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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   当许晨阳来到楼上的时候,季彦正坐在卧室的沙发,手中捧着一本《普希金诗集》,刚好读到了那一页: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像大海拍击海堤,
      发出忧郁的汩汩涛声。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它会在纪念册的黄页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它有什么意义
      它早已被忘记。
      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
      它不会给你的心灵,
      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但是,
      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
      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听见敲门的声音,季彦合上了手中的书,停止了阅读。

      知道许晨阳会过来找他,他因而一直没有关门。此时见对方就站在门口,他也并未言语,只是转过头去淡淡扫视了他一眼,随即点头,示意对方进来。

      门口的人很快走了进来。在主人示意他就坐之前,许晨阳已经直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季彦的正对面。

      “想不到许总还有‘艺名’……”

      见对方主动落座,沙发上的青年微微皱了皱眉。

      想到自己刚刚的疑惑,他突然间来了兴致,随即便略显突兀地问道:“小川……许川?许川、晨阳,山川日月,许总果然志存高远、雄心勃勃。”

      联想到今日对方过来的真实目的,季彦忍不住开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对面的男人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他这一茬。瞅了一眼他手中的书,许晨阳很快转移了话题。

      “普希金?‘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我亦十分欣赏他的诗作。季总好品位!”

      他出于习惯地恭维了对方一句,对面的青年却并不买账,反而敛了神色。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季彦抬眼,随即便直接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许总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他今天叫他过来并非为了跟他谈论什么诗歌,更无意与他去聊普希金。在他看来,那应该是和朋友一起做的事情。而许晨阳,显然不在此列。

      见对方主动提起了正事,许晨阳亦不再遮掩,很快便从善如流地改口:“不知季总最近有否关注嗨Work的动态?”

      嗨Work的动态,他自然有在关注。尽管一直都在生病,可是公司的动向,季彦依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许晨阳是个有能力也有手段的人,虽然跟他并不对付,但是关于这一点,他从来不会否认。在许晨阳暂代他接管嗨Work之后,集团的资金很快便注入进来,退租赔付事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只是不知道许晨阳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居然留住了包括星光传媒等知名企业在内的大客户。最终真正解约、退租索要赔偿的,基本都是些原本就显得无关紧要的小公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住了大客户,也就等于是保住了公司。而后续无非就是花钱消灾,该赔付就赔付,该换软装就换软装,该公关就公关。只要认错态度够好,问题处理够积极,公司就能安然度过本次危机。

      因此,在这一点上,季彦对许晨阳是持一种欣赏并且衷心感谢的态度。

      毕竟,如果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没有许晨阳来主持工作,并且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很可能嗨Work现今的局势会更加糟糕,甚至有倒闭的风险。

      姜是老的辣。

      他的父亲驰骋商场这么多年,在处理起公司乃至集团的危机这种事情上,显然驾轻就熟、运筹帷幄。

      他十分有魄力,果断放弃了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转而将许晨阳这样一个更为合适的人选推举至高位,力挽狂澜地将公司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可谓不高明。

      一开始,季彦的心里是有些不平衡的。毕竟他昏迷了那么久,一觉醒来,几乎失去所有。

      可是,过了这么多天,也思考了这么久,在经历了几番生死之后,他忽然间就看开了许多。

      其实他在不在那个位置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公司。只要公司能保住,只要嗨Work依然□□地活着,他的心血就没有白费。至于谁来做那个掌权人,谁来代言嗨Work,统统都不重要。

      能者居上。

      在他这个集团继承人可以独当一面之前,将公司相关事宜交与许晨阳这种专业的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并不失为是一种明智之举。

      他的父亲没有错,站在全局的利益角度来看,他确实应该这么做。

      况且,离开高位不代表就远离了权力中心,他手中还持有嗨Work不少的股份,他的父亲并没有绝情到将他完全踢出这个局。

      只是,即便一切已成定局,在交出所有权之前,季彦依然要用自己手上这仅剩的一点筹码去争取一些权益。不为自己,只为那些曾经为他鞍前马后效劳的队友以及替他出谋划策过的合作伙伴。

