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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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六年，四海升平，百业兴旺，正是享受人生的大好世道。人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治下有一个叫安平的小县城，最是气候宜人，风景如画，有苏杭之美而无其喧闹，更占了交通便利水路旱路皆四通八达，许多会享受的豪富巨贾就在此设了别院居住。这些有钱人买房置业，把个安平小县带动的兴旺起来。其中最大的富豪当数盐商汪焓，足有半个的田地商铺城都是汪焓的产业，人称汪半城。这还只是他财产的一小部分，汪焓还是盐商协会的会长，管着苏州府的盐运。
这样的人物必是跺跺脚地皮震的，这不，汪焓四十岁的生日连县太爷都惊动了。县太爷刘光祖在县衙后园凉亭边搭了个戏台子，特地从扬州府请来最近当红的德胜班给他庆祝，正唱的是一出应景的热闹戏——八仙贺寿。喧嚣的锣鼓声隔几条街都听得见，台下设下筵席，县太爷和汪焓并几个有地位的乡绅边吃边听着。
县太爷跟着台上戏子的唱词轻哼，听到高兴处大叫一声‘好！’，一身着华服的胖子汪焓在旁忍不住皱起眉头，十分不受用这样的热闹。县太爷瞥见他的样子，笑道：“兄弟是粗人，就喜欢这些闹戏，让汪会长见笑了！咱们听点别的吧。”冲上面一挥手，戏班班主立刻撤下台上的布置，又添了个竹子屏风，舍了喧闹的锣鼓，单留一个吹笛子的伴奏，一个年轻的花旦挥舞着水袖轻轻唱起来。这德胜班着实有些功底，县太爷很快又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过了半天，戏台上的旦角还在咿咿呀呀的清唱，汪焓略略打个个哈欠，感到十分无聊。谁不知道整个江南最好的戏班子就是他盐商协会会长汪焓家自养的戏班子‘连城十二’，这个小德胜班无论嗓子相貌比起那些美人都差了远去了，亏这县太爷还当宝贝似的特意邀请他来看！若不是一县之主的面子不好驳，他压根就不会来，汪焓人在这里熬着，心思早飞回家里去了。
见他还是不感兴趣，刘光祖皱起眉头，回头对下人道：“变戏法的道士怎么还没来，去催一催！”又对汪焓道：“汪兄要是看不上这些戏子就稍等等，兄弟前几天遇到一个奇人，他的戏法可真是绝了！一定能入了汪兄法眼。”汪焓见县太爷如此推崇，来了兴致，撑起精神等着看奇人戏法。谁知奇人架子极大，又过了许久只见催他的家人出来回禀：“吴先生说请等等，他申时整过来。”刘光祖和汪焓都拉出怀里的西洋金表看，见指针指的西洋数字是下午三点半，已经是申时二刻了，汪焓心里有些怒意，凭他亿万身家县太爷也没敢让他等过，又过了一刻才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赶来，冲坐上打了个千：“小人吴师道准时来了，给诸位爷请安。”这人头尖脸小，一对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长得十分猥亵讨厌。
汪焓掰开金表对他冷笑：“准时？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咦？”见表指针端断正证指着三点，正是申时整。回身见刘光祖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怀表，上面也是申时。吴师道呲牙一笑，一挥手两个表又变成申时三刻。汪焓喜道：“呦，有点本事，你还有什么花样啊？”
