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胭脂》秦未离

1、花落之前

　　那时候她还叫白玉簪。
　　玉簪有个姐姐，叫玉兰，她们两个是一起被白氏医馆的主人白大夫捡到的。
　　她们二人便作为养女和大夫助理在医馆里住下了。
　　虽说要负责的事情不少，其中除了称量煎磨送药，还包括了医馆的卫生和杂役的衣物清洁。
　　刚开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玉簪还问玉兰，她们是不是可以就这么安稳地度过一辈子了。
　　玉兰笑笑，不作声。
　　她们住的地方是医馆后面的杂物间，不大不小，里面摆放着两张小木床，一侧的许多杂物都被玉兰收拾得整整齐齐。
　　“玉簪，无论屋子是不是不好，都要收拾得整洁干净，这才有女孩子的样子。”
　　每次听着玉兰收拾屋子时的念叨，玉簪总能想起她们已经过世的母亲。
　　姐姐和母亲真的像，都是那么的坚强，都是那么的知书达礼。
　　杂物间的后方又有一座独栋小木宅，那是白大夫和他两个儿子的住所。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她们二人就会去医馆附近的小河转转，于她们而言，河畔的草丛灌木，还有那些花鸟虫树，就是她们全部的乐园。
　　“姐姐，我们去河边转转吧，那边开了好多花。”
　　后来玉兰十五及笄，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玉簪也才十三出头，日子开始有了些变化。
　　“算了，不去了。姐姐最近身体不是很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玉兰总是蔫嗒嗒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玉簪还有好几次从她渐渐无神的双眼中看到了绝望和痛苦。
　　绝望......
　　换作以前，玉簪怎么也不会把这个词和玉兰联系到一起，可现在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从所未有的窒息感。
　　已是入夏，蒸腾的热浪打翻了知了的巢穴，它们放肆开嗓。
　　可是玉兰却与这温度格格不入，就像阑岁深冬凛冽的寒风，整个人被冰封住了一般了无生气。
　　到底发生什么了？
　　玉簪追问着玉兰，玉兰也只是笑笑，故作坦然道没事。
　　既然姐姐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
　　但那并不代表玉簪不好奇，不会自己去找答案。
　　后来玉簪才慢慢发现，玉兰身上总会无缘无故多出许多紫红色和青蓝色的痕迹，像是被人打过一样。一见到玉兰满脸倦色和下意识想要逃避的目光，玉簪就打住了问她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姐姐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被人欺负？玉簪不知道。
　　那次送药，是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送的。传言说那位小姐自小体弱多病，还有好几场大病危及了生命，看来也是个苦命人。
　　“那花真好看。”
　　玉兰背着装着药草的布包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街边屋旁的玉兰树。
　　玉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满树的玉兰花肆意地向上盛开着，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鸟一样。花从花托向上晕开了紫色，画在了半瓣雪白上。
　　“是啊，像是染上去的一样。”玉簪道。
　　玉兰身形一顿，回神说：“走吧，今天你及笄，早点回去，姐姐偷偷给你买了礼物。”
　　“嗯！”

　　在佣人的带领下，玉兰进到了客厅，玉簪就自愿留到了前院。
　　有钱人家的院子就是不一样，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趁着天暖迎天而放。
　　三月春风和煦中，满园春色浓。花不醉人人自醉，幽幽的花香熏得世间都放慢了脚步。
　　“哎呀！”
　　一阵风吹过，竟吹落了一朵玉兰，恰好蹦过了玉簪的肩膀，掉在地上碎开了几瓣花瓣和满地黄蕊。
　　“小姐别乱跑啊!”
　　“哎呀没事的啦!”
　　玉簪抬头，嘴角带起了甜甜的笑，她好像听到了天上飞过的鸟啼和风吹着树梢的声音，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听到了小女孩清脆的笑声，突然觉得世间安好和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
　　尽管那是别人的人生。
　　玉簪站在风中安静了一会儿，小心地和着碎蕊捧起地上的花，偷偷地塞进了口袋里，想给玉兰一个惊喜。
　　她站在玉兰的后面几步，安静地听着她们之间的话语。

　　“诶，姑娘大夫怎么说。”收下了药后妇人拉住了玉兰，那是一个气质不凡的妇人。
　　不同于其他贵妇穿金戴银，那位妇人只有葱白纤细的手腕上带了一块玉，玉簪不懂玉，但她知道这块玉一定很好，因为看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小姐一切正常，就是还需注意不要受伤，容易感染后更严重。这是大夫新配的药，一日一幅。对了，也不要太关着她，让她适当地出去走走，透透气。”
　　玉兰声音温温的，润润的，轻轻的，说完了大夫的话后，又想起了阁楼窗口藏在漫天紫白之间不经意看到的那双眼睛，她又不自觉地加了后面一句。
　　“好，谢谢姑娘了，有劳白大夫，真是医者仁心呐。”
　　玉兰的眼睛不可察觉的暗了暗，又立刻恢复正常，笑着告辞。

　　医者......仁心......吗？

　　玉兰把包刚要挂在肩上，玉簪就上前来抢过自己拎了起来，然后向前跑了出去，像是无拘无束的小鸟一样，一并踏上了回医馆的路。
　　玉兰双眸微动，看着玉簪纯真的笑容，心里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抓着了一般。
　　“玉簪。”
　　玉簪回头，风扬起了她打着整齐补丁的衣角：“嗯？姐姐怎么了？”
　　玉兰低声道：“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玉簪一脸理所应当：“玉簪也会一直护着姐姐的。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十五岁的女孩不谙世事，十七岁的少女除了那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了满目的疮痍凄凉。
　　她们踏上了回去的路，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随着女孩的蹦跳交叠在了一起，像极了许下的余生相伴不离不弃。
　　她们面朝着夕阳，走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