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满楼》写话本子的白娘子

65、今朝

　　小宝脑子里一团乱麻。听到那个小厮还在絮絮叨叨，仿佛从天边传来，遥远的，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小宝晃晃脑袋，勉强镇定：“你刚刚说金大娘和金大爷怎么死的？”
　　那小厮觉得小姐有些奇怪，却没有在意，把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一遍：“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大概在八年前吧，金爷接到任务去外地了，回来之后就看到金大爷和金大娘倒在血泊里，据说是欠了别人的债还不上，被人杀了。唉，你不知道金爷那时候的样子，金爷向来坚忍，我们衙门里的人谁不佩服，那天金爷的样子我们弟兄几个看了心里真是难受。想当初我还和金老爷子喝过酒呢，你说金大爷和金大娘本本分分的人能欠人家什么债非得拿命抵呢，真是，真是……”小厮摇着头，叹了口气：“金爷从那之后就变了个人，虽说待我们兄弟几个和往常一样义气，但对别人可没那么好了，那段时间，喝酒逛花楼，什么都学会了……”那小厮猛的一惊，啪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小姐，你瞅我这张嘴，金爷可是顶顶的好人，去花楼也就那么一两次而已，再说，爷去趟花楼也算不得大事，爷对小姐您可是真正的好……”小厮瞅着小宝的脸色，暗自悔恨自己把主子的“光荣事迹”抖出来了，却不知小宝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

　　八年前，不就是自己被金大爷捡回家的日子么？自己那时候没有见过金九龄，难道正是金九龄外出办事的时候？那金大爷和金大娘是在自己走后就去世了？他们的死和自己究竟有没有关系？金九龄知不知道当初自己在这里住过？他从一开始就关注自己，是不是因为怀疑我和他们的死有关？

　　小宝再也无心听小厮的话，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再没有力气靠近门环一分。这一切巧合让自己害怕。自己一再故意忽略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涌入脑海，苏少英死了，因为自己，大张伟死了，因为自己，子涵失踪了，师傅不知去了哪里，现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自己好的金大爷也死了，那个尖酸刻薄却也给自己煮过一碗粥的金大娘也死了，小宝一时间觉得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死，恐怕是幸福的。只要咬牙忍受过死亡的冰冷麻木，之后承受轮回或者魂飞魄散，一切归于虚无，一切重新开始，下辈子，也许就可以好过一些，如果下辈子依旧孤苦，那还有下下辈子，总有一天，会好的。却不是现在。

　　我不想牵扯进来，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不论他们是怎么死的，不论以后还要死多少人，我希望和我没有关系，那样我的心里就不会孤苦之外还有苍凉。

　　小宝呆呆的看着斑驳的门，呆呆的将手放下。

　　如果金九龄是为了报仇而接近自己，如果一切都是在演戏，我想我虽然不会恨，但也许仍会伤心吧。

　　上辈子经常有人问自己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现在我知道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嫁一个始终如一的人，他不必对我太好，或者只要不是很差就可以，但要始终如一的，不太好呢就始终如一不太好，不是很差呢就始终如一不是很差，千万不要对我很好很好，却日复一日慢慢淡了，或者突然对我好了，又突然对我很差。我想我会更加难过。

　　一如现在这样。

　　一队士兵提着长枪经过，小厮挡在小宝面前笑着跟领队的打招呼：“王头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找，真亏了金爷没白养你。”
　　那叫王头儿的将长枪往地上一杵，吩咐士兵原地休息，自个儿走到小厮面前笑道：“嗨，上头吩咐下来的，咱们只是在做自己的本分。”说罢眼睛瞅了小宝一眼，道：“这位是……”
　　那小厮急忙道：“这是咱金爷的贵客，你可别怠慢了。”
　　那头儿听了连忙到小宝面前抱拳行礼，直道“唐突了”，小宝无心应答，只点点头作罢，兀自转过身看着门环发呆。