      房间里的洽谈一直持续了很久。

      在听完许晨阳对嗨Work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所做的阐述之后,季彦向他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会强求许晨阳留住嗨Work的所有员工,甚至允许他全部替换成自己的人。但是解雇或是劝退必须按约赔偿,不得使用卑鄙手段。

      二、维持与联洋国际以及声浪传媒的合作,直到既有合约到期为止。

      三、S市分公司由于受本部事件影响不大,业务开展井井有条,人事方面半年之内暂不许动。

      许晨阳一一允诺。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双双来到了楼下的会客厅,在林秘书的引导下,当着集团董事长季峯的面,分别在嗨Work股权转让书的转让人和受让人处签了字。

      搞定一切之后,季峯等一行人便起身准备回公司,季彦则转身上楼准备休息。

      临出门的时候,许晨阳还不忘回头对他说了一声:“刚刚的那个提议,还请季总莫要忘记,并且认真考虑。我会耐心等候季总的答复!”

      已然转过身的人闻言,不由停下了脚步。

      并未言语,最终,季彦只是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回到房间之后,他坐在床头打开了手机。物流信息显示,他早上寄出去的快递——修好的手机和手机卡以及他新买的那台手机,均已被对方签收。

      终于有条件、也有时间联络了,坐在床头的人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怀着一种十分美好且期待的心情,他拨通了高洁的号码。

      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均被提示暂时无法接通,季彦在感到纳闷的同时,又恍然想起来快递上的收件地址他写的是和风小区。而高洁此时人正在公司里头上着班,根本就不可能拿到快递。

      太蠢了!他发现自己。

      自从被父亲革了职,并且连续狠揍过两回之后,他的脑子好像越来越不好使了。看来,他是真该多吃点核桃来补补脑了。

      自嘲了一番之后,季彦在手机的通讯录找到了前台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您好,这里是嗨Work,欢迎来电!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甜美的女声从音筒中传来,接电话的正是前台的小姑娘Lily。

      季彦没有寒暄,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麻烦帮我转接高助理。”

      “是季……季总吗?”

      听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来自于公司的前任总裁,Lily显然有些吃惊。

      季彦没有否认,他温声一笑,随即便简洁利落地回答她:“是的,是我,季彦。”

      “麻烦帮我转接一下高助理,谢谢。”他语带温和地又重复一遍了自己的请求。

      Lily的语气却更加惊讶了:“高助理?高助理她请假了。”

      她这样告诉他。

      一听到请假,季彦则免不了同样感到吃惊:“请假?她什么时候请的假?为什么请假?”

      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男人在感到诧异的同时,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请假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错过了什么?

      怀着一种十分忐忑的心情,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动声色地听对方继续往下说。待听清楚Lily的回答之后,早已预感不妙的人几乎要当场晕倒。

      “高助理的父亲过世了。”Lily这样告诉他,同时也问他:“季总您不知道吗?

      什……什么?过……过世了?

      高洁的父亲居然过世了!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石化了。

      在那一瞬间,季彦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散发的全是森然的冷意。

      呼吸都凝滞了,他干涩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个多余的音节。

      “她父亲……过世了?”

      难以置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逼迫自己淡定地问出这句话的。

      那头的女孩很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是的,高助理的父亲过世了,就在上周日,突发脑溢血。听说路人当时用手机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可惜她一个也没有接到,错过了她父亲的最后一面。唉!真是世事无常。没有见上亲人的最后一面,高助理的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小姑娘这样说道,不免一阵感叹。

      而他,像是突然哑了。

      什么也说不出,连一声叹息都仿佛被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耳朵好像也聋了。

      Lily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萦绕在他耳边的,反反复复,只有那几句话:“她的父亲过世了”、“她没有接到路人的电话”、“她没有见到她父亲最后一面”……

      她的父亲过世了,而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父亲过世了,已然整整一周了,而他,居然现在才知道,并且是通过同事的口中得知。

      她的父亲过世了,在她最伤心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陪在她身边,给她带去任何安慰,反而无所事事地在家里休养生息。

      她的父亲过世了,她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联想起当日他错摔了她的手机这件事,不难猜出是谁酿成了这样的恶果。

      没错!是他!

