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114、雪山之巅35

　　宿家门外，站着雪山上的一行三个人。

　　宿千微的门一开，千白枫就跪下了，扑通一声跪在青石台阶上，认罪说道：“老前辈，之前我血毒攻心，仇恨满心，早已失了神智。在雪山上的时候，待灵儿多有不好，都是我的错。”

　　宿千微虽然这一战并未损伤，但亲眼见到千白枫一人战他门下三百弟子，非但没输，而且还对这些弟子留有余刃，一个都没有夺走性命，他就知道千白枫的武功有多高了。

　　就是因为武功高，这才会有如此收手的余地。

　　若是战到狼狈时，怕是连余地都不敢留，因为生怕对方还能还手就要了自己的命。

　　宿千微叹息一声。

　　唉。

　　若是让世人知道今日一战，宿家的门面，怕是也都丢尽了吧？

　　宿千微对她倒是十足的客气，后退一步，说道：“你且进来吧，千宫主。”

　　千白枫没想到宿千微会如此善待她，连忙带着人走进来，说道：“宿老前辈是接受我的认错了？那这门亲事，我们——”

　　宿千微说道：“千宫主，你来得不巧。我门中出了个孽障，现如今我们自己的事情都挂不干净，自然是没有时间招待你了。你坐在这里喝一杯茶，就还请上山去吧。”

　　千白枫见自己来得不巧，宿家又不愿意招待她，只好说道：“那也罢……”

　　就在这时，殷寒忽然开口问道：“宿门主说的师门叛徒，可是那林踏雪？”

　　宿千微叹息一声：“在那雪山上，你们想必也见过她了。她以灵儿的性命要挟，已经盗走了天阴经，怕是日后，又成武林祸乱。”

　　殷寒说道：“天阴经倒也不必担心。次功法我是眼看着宫主练习下来的，修习此门法密功九死一生，林踏雪年纪轻，兴许还没修成，自己就已经败在了天阴经上，害死自己犹未可知 。”

　　林寻霜一听这个，连忙说道：“不行不行，她可是我亲妹妹！J就算是她长得丑了一点，可她是我亲妹妹啊！她若是死了，我、我怎么办？我不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吗？”

　　说完，他急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道：“我得去找她。”

　　他们这些人说话，宿之灵在旁边听着，总觉得这里面有几点不对。

　　一来是，林踏雪既然是第二位复仇者，那她的故事，绝对不可能和千白枫的故事是散着的，这是其一。

　　可她听着两桩事情，至少听到现在，好像听起来毫不相干似的，似乎没有半点关系。

　　这怎么可能？

　　两个连在一起的故事，不可能拆成两半。

　　若是她还没有发现，定然是这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二来是，整个故事，都有一个最关键的漏洞，还没有任何人发现它。

　　在这个故事最开始的地方，林寻霜说，踏雪总说，有人叫她去复仇。

　　他问是谁说？踏雪就说，是师父说的，或是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说的。

　　按照宿千微讲的故事版本，林康平设计自己失踪，把两个孩子送给别人去养，为的，就是躲避不归门的追杀。

　　不归门才是要杀他们的人，怎么可能带着银色面具的不归门徒，来找到林氏兄妹，让他们给自己家复仇？

　　这不是凶手找到受害者让受害者查清真相报复自己吗？

　　这，绝不可能。

　　除非，这里面还藏着什么秘密，是不为人知的。

　　宿之灵还注意到一点，就是这两个故事的主人公，一个千白枫，一个林踏雪，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就是银色面具。

　　殷寒是不归门的弟子，而前来寻找林踏雪的人，也是不归门的人。

　　那这两个人究竟在这一点上，有什么交集，是需要被问清楚的？

　　宿之灵想了想，在纸上写道：

　　【父亲，你问问殷夜明，当初为何会入不归门，和不归门又是什么关系？】

　　宿千微拿到了女儿的纸条，抬眼看向殷夜明。

　　真是巧了，金带黑衣银月刀，这就是殷家的装束，应该是千白枫的仇人才是。

　　而这个人，偏偏是千白枫手下最信任的刺客。

　　而她，又是这里唯一一个不归门出来的刺客。

　　宿千微看了一眼女儿，又看向殷寒，清了清嗓子，说道：“容老朽多嘴问上一句，殷姑娘为何会出师于不归门呢？”

　　这本是殷家的丑事，从未说与外人知晓。

　　千白枫立刻说道：“老前辈，这事情是夜明自己的私事，你——”

　　殷寒却打断了她，说道：“宫主，说也无妨。”

　　说罢，她看向宿千微，问道：“毕竟现在，两家还是亲家，对不对？”

　　宿之灵这才意识到，殷寒虽然追随雪金宫主千白枫，但是其实本质上，她比这个魔头聪明得多。

　　她还知道用这些秘密要挟人。

　　宿千微本想此事之后，就与千白枫断了联系，毕竟女儿也嫁了，孩子的心头血也滴了，两家各不相欠了，不如就散了，日后见面好说话，但是亲事倒也不必了。

　　就连千白枫自己都不谈的事情，反倒是殷寒，明里暗里替她争。

　　宿千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这毕竟这门亲事，最开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小灵也救了千宫主一命，千宫主也说了不再相逼，这日后的事情不如就日后说，还看两家孩子的意愿，你说这……”

