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阴阳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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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皇宫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嬉闹玩耍的宫人，分外热闹。
偌大的太平湖上缓缓驶来一艘画舫，里面不断飘出悦耳的丝竹声，宫女们对着那画舫指指点点地嬉笑。
楚渊心道，原来在皇宫过节这么盛大，难怪那些人形容快活到极致，都是说“赛过皇帝老儿”，而不是“赛过活神仙”呢，他又一想，亏得自己还是个修道之人，这种想法真是罪过罪过。
“哥哥，快看，好大的船。”姬婉仪惊叹地指着湖中央道。
姬启笑道：“那是太子的游船，听闻他找来许多乐师歌女，今晚一起游湖。”
太子赵洋乃是皇上的嫡长子，自幼便居住东宫，后来皇后亡故，便变得骄奢放纵，但他颇具治国之才，知人善任，处理事务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因此很受皇帝宠爱。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侍郎还是随奴才上船吧，让太子殿下久等了可不好。”
姬婉仪闻声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缂丝紫袍朝服的青年，他眉眼如画，肤色如雪，举手投足间尽是书香子弟的风范，表情却有些冷淡。
姬婉仪怔怔地看着他对那太监道：“劳烦公公代为转告，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上船叨扰殿下了。”
说罢，便要拂袖离去，那太监奉命而来，岂能让他轻易离去，忙拦住他道：“侍郎请留步，既然是殿下亲自请您上船，又何来叨扰一说……”
二人正拉扯间，画舫已经悄然靠岸。
周围传来一片抽气声，姬婉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姬启飞快地按着跪了下去，耳边响起齐刷刷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她的心咚咚直跳，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
只看见人群的最前面，出现一双黑缎朝靴，往上一点是金丝滚边衣摆，上面绣着明黄的五爪蛟龙，再往上是镶金嵌玉的腰带，以及三串东珠，最后是赵洋因恼怒而微微泛红的英俊脸庞。
她的视线只触碰到那张脸片刻，就像被火烧到一般飞快挪开，耳根泛起一丝红晕，却又控制不住地悄悄看了过去，姬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赵洋几步走到她身后，沉声道：“李沂，你怎么回事，非要我亲自来请你是不是！”
姬婉仪愣了一下，只听身后的青年侍郎冷声道：“下官不敢，只是怕扰了殿下的雅兴。”
原来他就是李沂，当朝丞相李康成的独子，太子从小的伴读。
赵洋哼了一声道：“别推三阻四了，赶紧跟我上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楚渊心道，这太子还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李沂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他为何还非要贴上去，难不成是个受虐狂？
果然，李沂又道：“抱歉，下官还有要事，改日再向殿下赔罪。”
赵洋闻言登时怒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以为我不会罚你不成！”
四下里登时安静下来，气氛紧张的仿佛空气都粘稠起来。
姬婉仪跪得腿有些麻木，稍稍动了一下小腿，瞬间传来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尤为刺耳。
赵洋转头看过来，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姬启忙拉着她低下了头，伏在地上。
“你是……”赵洋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你抬起头来。”
姬婉仪只得咬了咬唇，起身的瞬间被姬启拉住，姬启道：“殿下，臣乃姬启，是臣私自带家妹出来的，望殿下责罚。”
赵洋认出了他，带着几分嘲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章台殿的两位，哼，你们一年到头的在那里，大过节的出来转转也无妨。”
姬启磕了个头，忙道：“谢殿下。”
“这是你妹妹？”赵洋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姬婉仪道，“叫什么名字？”
姬婉仪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道：“臣女姬婉仪。”
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还是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当时十来岁的小豆丁，在窗外好奇地打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说话？”
赵洋挑眉道：“你老低着头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抬头我看看。”
她竭力忍住内心的翻腾，终究还是躲不过——
她仿佛能看到他见到自己的脸后勃然大怒的样子，心跳的快要蹦出喉咙，周身都无比冰冷，簌簌发抖地抬起头。
“你不是说要游湖吗。”李沂忽然道，“这会儿又没完没了地纠缠什么。”
赵洋惊喜地上前道：“你肯跟我上船了？当真不是框我？可别中途又偷偷溜下去！”
李沂淡淡道：“殿下先请吧。”
赵洋高兴坏了，顿时把姬启兄妹忘到了脑后，忙不迭地拉着李沂上了船。
姬婉仪低头看着地面青石砖间的缝隙，一片朝服的衣角飘过她眼前，鼻端传来极淡的松木香，她松了一口气。
楚渊心里疑惑，这姬婉仪长得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非是寻常女子能比的，她为何会怕赵洋看见自己？
看她的样子像是对赵洋有意，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欣喜吗，为何会如此紧张和恐惧？
