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梦》林与珊

28、第二十八章

　　正文028

　　空军总医院门前的公交站台人满为患，站牌中间的座椅有个空位，肖谔摸兜掏出张纸，擦两下，把文祺拽到自己身边：“坐着等吧。”
　　文祺听话地坐下身，左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右手悬空吊着，姿势诡异，引来不少路人的议论和目光。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在看到旁边那个神色狠厉，面相冷峻，眼神凶恶的男人时，又戛然止住了声音。

　　肖谔剃回了一脑袋青渣，薄薄一层，面相显得极不友善，浑身散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这样一个人往人堆里一杵，过于扎眼，更别说手腕上还违和地系了根红绳，绑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年。

　　公交进站，文祺跟着人流上车，肖谔后错半步，一只手始终护在他身后。选了个双人位，文祺挨着窗边坐下，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盯着路边栽种的一排杨柳，神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行几里地，驶入一片茂密的树阴下，林立在街旁的各色小店中间，有条窄巷。文祺回头看一眼肖谔，这人正在愣神，他等了一会儿，在对上视线后，抬手指了指窗户。

　　肖谔眨眨泛酸的眼睛，窗外是熙攘来往的人群和车流。文祺又回到先前的姿势，继续欣赏着不断变换的街景。

　　那条窄巷，叫盛阳胡同。
　　文祺是想告诉肖谔，他看到了他们的家。

　　若不是因为要和徐主任交流文祺的病情，肖谔可能都忘了，文祺的智商还停留在小学。他止不住地心疼，没办法想象文祺在最好的年纪经历着最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想换回那些时光，不惜一切代价。
　　思绪渐深时，左肩一低，熟悉的气味近了，心跳蓦地连撞一拍。肖谔偏头，文祺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肖谔笑了，吵闹着要看樱花，结果睡了一路，抱在怀里也不睁眼，最后还是用几块糯米糕给馋醒的。
　　只是现在长大了，不再爱吃糯米糕，也不要他抱了。

　　软乎乎地枕着肩膀，头发利落地别在耳后，俯视，能看见文祺高挺的鼻骨，肖谔悄悄伸过去右手，幅度很小地划了下文祺的鼻梁，找了个角度，好让他能睡得更加舒服。

　　俞春园到了，肖谔不情愿地喊文祺下车，还需要沿着青瓦红墙步行一段距离才到正门。文祺边走边抬眼远望，满园春色关不住，馥郁香气飘散到围墙外面，他用力闻了闻，回头看向肖谔，晃起了右手。
　　肖谔只顾闷头走路，烟瘾犯了，正思考该怎么解决。文祺在叫自己，实属难得，心思被他牵引过去，于是快走两步并排同行，背上逐渐有了一丝暖意。

　　尽管是工作日，游客依然不见少，满眼的人山人海，找不到一处安静的景。肖谔性子急躁，脾气也爆，听不得嘈扰杂乱的声音，想带文祺寻个僻静的角落，谁知这俩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力道相抵，脚下一个不稳，又撞在了一起。
　　肖谔侧身挡开人流，对文祺说：“我跟着你走。”

　　脚底的石砖变成草地，上了山坡，入眼是条蜿蜒曲折的长河——小月河两岸春意盎然，波光微粼，钻石般明耀璀璨。沿河有人在荡空竹、武长剑、跳扇舞，几个老人围一桌下象棋，偶尔一记洪亮高亢的唱腔传进耳畔，文祺循声望过去，源头是长椅上大爷手里的老式收音机。

　　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文祺边听边蹲下身，捡几片叠成一摞，装进兜里。肖谔看他玩儿得认真，两人又处在下风口，于是偷摸叼起根烟，痛快地解了解痒。
　　烟缕飘向肖谔身后，身前的文祺又捡好一捧，揣兜，转身就要往回走。

　　肖谔慌忙藏烟，文祺已经看见了，走近动了动鼻翼，表情不怎么明朗。肖谔心下一凛，忽然感觉不妙，就见文祺眉间缓慢地拧起一枚“川”字，带几分敌意地后退一步。
　　完。肖谔闭眼，禁了他的酒，还要禁了他的烟，这日子他妈没法儿过了。

　　风里的温度渐冷，夕阳西下，色彩纷呈的景象被染成单一的橘红，远处水波荡漾，近处草木茂盛，肖谔走在前面为文祺挡风，红绳垂下弧度，时而与两人手背相蹭。

　　遇上晚高峰，出口处被堵得水泄不通，地铁口人满为患，肖谔护着文祺站在路牙边，寻思是不是应该叫辆出租。
　　手机拿出来没一会儿，一辆黑车停在他们身前，司机放下窗户，露出温和的笑脸，热情道：“小兄弟，上哪儿啊？我载你们去吧，这个点儿可是打不到车的。”

　　明明是带着善意的笑容，映进文祺眼中却变成一张憎目可怖的脸，他胆怯地想要去拉肖谔的衣服，却见那人正弯腰与司机比划交谈，伸过去的手立时攥紧，唇线绷直，抬脚就跑。
　　肖谔被他拽了个踉跄，手腕吃痛，不明所以只得大步跟紧。文祺速度飞快，玩儿了命地狂奔，帽子都掉了也不肯停下，直到筋疲力尽，蹲在天桥下一小片阴影里，他才开始大口喘气，缩着手，盯着几步外的一丛月季。

　　肖谔调整好呼吸，“啧”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文祺是在害怕什么。他俩就这样一站一蹲两厢无言，待到树影摇晃，几盏路灯悉数亮起，喧闹的城市落幕于夜晚的静谧中，肖谔与他面对着面，有些难为情地抓挠后颈，轻咳几下，深吸口气，唱出了声音。

　　五音不全，压根儿没在调上，也不会换气，起承转合一点不流畅，每一句都硬巴巴的，结尾捏着嗓子，喊得费劲吃力，倒是找着调了，不过也唱完了。

　　“好听吗？”肖谔厚着脸皮问，他在黑暗中寻找文祺眼睛里的光。
　　文祺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是很久以前，你在俞春园门口给我唱的一首曲子，是《凤还巢》中的一段。我根本听不腻，可你却说还要学新的唱给我听。”肖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就算文祺不嫌弃，他也不敢再唱了，怕给自己唱哭了，“等你彻底好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人都喜欢你，也有你喜欢的东西。”

　　街灯忽而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近拉长，肩靠着肩，头挨着头。红绳的一端松了，从肖谔腕间滑落，文祺拾起来全部绕在自己右手上，刚好六圈。

　　他朝肖谔伸长胳膊，唇齿轻启：“帮我系一下。”
　　声音清冽干净，尾音抓人，入耳勾心。肖谔愣住了，木讷地帮文祺打了个平安结，贴在一处的皮肤慢慢拥有着相同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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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