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城》薇尔熙

1、上

　　上

　　一缕曙光透过窗户投在黑忽忽的墙上，墙上的日历正显示着2058年6月21日。
　　日历被一只黝黑的大手撕下，大手随意的拢了拢并不长的黑发，面对镜子憨憨的一笑，扣上安全帽踏出了屋子。
　　“山猛子，你还没呷饭啊!”屋里有女人追出来问。
　　“姆妈，要迟到了。先走了。”山猛子随意的摇摇手并不回头。
　　山猛子大名张山，因为生在矿山所以取名为山。今天是山猛子的师傅下井的日子。今天和平时不同，近几年眼看着锡矿山的煤越来越少，差不多都要开采完了，而新的资源还没找到，城里如今都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前些天有了好消息，据说又找到了新的矿藏点，今天就由师傅带着山猛子和几个年纪相当的小伙子一起下井探探虚实。
　　“山猛子，你也来这么早啊？”打招呼的是小范，山猛子的组长。虽然天还早，但开采现场已经很是热闹了。山猛子拉着小范躲到一边抽烟，现在还没轮到他们出场。
　　“困不着啊，一夜都莫困好。”山猛子递根烟给小范，小范也没推接过来就打火。山猛子在心里小小的骂了声娘。
　　“呼--!”吐出一个烟圈小范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道：“瞧见没，那里都围上了。”
　　山猛子伸长了脖子望了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围上了？”
　　小范小露出一点得意的样子道：“看不出是吧？眼光啊!你看看那些人。”手指了指几个在楼边闲坐着打牌的陌生人。“都是便衣呢。”
　　“便衣？”山猛子惊道，“怎么会有便衣的？”
　　小范神秘兮兮的道：“有大人物。”
　　“什么样的大人物？”
　　“这我不知道，不过连□□都出动了，你说呢？”
　　“嘶--!”山猛子倒吸一口凉气。小范笑笑扯起了脚底下究竟又会采出来多大的宝藏，山猛子也不再追着问，顺着口风改了话题。
　　太阳一点点的爬上山脊，厚厚的云层灰蒙蒙的笼罩在锡矿山顶。山猛子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几回太阳的模样，记忆中应该是一团红通通的圆饼，像蛋黄一样。不过老娭毑说，在一百年以前这里的天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小溪是透明的，可以看到有鱼游来游去。那时天天都空气新鲜。茶花溪溪流瀑布相映成趣，大乘山绿树如荫，连市里的红日岭都要比现在高上许多。不像现在，才刚刷白漆没半年的墙壁就已经黑得可以煤媲美了，真后悔没事刷什么墙？反正都是要黑的。
　　“山猛子，下井了!”远处师傅的一声大喝打断了山猛子的回忆。站起来踩熄烟头，背上工具跟着师傅走了。

　　领导做了近一个小时的演讲，在山猛子都困得要打瞌睡的时候终于说了声结束。山猛子是被如雷的掌声惊醒的，抬头看到外边人山人海，怕是全矿山的人都来了。今天的意义确实很重大，这关系着整个城市将来的发展啊!
　　不过领导们的表情是很轻松的，地质队前前后后在这里堪察了近一年的时间，基本可以确定有料可挖，只需要山猛子这一队人下井证实就可以了。若不是小范和矿长有点子关系，恐怕这历史性的时刻怎么也轮不上他们这组。
　　接下来搞了些花里胡哨的仪式后山猛子和师傅们终于下到井里。程序都是做惯的那套，山猛子进组时间不长，只在师傅边上打打下手。大概半个小时后，师傅突然停止了动作。山猛子干活干得正欢呢，师傅不动了他有点纳闷。
　　“师傅，怎么了？”
　　师傅面色痛苦的瞪着前方，在探照灯下他一脸的褶子扭曲在一起真是恐怖。山猛子有些害怕，头扭过去看师傅看的地方，除了石头什么也看不见。旁边的组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众人围着默默无声了看了一阵。师傅拔开众人走到一边垂头丧气的席地坐下。其他人均是面色沉重。
　　山猛子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小声的问了另一个处得不错的工友。“这是什么个情况？”
　　工友叹了口气道：“怕是采不上了。”
　　“怎么会？”山猛子有些急了“明明说这里有的不是？”
　　工友摇摇头没有回答。谁也无法回答。
　　另一个资历稍长些的人终于发话了。“我说，咱们再探探吧，上头说这里有，应该能采出来的。”
　　“采个屁!”师傅突然跳起来尖声骂道。“采采采，就知道采。都采了一两百年了，什么江南煤海，早成空壳子了!TMD天天只知道采，能采出个天来？要环境环境没有了，要身体身体没有了，现在连资源都没有了。都吃什么？吃屎啊？”
　　众人被师傅突然的怒气给惊住，师傅现年53岁，再两年就到了退休年龄，他十八岁就在矿山工作，已经整整干了35年。他是这矿上资历最老的员工。据说年轻的时候因为说了点不合时宜的话所以到现在还在最基层呆着。
　　是什么样的不合时宜的话？师傅偶尔喝醉酒的时候和山猛子透露过。二十年前他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眼看着这地下都快挖空了，他给上头打报告希望减少点开采量，为后代留点家底。这话没说多久就被寻了个错处从主任的位置一级一级往下调，最后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所以，师傅除了技术过硬外，愤世嫉俗的名声也比较响亮。
　　师傅还在骂骂咧咧，年长的在旁劝着，一群小青年慌了手脚。若真是采不出东西来，那今天这些仪式不正像是一个大大的巴掌打在了领导的脸上吗？
　　师傅骂了一会骂累了又坐在地上抱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一会又听到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师傅他老人家，竟是哭了。
　　没有煤，没有矿藏，他们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工作没了，环境没了，健康也没了，这么大座锡矿山将怎么生存？
　　天快擦黑，山猛子才从井下钻了出来。大家灰头土脸的报告成绩，几万人的现场鸦雀无声。领导们黑着脸走了，群众们茫然无助的散了。山猛子计划着早点把那刚刷的房子出手，好出去打打工或者做点小生意。
　　走到半路山猛子不知怎的突然折头往回看。师傅还站在原处，远处工厂层层叠叠的灯光照在他身上衬得无比苍凉。山猛子想起师傅那因为肺癌去世的老伴和鼻癌去世的儿子。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