　　那小厮见小宝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拉了王头儿说会子话：“这都多长时间了，金爷还在找，不知道有消息没？”
　　那王头儿也压低了声音道：“说起这个来，你说奇不奇怪，其实金爷早在两年前就吩咐我不必找了，哪知上头仍旧吩咐继续寻找，颇有点不找到誓不罢休的意思，你说咱兄弟们天天来这巡查四回，就差把地翻过来了，连个屁影都见不着，这不是耽误工夫么？”那王头儿带着弟兄们天天来这，从严热酷九到腊月寒冬，因而颇有微词。
　　小厮也觉奇怪，道：“莫不是上头体恤金爷为朝廷效力，势必要擒到贼人，为金爷报仇？”
　　那王头儿也纳闷，二人讨论了一阵，日已微斜，那小厮见小宝仍旧发呆，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遣走那王头儿，躬身到小宝面前，呼唤：“小姐？”

　　小宝想了这许久，却仿佛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呆呆的应了声，便道：“回吧。”
　　小厮松了口气，偷偷瞅了小宝一眼，见她虽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却平淡，便又松了口气，道：“小姐不必为金爷太过忧心，今日是金大爷和大娘的祭日，金爷往常也是这天独自来这里，不过今后金爷有了小姐的陪伴，定会宽心不少。”

　　二人走到一处亭子边，小宝道：“我饿了，你去给我买两个包子吧。”说罢进凉亭坐下，看着小厮左右为难却不动作，笑道：“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小厮权衡一阵，万一饿着小姐自己肯定会挨板子，但要是小姐丢了，自己哪还有命挨板子？正巧看到有个婆婆在不远处的胡同口卖栗子，热腾腾的看着挺诱人，如获大赦，忙赔着笑道：“小姐行行好，您看我先买些栗子给您垫着肚子，等回了家我马上叫人准备好吃的，您看成吗？”

　　小宝看着远处胖胖矮小的老婆婆，她的胳膊上挂着两个篮子，上面盖着蓝色的棉布，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着，却没有人驻足买一些。热气透过棉布，栗子的香味随着风传过来，小厮听到小宝的声音：“去买些吧。你可不许偷吃。”
　　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怎么也会打趣人了？自己怎么会偷吃呢？小姐虽说看起来挺冷的，没想到还是小孩子心性。小厮乐呵呵的道：“小姐放心吧，咱哪敢偷吃？”

　　小宝看着小厮跑到那老婆婆那里，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些碎银子，趁老婆婆包栗子的时候唠些家长，似乎说了些“给小姐吃”之类的话，因为小宝看到那老婆婆随着小厮指着自己的手笑眯眯的看了自己一眼。

　　看着小厮捧到跟前的油纸包，再看看远处仿佛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老婆婆一眼，小宝接了过来。

　　许久没吃栗子了，自从知道绣花大盗这件事以来，自己就远离了栗子，本想远离金九龄，却不忍心看着他泥足深陷而出言阻止，到头来发现也许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底细。自己终究不是江湖人，做不来江湖中人的豪迈大气，做不来江湖中人的视人命为粪土，做不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宝剥开了一颗栗子，热乎乎的，带着黄澄澄的温暖的香气，正要往嘴里送，一颗石子从远处飞过来，小宝将手一翻，本要打中栗子的石子砸中了自己的手背，小宝捏着栗子塞进自己嘴里，对小厮笑道：“谢谢你，真好吃。”
　　一切只不过眨眼之间，小厮刚刚太过专注的看小姐剥栗子，没有注意到有人偷袭，再看时，小姐的手已被石子打中，白嫩的手背有一片淤青，忙想四周查看时，却见小姐一笑，自己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缓下来。
　　小姐的笑，真美啊。

　　小宝嚼着栗子道：“如果我不在了，你只需跟金爷说我是回我的故乡，他必不会责罚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