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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此母亲 ...


  •   “大姑娘,太太那边的王老娘来了。”小丫头的话音刚落,见着个穿着褐色坎肩,青色缎子镶边嬷嬷进来,手上抱着个玉色的夹绸包袱。只是时间长了,那个包袱早就洗的没了丝绸的光泽,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样子。“王姐姐请坐。”邢玉芬站起来,亲自给那个婆子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她面前。那个婆子笑嘻嘻的接过来,嘴上虽然很谦逊的说:“姑娘坐着吧,叫孩子们倒茶就是了。这是今年夏天的衣裳。姑娘到了抽身条的时候,这是太太特别吩咐专门为姑娘做的。”说着王婆子把那个包袱放到了桌子上。

      邢玉芬笑着道谢:“叫嬷嬷跑一趟。其实我还有不少的衣裳呢。何必又费事做这个。老爷一个人在外面,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为父母分忧。还要母亲费心思。”说着邢玉芬叫丫头小燕儿:“把这个收起来。等着端午节的时候再穿吧!”小燕儿上来接过来包袱。王婆子上下打量下邢玉芬,似笑非笑的站起来:“姑娘还是歇着吧,我还有不少的事情呢。”说着王婆子也不喝茶,站起来径自走了。

      看着王婆子的背影,小燕儿气哼哼的低声说:“狗眼看人低!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今年太太竟然给姑娘做了一整包袱的新衣裳,看样子太太是明白过来了。姑娘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邢玉芬看一眼小丫头:“你跟谁学的这话?”小燕儿吐吐舌头:“我上次听着大爷总是念叨这句话,就记下来了。”

      “你要是想挣个好前程我不拦着你。只是一样,你现在是我身边的人,要按着我规矩办事。我和你说了多少了?你怎么就当成了耳边风?”邢玉芬瞪一眼小燕儿,脸色阴沉起来。“姑娘!我要是有那样的念头天打五雷轰。是咱们这边的水壶坏了,和他们说活了多少次也不见有人修理,更别说换个新的了。我只好去大爷那边问琅嬛姐姐借一下他们的用用。真是可恨,那些狗奴才狗眼看人低!太太不待见咱们,他们一个个的也跟着给脸色了!”小燕儿生气的抱怨起来。

      邢玉芬的爹叫邢步文,前几个月刚得了平安州刺史的职位,已经去赴任了。因为邢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不能跟着儿子去上任。因此邢步文只能留下妻子和孩子在京城照老娘。现在邢家老太太眼看着身子骨一天不日一天,前些日子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表示老太太已经是油尽灯枯,要邢家预备后事用的东西了。

      这可是个坏消息,若是老太太不在了,邢步文就要丁忧回家守孝了。那个刺史职位刚坐热没多久呢。因此邢家上下都是阴沉沉的,就是即将到来的端午,也没能给邢家带来一点欢乐气氛。邢玉芬行二,一上面一个兄长,底下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邢家也算是书香仕宦之家,只是到了邢步文这里,没有兄弟,只是一根独苗。加上邢步文的父亲早逝,是老太太守寡拉扯着儿子长大。好容易考中了功名,宦海沉浮多年总算是熬出来了。邢步文娶了妻子张氏,生了这些儿女。

      现在邢家总算是有了点兴旺气象。谁知老太太却不好了。身为邢家长女,邢玉芬今年十五了,但是她在这个家里,却是个有点尴尬的存在。都是一母所生,但是她这个大姐好像被所有人给遗忘了。也就是老太太还能想起来邢玉芬来。

      邢玉芬从记事起,就没有感受到什么母亲的疼爱。她是从小跟着老太太长大的,可惜邢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并没特别的疼爱,可是和她的亲生母亲张氏比起来,已经算手机给了邢玉芬不少的温暖和呵护了。至于男主人邢步文,他是这个年代典型的大男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等着考上了功名,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仕途经济之中了。家里的事情开始的时候是母亲打点,后来娶妻生子,家务事就慢慢的交给了张氏。对于孩子们,邢步文自然是更看重儿子,女儿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而且男女有别,邢步文认为自己嘱咐妻子叫女儿们也上几天学,叫她们明白道理,已经是一个陈志合格的父亲了。对于自己的父亲,邢玉芬的心里只是个模糊的形象罢了。

      想着老太太身体越发不好了,邢玉芬的心情忍不住低落起来。但是她很善于排解自己,于是打点起来精神:“不说那些事情了。看看都是些什么衣裳。你们夏天的衣裳还没得呢。我也能拿出些富裕的衣裳给你们了。”两个妹妹身边的丫头们都不缺衣裳,可是唯独邢玉芬这个大姑娘身边的丫头,每次换季的衣裳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从来没一点富裕。

      其实别说丫头们了,就连着邢玉芬自己也是紧紧巴巴的。以前妹妹每次换季的衣裳都是好几套,一年下来新衣裳都穿不过来,唯独是邢玉芬,就那么两套。等着过年过节的时候,邢玉芬经常被张氏和老太太责备,说她邋遢,不会调剂。

      邢玉芬真是想不明白,她的衣裳都是张氏准备,她心里就没数吗?刚开始邢玉芬还暗自伤心过,认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得母亲不高兴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邢玉芬终于认清了现实,张氏和她八字不合,她们虽然是母女,但是没什么缘分。

      看着那一包衣裳,邢玉芬有些好奇,张氏怎么忽然发慈悲起来了。以前自己换季的衣裳不就是两套吗?难道是邢步文做了刺史,在任上发财了?

