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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死生之后,有大境界 ...

  •   黑袍的修士们握着武器,慢慢地从远处走过来。一路上的风还很凌厉,那些没消散干净的力量和阵法凝结在风里,在他们走过的时候切碎了很多衣服。

      他们走得很慢,在这漫长的过程里,叶三感受自己的血肉被风和无数力量切割,有细小的钢丝,也有无数的星火,他们在身体里燃烧成一片,几乎要把自己斩碎在泥地里。

      因为血流淌得太多,他的眼神变得更为黯淡。

      黑衣的传道人木然走近,终于停在百米外的地方。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魔宗掌教,尽管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很清楚一件事。

      当年在黑森林带给清虚宗无比屈辱的魔宗掌教,今日终于可以死了。

      而残留在血瀚海千年之久的魔宗余孽,今日也终于可以失去他们的首领。想来这草原上浩浩清天,终于可以摆脱魔宗的阴影。

      数十道光明的剑光,再一次在夜空下亮起。黑衣的传道人们再度放出了他们的武器。

      刷、刷、刷。数十道光剑破风而至,如长钉般,一根一根,尽数没进叶三的身体里,爆出一道道血箭。

      叶三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睛有些浑浊而模糊,血水在他身下不停扩大。每一道光都钉在他的身体里,搅动着他的血肉和经脉,无数道混乱的力量在身体里狂奔乱啸,无法在凡人的躯体里找到出路。

      他的身体,在一瞬之间,变成无数道力量纠缠的法场。

      什么样的肉身都够承担这样的力量?
      所以叶三只能痛,只能流血,然后只能,等死。

      黑压压的道人里,传出一道悠然感慨的声音,道:“您终于可以死了。”
      或是对眼前这道生命顽强苟且的震撼,或是对于魔宗掌教数十年前的威赫声名,他不自觉地带上了尊称。

      没有人是可以永生不死的,哪怕他机缘巧合得到了新的一辈子,但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叶三手里的长剑亮了亮,发出一声微弱清吟,带着说不清的遗憾情绪。

      他的血快要流干,他的伤口灼烧如火。
      叶三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不知为何,这时候他很想见到一个人。
      不是因为死生之前告别之前的思念,而只是单纯的,想要见一见。

      但这世上万事万物,不可能事事顺心意。
      他有些叹然地道:“是的,我快要死了。”

      叶三的手指握着剑,剑刃微微发光。那些复杂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冲刷,这个简单动作,也几乎让他耗尽所有残存的力量。

      魔宗一向以武力为尊,所以叶三清楚明白,真正的胜利,只有当敌方死亡的那一刻才会来临。
      他艰难看向自己的剑,慢慢地,就笑了出来。

      “是的,我快要死了。可在这片草地上,我怎么可能死在清虚宗的手里?”他的话说得极为艰难,声音如同破风箱,血水不停从齿缝里漏出来。

      他站在永远的长生天下,身下的泥土里,是族人千年的墓地。
      长生天的眼睛在天上看他,族人的魂灵在地底注视他。

      他怎么可能,死在清虚宗的手里?

      黑衣的修士们静静注视他,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下一刻,叶三用尽所有力气,猛地把长剑捅向自己!

      一道切开血肉经脉,劈碎丹田气海。

      长剑发出一声凄鸣,顿时黯淡下去。血箭直接溅起三尺,仿佛在黑夜里燃烧。

      力量如同刀锋,在身体里寸寸拧绞。血管被根根劈开,伴随着流淌的血液,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被撕扯。气海上的巨大伤口,在呼吸之间不停抖动,渐渐泛出一种死白色。

      气管里的呼吸滚烫如烧,裹挟出的鲜血充斥着唇齿,疼痛如同虬结的老树根,顺着血管瞬间抓住他的心脏,然后直击脑海。

      在那一刻,叶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漫天胡地的森寒和疼痛。

      他手里那柄长剑,剑鸣渐渐变低,渐渐消失。血水顺着伤口汩汩地流淌出来,顺着泥地不停扩散。

      银杏树下的老人,慢慢拢起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魔宗的人,往往有几个特点,骄狂,自负,而绝不低头。
      于是哪怕是死,也绝不肯低头死在敌人的手里。

