喜欢的东西就跟我讲，我买给你。”

　　少年深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迟迟没有回话，长恒有些急了，这是原谅还是不原谅啊，好歹吱个声啊。

　　半晌，少年终于开口了，“你可以走了。”

　　长恒欣喜地看着他：“你肯原谅我啦？”

　　“阿嚏！”小虎崽铆足了劲终于将鼻尖上的花瓣吹落下来，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它欢快地蹦蹦跳跳，像是迫不及待分享喜悦一般，跑到主人脚边转圈，又跑到长恒脚边蹦跶起来，少年弯腰将它抱起，一下一下摸着它的头，极致温柔。

　　这时，少年说道：“我不记得我有说你做错过。”

　　长恒道：“你这是原谅我啦，是是是，你没说，我觉得我做错了，我就得跟你道歉。只要你不记恨我，说什么我都乐意，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想着要是你不肯原谅我怎么办，要是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我怎么办，脑子里越想越乱，整天吃吃不好，睡睡不香的，尽想这些去了，”说着他还自嘲地笑了下，“不过还好，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糟，一切都来得及。”

　　少年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他也没兴趣听，于是道：“我要走了。”

　　“唉，”长恒叫住了他，“咱俩认识这么久了，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少年回头看了看他，似乎等着长恒先开口，长恒倒是十分大方自然，“我叫长恒，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咧嘴笑了。

　　少年踌躇一阵，道：“永泽。”

　　心脏像是被重重敲了一击，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也是长恒的声音，带着惊喜，带着懊悔，带着悲伤，更多的是时隔多年的重逢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情愫，穿过森林幻境，一直传到此刻正被树藤控制着的长恒内心深处，说道：“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