      “大概是太太看着姑娘长大了,总不能头上身上不像样子啊。我听着老太太那边的老人说,当年太太嫁进来,不怎么入老太太的眼,没少受气。姑娘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 ,太太难免有迁怒的心思。这些年了,眼看着大爷就要议亲,多年媳妇熬成婆,太太也明白过来了。”小燕儿满是期待的打开了包袱,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包袱里面一件新衣裳都没有,只有几件很有年头的旧衣裳。小燕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屋子里的空气变的凝滞起来。“大概是王嬷嬷弄错了,前几天太太带着人开箱子,整理东西呢。怕是王嬷嬷把太太的东西错送到了姑娘这里来了。”小燕儿说着胡乱的包起包袱,就要去找王婆子。邢玉芬却没什么波澜,淡淡的说:“放下吧。他们没弄错!”

      小燕儿收拾了那些旧衣裳,拿着针线嘟着嘴,在廊檐下气哼哼的做一双鞋子。邢玉芬脸上没有任何的不满,依旧是拿着针线,接着精心刺绣。要是早几年,遇到这样的事情邢玉芬肯定是要伤心的,但是时间长了,她已经学会调整自己了。

      绣好了一个花瓣,邢玉芬放下针线望着窗外陷入沉思。从小邢玉芬就是个性格沉默的孩子。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其实也不知邢玉芬天性如此,人的性格后天环境有很大的影响。从小她就在老太太身边,那个时候年纪小,邢老太太对着小孙女还是很照顾。那个时候邢玉芬天真的认为自己是被人爱着的,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也是幸福的小孩儿。

      但是随着年纪增长,邢玉芬慢慢的明白了,她根本就是个尴尬的存在。她小的时候,正是邢家女主人新旧交替的时候。身为婆婆,邢老太太总是不放心媳妇,担心张氏年轻,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找点毛病出来。按着老太太的话说就是:“毛手毛脚的,听说在娘家就是个闷葫芦性子。这家里那么多的事情,我不提点着,真的甩手放下了。小孩子家家,出掉纰漏不叫亲友们笑话。文儿刚做了官,叫人笑话说连着自己家里都没整顿好,岂不是叫人看扁了?我受点委屈没什么,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可怎么好?”

      张氏还能怎么样呢?尽管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在婆婆跟前也只有听话的份儿了。邢玉芬心里清楚的很,张氏不待见自己,一来是自己虽然是亲生的,却唯一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亲密度和妹妹不能比。自己又是个女孩子,在张氏看来不过是借住在家里的亲戚。没几年,她就要出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个时候就真是一门不远不近地的亲戚了。

      因此看着那些旧衣裳,邢玉芬心里仅剩下那一点温暖慢慢的变凉了。她和这个家到底没缘分。至于年迈的祖母,邢玉芬早就明白了,在老太太的心里,老太太最爱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她的父亲邢步文。至于邢玉芬,和她两个妹妹没什么不同。现在老太太只想着如何能叫自己多活几年,别叫儿子丁忧回家,丢掉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官职。

      “大姑娘在吗,老太太叫大姑娘呢!”一个婆子声音打破了宁静。是老太太身边的吴嬷嬷过来了。吴嬷嬷一进来就看见了那个陈旧的包袱,她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老太太今天精神好多了,想见姑娘呢!”吴嬷嬷脸上满是疲惫,看的出来吴嬷嬷昨天晚上一直在服侍老太太没有休息好。老太太自从生病,就发话下来,说需要静养,叫家里人每天请安就是了。不管是张氏还是几个孩子每天只晨昏定省就可以了。

      “吴嬷嬷坐,我这就换了衣裳过去!”邢玉芬身上一件半旧的梅红衣裳,底下的白绫子细褶裙子已经发黄了。这个样子到祖母跟前实在不合适。

      吴嬷嬷忍不住感慨一声:“老太太病着,叫姑娘受委屈了。今天我悄悄地叫人送几块料子来。姑娘长大了,不能总是这么——叫人看见心疼。”

      邢玉芬却是坦然的穿上刚送来的旧衣裳,风轻云淡的说:“谢谢嬷嬷想着我。现在老太太身上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着邢玉芬就往外走。小燕儿要跟上去,谁知吴嬷嬷说:“你留下来。等着你们姑娘回来!”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见着张氏身边的丫头和王婆子也在院子里面站着,邢玉芬一愣,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些事情还是来了。