      真的是他!确实是他!

      又是他!总是他!次次都是他!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恶果都是因为他?

      他怎么可以做错那么多?

      他怎么可以次次都出错?

      他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酿成这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这个可恶的凶手!他这个可恨的刽子手啊!

      他怎么不去死?

      失魂落魄之中,丢了魂的人很快挂断了电话,起身冲到了门口,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任凭吴妈在身后不明所以地呼喊,他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只是匆忙地套上自己挂在玄关的外套,接着便消失在了门口。

      来到和风小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在六号楼一单元的楼下徘徊了片刻,想好了要说的话之后,季彦一口气跑上了六楼。忍着低血糖带来的阵阵眩晕,站在601的门口,他的心里还是免不了感到一阵忐忑。

      她还好吗?

      她会开门吗?

      她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吗?

      她是不是再也不想看到他?

      她还有没有可能会原谅他?

      没有可能了吧!

      她怎么可能还会原谅他呢?

      他犯下了那样的错,如此地令人发指,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他自己,何况是她?

      那是她的父亲啊,她的至亲,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而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万死也难辞其咎!

      好恨自己,他真的好恨他自己。

      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发火?如果他当时理性一点,成熟一点,选择好好说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一阵悲楚,心潮狂涌的人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压下了胸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悲怆和痛楚。

      尽管忐忑,两分钟后,他还是抬手鼓足勇气按响了601的门铃。

      迟早都是要面对的,该来的总是会来。害怕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勇敢一点,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等会儿无论她是打他也好,骂他也罢,他一定全都毫无怨言地悉数承受。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太久。

      门很快就开了,只是开门的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慈眉善目的阿姨,眉目间与李芬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姐姐或妹妹。在看到他的时候,阿姨面露诧异,显然感到疑惑。

      他很快主动解释了一句:“阿姨,您好,我是高洁的朋友,我叫季彦……”

      一个小时前,在得知高涵去世的消失后,他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走的时候实在是太过匆忙,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带,此时才惊觉有些唐突。

      正感万分尴尬的时候,对方却很快让他进了屋。

      满屋子都是人,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

      高涵的葬礼两日前便已结束,此时留在屋里的均是过来陪伴和安慰李芬的人。看得出来其中有些是高家的亲戚,有些则是高涵的学生或同事。

      在看到他进来的时候,大家没有太多诧异,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气氛有些凝重。

      快速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季彦并没有瞧见高洁和李芬的身影。

      客厅正中则放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的正是高涵的黑白遗像。此时,屋里的人也基本都是围着小方桌而坐,神色肃穆。

      年轻人进来之后没有太多迟疑,他首先过去对着故去的高老师祭拜了一下,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接着才转身走回门口,向着刚刚那位替他开门的阿姨小声地打听:“阿姨,小高她……”

      在提到小高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感到十分忐忑,神色颇有些迟疑,脸上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方却很快了然,顺手给他指了指主卧室的门,接着便告诉他:“囡囡在里头陪她妈妈呢。出了这样的事,母女俩都不大好受,在屋里面呆着不肯出来。”

      阿姨这样对他说,说话间,语气里依然免不了带上了几分惋惜和叹息,听得季彦心里头是五味杂陈,颇为酸楚。

      要不是因为他……她又何至于此?

      从家里过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自责了千万遍,却依然觉得心里面那份内疚的感觉分毫不见减少。他这一回是真的死不足惜、百口莫辩,几乎没有被原谅的可能。

      她在房间,他不便进去,最终只好等在了门外。

      等了一会儿,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有些着急,忍不住就伸手掏出手机拨打了高洁的电话。原本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意外地打通了。只是响了没几声,那头便挂断了。

      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也并不气馁。

      没有再继续拨打对方的号码,他转而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亲爱的,对不起!我刚刚才得知高老师的事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都是我的错……你还好吗?我在你房间的门口,可以见一见你吗?”

