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102、雪山之巅23

　　千白枫还依旧抓着宿之灵的肩膀，这才醒悟过来，她说不了话。

　　千白枫把目光从项链上移开，看了一眼宿之灵，说道：“你……”

　　宿之灵连忙去摸她的小本，想在上面写字解释。

　　千白枫转过了头。

　　她的心里有愧疚。

　　这不是正常的事情。

　　她这种人，本就不该，有心的。

　　可她为什么会有心？

　　她为什么要担心，为什么要在乎，为什么要失控？为什么？

　　千白枫看着远处，轻声说道：“吓到你了，对不起。”

　　她其实一直无法忘记……

　　曾经在一场人声嘈杂的大会上，多家的弟子都在玩耍。

　　而她那个时候性格孤僻，没什么孩子愿意和她一起，她只是坐在人群外面，看着里面的人追逐嬉笑。

　　她一个人在山上走，走着走着，没看到草丛之中的玄机，竟失足跌下了悬崖。

　　那个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在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她一只手死死抓住悬崖边上的石头，靠着生平全部的武学吊在悬崖边，绝望地开口求助。

　　那种绝望，像是鹰死之前的哀鸣。

　　尖锐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好多人围过来，看见她吊在那里，也不认识她，甚至都不帮助她，只是围在边上笑话她：“你是谁家的弟子？”

　　“走路也会摔下去，好丢人。”

　　“你多大了？”

　　“你爹爹娘亲教你武艺，没有教过你走路吗？”

　　“哈哈哈……”

　　孩子们的笑声，最为毒辣。

　　就这样的孤独之中，就这样无法求援的哀鸣声中，一个女孩子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给我滚开！”

　　那群孩子纷纷一惊，都说道：“小师妹来了，快跑，快跑。”

　　好几个小孩都跑了。

　　千白枫那时候吊在悬崖边上，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心中更加绝望。

　　这时，那个女孩趴在边上，抓住了她的手。

　　好小的手，力气倒是不小。

　　可即便如此，她一个人，也拉不上千白枫的身体。

　　那女孩回头向后面喊道：“喂，师兄，过来！”

　　一个男孩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高兴地不得了，几乎跟个女孩子似的尖叫：“小师妹！”

　　那女孩趴在悬崖边上，说道：“快，把她拉上来，我们一起。”

　　千白枫的头实在是太晕了。

　　那个时候，她还很怕死。

　　毕竟那时她的人生，还有太多美好的东西，生怕会失去。

　　生怕，再也不能相逢。

　　她看不清眼前的人的脸，却极力想要记住救命的恩人。

　　可她……看不清啊。

　　她只记得，那女孩的眼角，盈盈一颗痣，楚楚可怜，十分美丽。

　　她还记得，那纤细的脖颈下，垂下来的一串小小的碧绿项链，是很好的玉石，稀世罕见。

　　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住了。

　　她昏了过去，昏倒在哪个女孩柔软的怀抱里。

　　穿着白衣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有多少次天阴经噬主的时候，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袭来，她都恨不得把这段回忆全部抹去。

　　可她，还舍不得。

　　还没有见过那个人一面。

　　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模糊的泪眼里，还没有看得清她面容。

　　曾经已经冷透了的心里，还有那么区区几个字的感谢，没有说出过口。

　　怎么甘心就这么忘记？

　　而在多年后的雪山上，冰冷彻骨的地方，她竟然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项链。

　　那个如同一汪春水一般翠绿莹润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莲叶，十分莹润，看起来是价值千金的碧玉。

　　在那悬崖之上，柔软的怀抱，好像春水之中的一捧莲叶，把她下坠的身体接住，让她进入安全的梦乡。

　　多年之后，宿命一般，命运兜兜转转，竟然，又转回来了。

　　宿之灵在纸上写：

　　【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娘亲说了，是保命的东西，才一直留下来的。】

　　【虽然你看起来很喜欢，可是这是娘亲留下的，不能送给你啦。】

　　原来她以为自己想要那串项链么？

　　并不是啊……

　　千白枫细细地看着宿之灵的面容，似是想记起记忆之中，那模糊岁月里那个唯一对她伸出过善意之手的女孩。

　　她看着宿之灵的面容，看了又看，忽然问道：“你这里……你这里有一个很淡很淡的痕迹。”