      玉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邢家老太太脸上身上已经没一点血色,整个人枯瘦干瘪,完全没一点生气。玉芬忽然有些伤感起来,虽然邢老太太对她并不是真心的疼爱,到底因为有她的庇护,玉芬十几年的暗淡人生总算是有些温暖的颜色。今天这个老人要离开了。玉芬眼睛一阵酸涩,声音哽咽起来。

      老太太听见玉芬的声音睁开眼,嘴角艰难的扯了扯:“你这个孩子哭什么呢。谁都有这一天,我就要见祖宗去了。我一辈子也算是各种事情都经历了。可怜我年少守寡,好容易把你父亲拉扯大了。他现在为官作宦的,我也放心了。就是不能看着你出门子了。”老太太抓着玉芬的手,声音越发的柔和起来。

      张氏站在床边的阴影里面,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听着老太太的话,张氏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老太太想多了。太医都说了,老太太上了年纪但是身体没什么毛病。只要安心静养就是了。至于大姑娘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老太太还能见着曾外孙子呢。”

      玉芬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人生就要被彻底定格了。老太太点点头,艰难的喘息着:“你是我养大的,我不疼你疼谁。益阳侯林家,是书香门第。他们家人口少,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中了举人。人品年纪和你都般配。”

      老太太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脸上涨得通红,开始呼吸困难了。大家都慌张起来,捶背的,拿人参烫的,叫人请医生,顿时乱成一团。

      可惜大家忙乱到了午夜的时候,老太太还是撒手人寰了。邢玉芬浑浑噩噩的坐在自己的房里,脑子里面全是老太太临终的话:“……我知道你母亲那样偏心,其实都是和我怄气呢。谁叫你跟着我长大,她不敢有违孝道,只能拿着你撒气了。可怜的孩子忍耐了这些年。我老了,成了老废物,也不能护你周全。这门亲事算是我最后疼你吧。林家的孩子很好,你是个稳重的孩子,心里有数,识大体。今后你就一心一意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吧。不要想别的。”

      “姑娘别伤心了,生老病死,谁能躲过。只是老爷要丁忧回家了。既然老太太给姑娘定下来婚事,我听说林家的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他们家老太太身子骨也不好,他们家断然不肯等姑娘守孝三年。等着老爷回来,给姑娘主持婚事,也就好了。”玉芬的奶娘拿着一碗粥进来,安慰着一个人默默出神的玉芬。

      “嬷嬷,我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咱们家这样的家世,林家五代列侯,怎么能和咱们这样根基浅薄的人家结亲呢?”邢玉芬心里总是不安,她隐隐约约的有种不祥预感。

      “林家祖上和咱们家祖上曾经在一处做官。当年咱们家老太爷和林家的老太爷一文一武,平定了百越之乱,得了皇上嘉奖。不过他们家后来调到了别处,咱们家老太爷没得早,慢慢的来往也就不热络了。不过以前的情分还在,姑娘不用担心。”奶娘疼爱的摸摸玉芬的头发。压低声音说:“听说荣国府家家也想和林家结亲呢。谁知林家竟然答应了咱们家。可见,姑娘的命好。”奶娘一语未了,就见着一个小丫头进来:“太太叫大姑娘过去呢!”

      一切都变了,邢玉芬很想抓着张氏的领子,使劲的摇晃,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呢,还是一个披着张氏皮妖精。刚才张氏冷冷的话回荡在她的脑子里:“这都是老太太老糊涂了,痴人说梦呢。以前咱们家兴盛的时候,也赶不上林家一个指头,更别说现在了。咱们还不知羞耻舔着脸上门把自己家的姑娘送上去。哼,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听说人家荣国府的姑娘可是个天天仙一般的人品呢,又会看书作诗的。你一个木头一样的人,就是给人家做姨娘,没准林家的公子还嫌你愚钝呢。我那些话都是哄老太太的。你也不用痴心妄想了。安分守己的给我在家呆着!你父亲就要回家了,这一丁忧三年,今后还不知道什么情景呢。”

      原来老太太派去请官媒的人被张氏截住了,张氏根本没派人到林家提亲事,什么林家同意了邢玉芬和林如海婚事的话都是张氏哄老太太的。

      看着邢玉芬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张氏报复的快感更加强烈了。她无限恶意的声音在邢玉芬耳边回响着:“见你这副样子我就想起来当年我被人压在地上喘不过气来。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是鬼能吃了你。老太太不是拿着你专门刺我的心吗?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伤心。给我滚出去,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有我在,你休想如意一天!”张氏歇斯底里抓着的玉芬的胳膊,忽然一挥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脸上热辣辣的疼,邢玉芬却从没如此清醒过——原来她一直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这个家从此之后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欢迎亲们来踩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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