宫人们都起身散了，姬启忙扶起她道：“幸好太子没有发难，怎么样，腿还麻吗，我帮你揉揉。”
“没事的。”姬婉仪忙拦住他道，“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见，又要说闲话。”
姬启面色复杂，凝视着她道：“丫头，哥一定会努力让你过的好一些。”
姬婉仪对他笑了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们回去吃月饼吧。”
兄妹二人的身影在月下远去，湖边的垂柳后面转出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二人离去的背影。
楚渊看了几天姬婉仪的生活，忍不住有点怜悯她起来，她一个人住在深宫里，周围的宫女太监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嘴脸，堂堂一国公主，夏天热的连个打扇的人都没有，吃得饮食都是粗茶淡饭，连宫女私藏的糕点都比她的好。
这天晌午，天边雷声震耳，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天色阴暗得仿佛已到夜晚，一声惊雷劈下来，姬婉仪穿着里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随着雷声颤抖了一下。
楚渊发现她很喜欢这个坐姿，心中缺乏安全感的人，往往都很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个苍老的太监声音道：“公主起身没，皇上正往这边来了。”
姬婉仪登时睁大眼睛，心里阵阵发毛，哆嗦着抱紧了自己。
老太监半天没听到回声，因雨声太大，也听不清屋里的动静，便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看了一眼，见人在床上后，便关上门退下了。
窗外暴雨如注，过了不久，门被推开来，又轻轻地关上。
姬婉仪听到声音，仍是不敢抬头，只是细细地颤抖，葱白的手指攥得血色全无，一双明黄的皂靴停留在床前，上面还带着被雨水打湿的深色。
楚渊又惊又怒，不消片刻，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外面的宫人掩上门，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
天色愈发地阴沉起来，龙辇离开了云秀殿，楚渊简直不敢相信亲眼所见的皇室丑闻，皇上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只感觉又惊又怒。
原来……姬婉仪不敢让太子看见她脸，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过了一会儿，衣衫凌乱的姬婉仪从殿内冲了出来，不顾身后宫人的喊叫，一头扎进瓢泼大雨当中。
她跑了不知道多久，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接着用一种几乎要将喉咙撕裂的声音哭喊起来。
阵阵哭声被掩埋在雨声中，如同这湮没在深宫里的秘辛。
她一直哭到喉咙里传来一丝血腥味，唇角都撕裂了，才慢慢停了下来。
雨很大，但是她没有力气爬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头顶的雨没有再冲刷下来。
她的反应有些迟缓，看见面前站了一双黑色的靴子，虽不是那刺目的明黄，她还是打了个寒颤。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出现在她眼前，那人弯下腰道：“可是公主？快起来吧，雨里凉，当心受了风寒。”
半个时辰后，姬婉仪披着一件暗青色外袍，坐在亭子里，小心地打量着对面穿着便服的李沂。
李沂将酒囊解下来，递给她道：“喝两口驱驱寒气。”
姬婉仪没接，他的手就一直停留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伸手接过酒囊，打开盖子，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股辛辣冲头而来，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慢点，喝几口就行了，这酒很烈。”李沂道。
姬婉仪舔了舔嘴唇，上面犹沾着酒香，她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你不问我发生了何事？”
李沂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丫头呀，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能哭出来是好事，只是以后别再这么糟蹋自己身子了，人都是父母养的，别人不心疼，你父母兄长也会心疼。”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说得姬婉仪的泪水又涌了上来，他递给她一方帕子，姬婉仪接过擦了擦脸，鼻端萦绕着一股让人心宁神静的松木香。
李沂静静地看着她流泪，虽然他未曾娶妻，但看着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以及领口露出的红痕，自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一个前朝公主，靠着皇上的垂怜活下来，其中的原因自然引人遐想，她就像一只金丝雀，被困在这座深宫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看着她，他仿佛看见了自己。
世人都道丞相独子，天生贵胄，金枝玉叶，但他又何尝不是被困在这朝堂之上，在太子面前也要尝尽屈辱。
每个人的心底，都埋着一份不可说。
阵雨说来就来，也说走就走，暴雨过后，竟然还出现了一缕阳光。
李沂起身道：“你浑身都淋湿了，我送你到云秀殿附近，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喝点姜汤。”
“李侍郎，”姬婉仪叫住他，犹豫道，“……谢谢你。”
李沂对她微微一笑，她刹那间有点明白了，那种笑容，仿佛投入深水的阳光，让溺水的人看到了一丝求生的希望。
“原来你说的去御书房，就是在这里厮混。”
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姬婉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阴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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