吴师道嘿嘿笑起来：“小人赶得急，十分口渴，可否赏杯水酒喝？”汪焓随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递给他，吴师道端起来一口喝下，道：“水为财，小人就为诸位老爷助助兴吧！”随即仰头向天，把一口酒全数喷了出去。汪焓怒道：“你！”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大风刮起，众人齐齐打了个冷战，只见满地黄沙打着旋在席前飞舞，刚刚耀眼的太阳地里霎时显出许多云彩投下的影子，那影子极快的移动扭曲着，形状不停的变换，天色都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人人称奇，只见无数乌云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正飞快的向头顶聚合，片刻头上那块蓝天全被乌云填满，天地一片昏暗，直如黑夜一般。同时耳边轰隆隆传来阵阵炸雷，一声急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眼看就是倾盆暴雨。
这一番风起云涌惊雷响，直叫日月无光、山河变色，天气变化竟至如斯。刘光祖吩咐快快取伞，带着大家往凉亭里跑，然而哪里来得及？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霹雳过后，雨点已经兜头砸下，待进了亭中众人已经个个淋个精透，那雨香味浓郁，闻之欲醉，却是道人刚喷出去的酒味，众人这才醒悟这雨竟是道人招来的。
汪焓正不知该恼该喜，道人伸手取过他面前的镶银乌木筷子向云中抛去，筷子笔直的钻进云层，大家伸头看时，突然一道闪电将乌云撕出个口子，云破处乌光一闪，蜿蜿蜒蜒下来一物，近了才看出竟是一条巨大的黑龙，爪牙皆是亮银色，顾盼翻腾间威风凛凛。汪焓大喝一声好，谁知这龙竟不喜欢马屁，在天上一声长吟，对着汪焓猛扑下来。汪焓吓得一声大叫，就往桌子下躲，道士斜眼看他，左手一道白光飞出，落地化作一头白色麒麟。麒麟仰首挺身，轻轻窜上桌子，将黑龙一头撞开，黑龙大怒腾身，抬爪猛抓麒麟，麒麟跃起躲过，张口去咬，与黑龙战成一处。
麒麟虽小却十分灵活，黑龙几下打不着它恼了起来，一声长啸后寒光闪闪的银色大爪落下，凉亭顶棚立刻被它掀了去。亭子里惊叫一片，随即水缸粗的龙尾横扫回来，片片黑鳞清晰可见，大理石亭柱轰的塌了。亭中又是惊呼四起，几个丫头还哭了起来，大家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跑，可偏偏跑不出这个亭子，跑到亭边不是碰见黑龙斗大的龙头和鳞爪，就是撞着白麒麟冰凉的身子。杯盘碗碟碎的一塌糊涂，下人都没命的尖叫，汪焓躲在桌下面无人色，只是把个‘阿弥陀佛’念了几千遍。可惜大概平时拜的佛少了，佛祖并不理睬，只觉头顶一亮，保命的桌子已被掀的老远。黑龙发现了他立刻丢下麒麟，亮出脚爪对着他当头凿下，同时张开大口扑将下来，汪焓心道我命休矣，闭上眼睛尖声号叫起来。虽知半晌过去，身上哪里也没觉得疼，他把眼睛睁开个小缝看时，黑龙斗大的头颅被一个人用手指顶住，正是哪个相貌猥亵的道人，除了他杀猪般的叫声四下一片安静，满亭子的人都呆呆看着他们。只见道人收回手来轻轻一弹，黑龙身子急速缩小，小到四五寸长自空中叮的一声跌落席上，再看仍是一根乌木嵌银的筷子。地上的麒麟轻啸一声跃上桌子，半空中已经翻身变成一个酒杯，稳稳的落在桌子上。抬头再看凉亭完好如初，杯盘整齐罗列，天上风轻云淡，正是绝好天气。哪有什么乌云惊雷、黑龙麒麟？怀中金表仍是申时三刻，刚才的总总，只如南柯一梦，竟是丝毫痕迹也没有。
汪焓面红耳赤，只觉无比丢脸，他对着道人咬牙切齿道：“好个妖人，刘父台还不快将他拿下，岂可由他施妖术害人！”吴师道却直盯着他的眼睛：“老爷哪里话？这不是妖术，是幻术！你看着我的眼睛，是……幻……术……”他的声音异样缓慢起来，双眼紧紧锁住汪焓，汪焓觉得他的小三角眼深不见底，一圈圈荡出光来，自己目光再也离不开，跟着他说起来：“……是……幻……术……”脑子里反复只有两个字‘幻……术……，幻……术……’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刘光祖那些人突然都不见了，只有他和那个猥亵道人在一起，那道士抽出一把尖刀，将他的脑袋一点点割下来，他拼命挣扎呼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一动也不能动，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被切下来放在一个盘子里，道人把盘子端到对面桌上，让他看着自己没头的身体。道人拍着他的脸叫：“醒来！醒来！”