      老人慢慢地闭上眼睛,开始想到年少时在草原和魔宗作战的那些日子。但是很快,那些日子就会彻底消失。

      他们终究会信奉同一个道天,修习同一种功法,共同建造一个平等而光明的新世界。

      ……
      栾阔海子边一片安静。
      黑衣的修士们停下脚步,周围的风轻轻刮着芦苇叶子,湖面上的波纹慢慢荡开,除了躺在血地里的人,这片天地仿佛无数发生过。

      叶三的眼睛紧紧闭着,周围的风在他耳朵里,格外嘈杂。
      他感受自己的血不停流淌,下一刻几乎就要流干。

      任何一个人都会迎来自己的死亡。在年少的时候,他曾在雪原上听过父亲这句话。

      然后……然后呢?

      那一剑下得极快而狠,甚至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他的血肉被劈开,经脉被破开,丹田因此裂开。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力量都在他的身体里爆炸。属于自己的灵力、属于老掌门的法力、属于黑衣修士们的无数道剑光。

      叶三躺在地上,静静感受死亡来临前的那一刻。
      背后的泥地至冷至凉,透过微红的目光,他定定看着模糊一片的天空。
      原来死亡,是这样一种感觉。他的思绪漫无目的,竟然凝结不出半点自主的想法。

      他当年只是不够理解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
      这世上有很多没有必要的死亡,他只是讨厌血瀚海里那片冰雪。在他年少的时节,整个世界都在狂风和积雪里辗转飘零,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他极为厌憎那些狂热的族人,包括他们毫无畏惧地作战与到死都没有改变过的平静。年少时他在雪地里,看着族人们拿起武器,面对那些除魔的道士时,其实从来只是厌憎。

      这世上是不是永远有一种人,他们永远不会害怕,以至于冷静到毫无生念?

      叶三躺在地上,整个世界离他越来越远,一时间,他通体冰凉,竟然无法分清究竟躺在草原深处,还是流落在上辈子的冰雪荒原上。

      很久很久以前,他不想做瀚海冰雪里的主人。在那些未曾启齿的小小幻梦里,他只想要四时饱暖,想要傍晚归家,屋里有灯。

      作为继承血瀚海的小主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片冰雪的晚灯。安多太小,他永远等她睡着了,才走出来。
      父亲让他提着剑,在每一个寒风降临的夜晚巡守四方。他提着沉重的衣物,在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身前背后是茫茫的黑夜,如同怪兽一般的孤独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腹。

      他那时候想要一盏灯,或者一个人。或者一双温暖的手。但从孤独的少年时代一直等到长大成人,他都没有等到。

      再后来,他在血瀚海的帐篷里,看见一个很喜欢夜读的李长空。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一个狂风乍起的夜晚,掀开了那扇帐篷帘子。

      寒风吹进来的一瞬间,黑发的年轻道士用手拢了一下灯光,清定的眼睛朝他看过来,道:“这么晚来,你……”

      叶三的记忆一瞬间崩断。远远地,父亲站在漆黑的冰原上,一字一顿对他道:“我可以死,你也可以死,小叶子。”

      叶三的眼前一片模糊,血水流淌到他自己的眼睛里,让他无法看清周围的一切事物。
      “但你终究要明白,死亡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如你一般送死,更是毫无意义。”

      叶三漫定定地,忽然奋力挣扎起来。他的手指在泥地里艰难蜷缩抖动,费尽全力却也只留下虚虚的几道痕。

      ——他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哪怕是由自己开启的死亡,也是毫无意义的。
      他从来不认同父亲,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不论是懵懂少年还是经历死生。

      更何况,他不是来送死的。

      叶三艰难地扣动泥地,整个脑海模糊而茫然。他努力地回忆一切,从离开云中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为了吸引所有火力,不是为了逃亡在茫茫草海,不是为了在最后时刻,死在自己的剑下。

      他有些茫然地想,自己来,不是为了死于这一场终结的。

      万物都有终结,这本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死亡之后迎来新生,草叶落下后经历新的春天。