　　女孩的眼角，有一块几乎不可见的黑色的点，就像是当年，那悬崖边上，伸出援手的少女眼角，有过一颗小小的痣。

　　宿之灵心中一喜。

　　难道千白枫经由这项链，把当年的事情记起来了？

　　她难道不只记得自己眼角的痣，还记得这项链？

　　那真是……

　　太好了！

　　宿之灵在纸上写道：

　　【我小的时候，眼角有颗痣。爹爹说不好看，便让师兄为我找了很多药材，敷下去了。】

　　说到宿之灵那个烦人的师兄，千白枫登时眼神一狠。

　　还真是一点没变。

　　跟在人后头像只狗似的摇尾巴，到现在也是一个德行。

　　真是，好碍眼。

　　千白枫想起当年的事情，细细看着宿之灵的容颜，确实从那早已经长大的轮廓上，依稀辨识出了当年的倩影。

　　孩子时候的很多事情，你可能看起来会觉得记得很清楚，但是若真的要你会去回想，明明是那么浓烈的记忆，可回想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模糊的图像。

　　那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要画图寻人，如何能从那模糊错乱的线条里，把当年的人也找到？

　　找不到的。

　　可如今，心心念念等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就在眼前，千白枫反而致命地沉默了下去。

　　她要如何同当年救她性命的人解释，这如是多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她要如何同她解释，她何等期待地等过她，可却没有敢去问她的姓名？

　　她要如何同她解释，她已然沦为人人唾骂的魔头，且……

　　且用尽了险恶的心，把她毒哑了娶回到山上来？

　　她问不得。

　　她问不出。

　　终于，千白枫看了一眼宿之灵，说道：“你这项链，好看得很。”

　　宿之灵没想到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千白枫停顿着，似是在想什么过去的事情。

　　半晌后，她又说道：“我记得，当年还小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的项链，想来就是你的。”

　　宿之灵为了让她能想起自己来，连忙在纸上写道：

　　【我娘亲走的早，为了记得她，我从小就把这个项链戴在身上，一天都没有摘下来过。】

　　千白枫低头笑了一下：”是啊，真好。”

　　宿之灵根本就鲜少见到她笑。

　　就是因为见到了她笑，这才觉得，她笑起来，真是美丽。

　　原来武林人人惧怕的魔头，竟然是这么美丽的吗？

　　一时间，让人险些忘记了她身上那些令人畏惧的传闻。

　　宿之灵的眼前闪过了字体：

　　【角色姓名：千白枫】

　　【角色好感度上涨：50】

　　【现有好感度98】

　　【角色好感度涨到100，角色即将放弃复仇！】

　　太好了！

　　宿之灵简直想手舞足蹈！

　　太好了，这一次的攻略也太顺利了一点！

　　不过，这雪山上的另一位复仇者，究竟是谁呢？

　　宿之灵对此，还毫无头绪。

　　千白枫看着宿之灵，指着那项链，说道：“你——”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黑衣的刺客就落在了两个人面前。

　　银色的面具，金色的发带，黑夜一般的黑衣——

　　让这位刺客看起来，十足的冰冷。

　　她手中捏着一封信，站在千白枫面前。能在这个时候打搅，想来是重要的东西。

　　千白枫只得把话收了回去，接过殷寒手中的信，回头看了一眼宿之灵，似是忌惮她看到，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一边阅读。

　　宿之灵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坐在这边有点碍事了。

　　她在本上写：

　　【既然你有事，我就先走】

　　她正写到一半的时候，雪山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宿之灵一时失手，手中的纸本飞了出去。

　　殷寒反应极快，立刻足尖一跃，飞了出去，横空接住了飞出去的纸张。

　　她把那本子接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

　　其实也只是因那本子被风吹乱，她想帮着整理一下。

　　可是偏偏，那一页上，正好是一行字：

　　【我想，父亲既然要攻下雪山，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定是有一些消息给他的。】

　　殷寒的目光只是扫过去一眼，登时把本合上，背后一寒。

　　她只当做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了宿之灵。

　　不能说话只有这一点不好。

　　这哑巴新娘若是想和人有任何的练习，必须，要通过写字。

　　而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留有痕迹。

　　留有，铁一样的，证据。

　　铁证如山，不可辩驳。

　　殷寒把手中的本子递还给宿之灵，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宿之灵抬手去拿，手指不慎触碰到那刺客冰冷的手——

　　只那一瞬间，殷寒仿佛被什么电了一下似的，立刻收回了手。

　　本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落雪的声音。

　　宿之灵低头弯腰，去捡地上的本子。

　　殷寒的指尖仿佛因她的触碰，窜出了一串火花，她匆忙将手背到身后去。

　　宿之灵见她慌乱，连忙也在纸上写道：“谢谢你。”

　　殷寒的声音依旧冰冷：“无妨。”

　　有的事情，见过了，就算是想忘却，都忘不了了。

　　就像是一块火红的烙铁，在眼睛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永恒的烙印。

　　【我想，父亲既然要攻下雪山，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定是有一些消息给他的。】

　　攻下雪山……

　　那天真无邪，一片赤诚的善良女孩……

　　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