      他尽量小心地措辞,却依然感觉自己十分的可恶,像个干了坏事还扮无辜、装可怜的混蛋,特别不要脸!

      消息发出去之后,他便在门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忐忑不安地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屋里面终于有了一点响动,是门锁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赶紧迎了上去,却在看到对方脸上那异常憔悴枯槁的神色之后,心里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她那么难过、那么伤心、那么悲痛、那么绝望,纵然已经有所预料,他依然感到心疼。

      都怪他,全都怪他!

      是他的错,全部都是他的错!

      是他让她变成了这样,是他造成了这一切。

      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他那天没有那么失控,她根本就不会如此。

      愧疚且不安地站在她对面,女孩在出来之后,却什么也没说。在看到他的时候,她也只是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接着,便毫无征兆地扯住他的衣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十分粗鲁地将他从卧室门口一路推到了客厅的门口。并且继续顺势将他直接推出了门外,随即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就这么被她赶了出来,略显狼狈地站在了门口。

      他感到难过,也十分地心疼。她从未如此失态,可想而知,她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承受多么巨大的痛苦。

      那枯寂的眼神让他心痛,那绝望的表情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他自己。如果他死了她可以马上变回她自己,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裁。

      在门外也并没有等待许久,很快就有人替他开了门,还是刚刚那个慈眉善目的阿姨。

      “你没事吧?”

      见他脸色有些不太好,阿姨关切地问他,随即埋怨起了自己的侄女:“这囡囡也真是的,再难过也不能乱发脾气啊,怎么能把人撵出来呢?太没礼貌了!不好意思啊,小季,对不住你了,你快点进来吧!”

      阿姨小心地跟他赔着不是,他则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表情。

      “我没事的,阿姨。”他说,看起来云淡风轻,顺便替高洁解释了一句:“小高她心情不好,您别怪她。我……我就不进去了,改天再来看她吧。谢谢您了,阿姨。”

      转身就下了楼梯。

      还是熟悉的眩晕感觉,他几乎又是全程闭着双眼,完全靠感觉摸索着下了楼。

      来到楼下,背上果然又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虚汗,腿脚也有些发软。他这副孱弱不堪的身体,似乎总是在生病,却又一直得不到妥善的护理,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尽管身体不适,季彦却执拗着不肯离开。

      就这么像个傻子一样地吹着冷风,一直站在单元楼门口的角落里等待。六点钟的时候,高洁终于下楼了。

      强颜欢笑地跟众人寒暄,在送完那一屋子的亲戚和学生之后,女孩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伪装,恢复了凄凉落寞的神色。

      她并没有着急上楼,反而在风中等待了片刻,目光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找了一圈一无所获之后,她略显失望地苦笑了一声,接着便恢复了平静淡漠的神色。

      转过身,她准备上楼,冷不丁地,迎面就看见了不远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忽然站在单元楼门口的长身玉立的男人。

      男人只穿了一件极其单薄的外衣。像是已然在风中等候了许久,他看起来有些瑟瑟发抖,嘴唇都被冻得有些发白,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

      在看到她的时候,他还是很快主动迎了上来。

      “吃点东西吧。”

      他伸手,向她递过来两份外卖。

      那是他十分钟前冒着冷风去外面买的,她最喜欢吃的荠菜馅的馄饨和小龙虾馅的生煎包,买回来之后就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捂在衣服里,全部都是热乎乎的。

      她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抬起头,用自己的双眼紧紧地盯住了他。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他从未在她眼中见到过那样的神色——既空洞又复杂,既脆弱又残忍,既无力又憎恨,既柔软又悲愤。

      就是那样空洞、复杂、脆弱、残忍、无力、憎恨、柔软且悲愤的眼神,看得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很快,他又开始心疼,再度上前,开口跟她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

      说不下去了,一点都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特别的词穷。

      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根本就没脸再说些什么了。他知道在巨大的悲痛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所有的道歉也根本就不值钱。

      “你……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忍下心中那些难以言说的苦楚,他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静,转而试探着问她。同时将手中的食物向前又递了一递:“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好吗?我会心疼的。”

      他卑微地恳求着对面的人,并且伸出另外一只手来试图揽过她的肩,却果不其然地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推开。

      “心疼?”