　　殷寒对着宿千微，露出一个藏在面具后的笑容来，说道：“此事终究是私事，若是两家还是亲家，都是一家人，说也无妨。可若是就这么散了，那今天这些事情，还是算了吧。”

　　可宿之灵怎么能错过这唯一一个可以找出真相的契机？

　　她连忙在纸上写道：“亲事还作数的，作数的。”

　　殷寒这才说道：“那也罢，我说实话吧。”

　　她话一出口，身边的百里胭就幽幽说道：“真是想不通你这个人，究竟心里头想要什么。”

　　殷寒看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百里胭往椅子上一坐，妖娆倚在座椅上，说道：“有些人，心里头的事儿，谁也猜不中。谁猜得中你想做什么？真是奇怪。”

　　殷寒也不理她，直接对宿千微说道：“我会入不归门，也是一个意外。”

　　“我就实话说了吧，我本是殷家的嫡女，可惨遭人害，有人趁我母亲难产，用一个被开水烫死的狸猫把我换了，我母亲被人告知生下了一只死狸猫，还又丑又烂，她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可是那时她离死也不远了，于是就派我舅父去查。我舅父便是不归门的弟子。”

　　“不归门的人，查事情何其迅速，很快就查到，我父亲原来在外面已经有了一房妾室，可他知道我母亲是不归门的人，非但她自己是，她哥哥，弟弟，乃至堂妹叔婶，都是不归门的人。就算是银刀殷家十分厉害，算是武林一霸，雄狮武林。但是不归门就像是夜里头的蝙蝠，哪怕是狮子再凶悍，也怕夜半睡着了，被那有毒的蝙蝠咬上一口。是以我父亲只敢在外面偷偷纳妾，绝不敢带回家里来，而这妾室一连怀了三胎，我父亲生怕惹出祸患，都让她给流了。”

　　“这流了第一个也罢，流了第二个也罢，可到第三个的时候，妾室终于受不住了。她恨上了殷家的主母，恨上了我母亲，要与她同归于尽。”

　　“因此，她知道我母亲是不归门的人，迟早会查到她的头上来，她才不管这许多！可是害了我母亲之后，她去问诊，这才发现，她又怀了一个孩子。这是她最后能生的孩子了。”

　　“她本来只想与我母亲同归于尽，可现在，她若是死了，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要一起死？她能怎么办？她不能死。可那个时候祸事已经坐下了，她没有回头路。她在菩萨面前发了愿，求她今生还有一个机会，能把第四个孩子生下来。她本来用一直死狸猫把我换了，想连我也一起害死，可她不敢了，若是她真的害死了我，不归门的人更加不会放过她。”

　　“我舅父很快就找到了我，可他信不过殷家的人，于是就把我带回了不归门。而那个妇人，她被我舅父找上的时候还怀着身孕，大夫对她说，若是这个孩子再没了，她今生今世，就别想再生孩子了。她已经流产流了太多次，绝对再经受不起这一次了。”

　　“于是她求我舅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虽然害死了我母亲，可我母亲的存在也害死了她前三个孩子。既然如此，不如两家就此放过，她把婴儿时的我还给我舅父，而我舅父放她一马，就此别过，她也不去殷家了，在这世上找个营生，苟且一世算了。”

　　“我舅父今生杀了太多人。太多。我丢的时候，他就扪心自问，是不是不归门做下的恶事，让后代子孙遭了报应。他心软了一次，就放走了那妇人，任由她去人间生死去了。他也觉得殷家不是久留之地，我母亲已经死了，我父亲定要再娶，到时候新娶的妻子未必对我好，那男人又是个狼心狗肺三妻四妾的混蛋，他把我放过去，不放心，于是把我留在不归门，由舅娘把我养大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明明应该姓殷，可最后却还是不归门的杀手。”

　　殷寒讲完了这个故事。

　　这倒是很短的一个小故事。

　　别人也只是叹息一声，觉得没有什么异样。

　　只有宿之灵发现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灰色的空白尚未被填补。

　　她在纸上写道：

　　【殷姑娘，请问那个害了你母亲的妇人，被你舅父放了之后，去了哪里呢？】

　　殷寒看到她的问题，低头一笑，说道：“本来么，若是换做了别人，这人一旦放走了，就连查都不会查了。”

　　“可我舅父毕竟在不归门做了这么多年杀手，他实在是见了太多冤冤相报的仇事，于是依旧不放心，把人放走之后一连几年，都在暗暗调查她，生怕她回过头来报复我们。”

　　“不过她确实十分老实。可以说简直是太老实了。”

　　“她生下来女儿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离开了残月城，千里迢迢去洛阳城找了一户卖狗的人家，因她奶水充足，就留下来，给商户家的两个孩子做奶娘。”

　　“我舅父一连调查了她四年，这四年她都本本分分，给卖狗的商户奶孩子，因她实在是太老实，后面，也就没有再查下去了。”

　　殷寒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发现屋子里的情况不太对。

　　整个屋子里所有凌霜门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骇然望着她。

　　这……

　　难道她说错了什么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