      长生天下,万物复始,循环往复。

      所以他的死亡,本就是要迎接新的生命的。

      叶三艰难笑了起来。他的身体里,无数道力量疯狂爆炸,一起冲刷着他身体里的那座高山。

      无数道力量顺着身体的经脉在流淌,万河入海,冲刷着体内的丹田气海,他的丹田早已被一刀砍碎,因此毫无保留接受天地里的一切灵气。

      所有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冲着他身体疯狂奔涌。

      一声惊心动魄的声音,从他身体里响起。像是无数骨节在一瞬间碎裂。
      渐渐的,浅淡的灵气从他每一寸伤口里流淌出来。

      是倒塌与破碎的声音。
      是他体内那座巨大高山在一瞬间被所有人的灵力,生生斩断的声音。也是他浑身骨肉断裂又连接的声音。

      叶三体内那座高山,被一刀一刀一剑一剑,在生死之间,彻底崩碎。
      灵气在他身边,彻底爆炸。

      一道强劲无匹的气息,瞬间直冲上天空。

      百米外的黑衣修士们,在爆裂开的空气里,直接被斩碎成粉,和天地里的草叶一起,往更远的天地里飘去。

      棋盘上那道黑色的棋子,一瞬间爆炸。

      老人头顶的银杏叶片,碎成无数金黄色的粉末,如同下雨一样落下来。

      看着那张棋盘,老人猛地站起来。他的胡须微微抖动,良久才吐出几个字。
      “蜕、生、化、死。”
      “蜕生化死,原是此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想到历代的魔宗掌教。他们都会在草原上的战场上经历一场生死战争,然后彻底突破这道天堑。

      而这位年轻的魔宗掌教,费劲千辛万苦,等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将所有的敌人都引到草原深处,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不单是为了引走所有的敌人,也不单是为了这一场战斗。

      而为了让所有的敌人,替他破开身体里这道高山,在生死徘徊的边境,强行破境!

      这是筹谋了多日,以生死为赌注的一场谋划。

      叶三倒卧在地上,发出无声的大笑。他手里的长剑上,鲜血仍未被雨水冲刷干净。
      力量的旋涡在他身边彻底爆裂开,周围数十里的草地,在一瞬间被吹落干净,露出裸露的泥地。

      力量冲刷着他所有的伤口,迅速修补又迅速切割开。天宇上,那颗永不坠落的辰星,发出耀眼而明媚的光芒。

      上一辈子的叶乘风,从来没有经历过死和生的门槛。在死亡的关头,他将那道蜕生化死结留给了李长空,从此两人命数颠倒,如此往复。

      而在这一辈子,他才真正明白蜕生化死的真意。

      死生之后,得见大境界。
      大境界里,敢窥天意。

      破五山,登六峰,当见窥天。

      灵气在他身边不停爆炸,不停坠落,天地里不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是灵气撞击着大地,冲破湖水。

      他的丹田在灵气的旋涡里修补,他的经脉凝结通透,而在他的身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圆润意念,在漆黑夜雨里升上了天空。

      整片草原,都听见了起风的声音。

      那道强劲的气息,自草原深处升上天空,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格外明亮,格外……骄傲。
      那声骄傲的剑吟,向着整片浩瀚天地宣告——我从生死边缘回来,将生死踩在脚下。

      既过生死,自见大道。

      破开五山,从此,他真正登临整个修士的世界。一念一动,一生一死之间,整个世界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草原上的气息冲上天空,远在边关的萧太后卒然站立,朝草原深处投去隐有恐惧的一瞥。

      在无数折腰的野草里,百里之外的大萨满跪倒在地,泪水簌簌而落。

      那道劲气越冲越高,衡山郡里的老人推开窗子,朝草原的方向看了看,哪怕在晚风里,他的手掌也被汗水彻底浸湿。

      还在赶路的苏蕴猛地停下脚步,在黑夜里,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过了会儿,他才点了点头,道:“小师弟,出息了。”

      旁边的司天玄似有所触动,摇头道:“你要明白,他到底是魔宗的人。”

      “魔宗?便是魔宗掌教,也得乖乖喊我一声师兄。”苏蕴慢慢地笑出了声,在星空里大步往前走。

      青城山的如潮林木中,大师兄推开门,慢慢走到悬崖边。
      看着悬崖下的摇摆老树,顾白露叹了口气,道:“大晚上的,来叨扰师父,实在过意不去。”
      “不过我想这是个好消息,师父和师娘听见了,也是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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