这个梦太真实，脸上被拍的感觉真真切切，汪焓厌恶的想打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耳边道人仍在乱叫，气急了一睁眼，却见对面椅子上坐着一具没头尸体，脖子上切口整整齐齐，汪焓只觉那胖墩墩的身体上衣服很眼熟，和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一样，道人笑嘻嘻拿过一面铜镜递到他眼前，镜子里汪焓只剩一个头颅，正在盘子里瞪大眼睛，汪焓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再醒来道人仍在一旁看着自己，对面尸体也仍挺着切口整齐的脖子端坐在椅子上。汪焓两眼一翻又要晕倒，道人冷笑起来：“看来你是不想活了，那也干脆不用救你了。”
汪焓急的两眼冒火：“我怎么不想活，可现在已经被你杀了，你怎么救？”
道人嘿嘿奸笑：“别害怕，我没杀你，只不过单独把你脑袋拿下来摆摆，你要是不愿意这样，我把脑袋再给你粘上。”“粘……上？你是说把脑袋粘到脖子上？”汪焓疑惑的问。
道人点头：“就是用浆糊粘起来。”“那怎么能用！你他妈的放屁！”汪焓的脑袋整个都气白了。
道人也不生气，“随你的便，不粘就这样放着也不错。放心，你死不了的，我每天会记得给你喂饭，现在你吃不了多少。每天我会帮你洗脸，蚊子咬你我看见了也帮你赶赶，你就陪我说说话就行。”
“不——！”汪焓大叫起来，谁也受不了那样活着，他不断的说：“我粘我粘！求求你救救我，仙长，我给你一万两、不，五万两银子！求求你救救我吧。”
道人嘿嘿笑着：“五万两？汪会长好小气啊，谁不知你盐商会长富可敌国，我只要你财产的一成，同意我就给你粘上脑袋，不同意我就留下你解闷，”
盐商会长的十分之一家当！就算对于皇帝来说都是很大一笔钱了。汪焓踌躇起来，吴师道做势要走，他连忙喊叫：“好，我给我给，你把脑袋还给我吧！”不是汪焓太没骨气，到这个地步你找个有骨气的给我看看。
吴师道立刻回头：“我就说汪会长是个明白人，金子银子重要？还是脑袋重要？”他在尸体的断口处抹上绛红色粘稠的药膏，然后端过汪焓的脑袋摆在上面，前后正了正，将手放在脖子上嘟囔了几句咒语，然后将手一拍：“好了！”
汪焓感到自己又能动了，他小心的活动活动手指，然后僵硬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再端起镜子来仔细看，脖子光滑如昔，一点接缝也看不见，真不能想象刚被斩断过。
道人在旁道：“不用那么小心，你动动看！”汪焓极轻微动动脖子，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然后又把活动幅度加大了一点，人真是只有失去才会珍惜，如今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让他高兴的哭起来。
“汪会长，头小道给你接上了，钱什么时候给我啊？”道人盯着他问。
道人的神情更加猥亵讨厌，汪焓极厌恶的斜了他一眼：“你说的是个大数目，我也没那么多现银，我的田庄店铺给你也难打理，盐运生意你更管不好，总得等我给你周转现钱吧。”
道人沉下脸：“你别给我耍花样，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还看不到钱我可是要生气的。你也别想着留下点，找上你之前你有多少钱我早摸底了。”
汪焓勉强道：“自然会给你！”起身就走。道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事找我去城东城隍庙大叫三声我的名字，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汪焓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去之后他立刻派人捉拿道人，自己则去找那天一同喝酒的人询问，都说当日道人飞龙麒麟打斗之后他自己突然离席说有事先走了，道人是又变了个戏法才拿了打赏走的，并未见他们单独相处过。汪焓不放心，他不敢说自己脑袋不稳，只推说脖子疼，叫来许多大夫替他仔细看过，除了些食涨肝淤一点毛病也没有。这样过了几日，他的脑袋始终好好立在脖子上，汪焓渐渐放心，只当是道人妖法作祟，继续过起花天酒地的日子来。美中不足的是道士没有抓到，毕竟有些后患。