      女孩在他面前冷笑了一声,仿佛他刚刚说的话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你的心疼值几个钱?”她反问他:“你的道歉又值几个钱?能让爸爸活过来吗?”

      眼中透着疯狂,女孩的情绪已然开始失控。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没有及时接到电话,连爸爸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吗?全部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杀人不用武器的刽子手,你这个残忍至极的凶手!你就是魔鬼,你就是撒旦!”

      她向他咆哮,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他,头一次如此歇斯底里,像一头被惊扰的猛兽。

      他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觉得她说得真是对极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比她口中说出来的还要更加可恶,更加令人发指,更加罄竹难书!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他忙不迭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一遍又一遍地自责:“你说得没错,我是魔鬼,我是撒旦,我是刽子手,我是杀人凶手!所以你千万不要放过我,也千万别对我客气!你可以打我,或者是骂我、折磨我,总之你想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不要拿我的错误去惩罚你自己,好吗?求你了!”

      他再一次恳求着她,语气变得更加卑微。

      他手中还提着那份外卖,她突然就接了过来,接着便狠狠地砸到他的肩上。

      砸了没几下,外卖盒就破裂了,滚烫的汤汁流了出来,淋淋洒洒地泼了他一身,很快就浸湿了他原本就单薄的外衣,把他弄得十分狼狈。

      女孩的情绪也已完全不受控制,她将破损的外卖盒一把扔到了他的身上,他试图拥她入怀,却再度被她狠狠地推开。

      “你现在过来做什么?有意义吗?在我最难过、最艰难、最需要你在身边的时候,你在哪里?这么多天了,电话联系不上,不会主动过来找吗?”

      在发泄完之后,她开始了新一轮的埋怨。

      “我……”他无从解释,亦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他只觉得她说得对极了。是啊,他现在过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他在哪里?

      不管什么理由,即便他当时正被自己的父亲揍到半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可是后来的那么多天,但凡他长点心,都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他只是不想在自己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候去找她,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个一败涂地的自己。可是,他又错了。这一次,错得彻彻底底!

      在他倍感语结、万分词穷,只好徒劳地上前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时候,女孩用尽了全力,再度狠狠地将他推了开去,同时丢给他一句让他感到特别难过的话。

      “滚!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他实在是太过虚弱了,仅仅是被她那么一推,他就步伐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双腿更加疲软,他几乎无力再保持站姿。待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抬起头的时候,女孩已经“咚咚咚”地上了楼。

      他追不上,也没有勇气去追。

      命运,并没有给他更多的选择。

      可悲的命运,他可叹的人生啊,为何总是如此的艰难?每一次过完了一个坎儿,横亘在他眼前的不过是另外一个更加难过的坎儿。

      让他怎么活?

      究竟他要怎样活下去?

      以何种方式、何种姿态、何种面目?才能够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还有什么?

      他到底还剩下什么没有被剥夺?

      只剩下这条命还在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吗?

      活着真累啊,活着也真苦!

      对于他来说,仅仅是活着就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可是命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要让他又一次犯下如此滔天的罪孽和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要怎么办?

      他要如何去对抗这无情的命运,给他带来的一次比一次更加残忍的重击?

      命运啊命运,呵呵,果真是可笑至极!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是超级粗长啊。8000字,创历史新高!如果留言还是少,就会像昨天和前天一样断更哈,越是不更,作者越是懒得码。所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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