眼看一月之期降至，汪焓心中忐忑起来，最后几天他整日躲在他家里没有出门，终于到了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汪焓神经紧张到极点，他瞪着眼睛看着太阳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最后一天也安然度过。他终于放下心来。出事后他又多请了很多看家护院，其中着实有几个高手，想必道人见无机可乘，不敢来了。
当晚汪焓搂着最宠爱的六姨娘睡觉，半夜里只觉脖子痒痒，伸手去挠觉得脖子有些湿漉漉的不知沾了什么东西，他想吩咐下人掌灯，就这么一抬头忽听‘咯’的一声，脖子竟然向一旁滑开一寸！汪焓魂飞魄散，没命的叫：“掌灯！掌灯！拿镜子，快啊——！”声若狼嚎。六姨娘吓的跳起来，磕磕绊绊去点起灯。汪焓已经自己扑到镜子前，只见镜子里自己的脑袋已经歪到一侧，脖子被砍过头的地方出现一条红痕，血珠子正从里面越来越快的渗出来。他轻轻一碰，脖子又是咯的一声向旁移开半寸，都能看见另一边血红的肉了，汪焓长声惨叫。脑袋里回响道人最后一句话：“有事找我去城东城隍庙大叫三声我的名字，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他叫起来：“我马上来！我马上来！救救我！……啊——！”两手捧着脑袋，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六姨娘见他照了一下镜子，就突然疯了似的又叫又跑，拦在门口说：“老爷！你要去哪？要什么我去给你拿……啊！”汪焓已经一拳打倒她夺门而去了，边跑还边喊：“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城隍庙离城足有三十里，汪焓直跑的快断气了，他只觉得两手间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多，一颗头也越发摇摇欲坠起来，眼看天要亮了他才跑到庙中，一进门就扑跪在地上，边叫着道士的名字边号啕大哭起来，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才听到一声冷笑：“你想起我来了？”
汪焓抬头见到道人的小三角脸，立刻扑过去用手捧着脑袋磕了无数个头，道人得意的奸笑起来，拉起他来又掏出红色药膏涂在他脖子上，按摩一会又说了几句咒语，把手一拍道：“好了！这次你的钱不用我提醒了吧？”
汪焓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马上给你，一回去我就给！”他小心的看了看道士：“我的头……这次不会、不会再掉下来了吧？”道人嘿嘿笑起来：“我这灵药只能管一个月，一个月以后要是不涂你脑袋还是会掉下来。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还会帮你涂药的。”
汪焓大惊：“那我不是每个月都要找你一次？”道人点头：“是啊，不过你放心，我的信誉很好，不会再和你要钱了，你那些铺子我也不耐烦管理，你只要把房契地契送来，再每月给我红利就行，不过你要是敢耍花样，下月的药就别指望了！”
汪焓怒道：“一月一次，那你要是死了呢？”道人撇撇嘴角，这个表情让他更讨厌：“我比你小十几岁呢，八成不会死在你前头，要是万一真有个什么意外，一个月以后你汪大财主就陪我一起去了！这样也能防备有人记恨我，背后暗算是不？”
汪焓怒极而去，第二日便老老实实整理出一成财产给道人送过去，道人让汪焓替他买了一处大宅，又买了十几个下人并几个美貌的丫头，屋中一应家具器皿皆是汪焓所送，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了两个月才将道人安顿下来，从此道人经常与汪焓同出同入，安平县的乡绅富豪都知道本地来了个汪会长都要看他脸色的大人物。
道人一朝得志，真是小人嘴脸毕露，每天只顾花天酒地，又十分的没有品味，喝起酒来可以醉个三天，喝醉就是满口污言秽语，什么下流话也说得出口。妓院里的姑娘一赏就是五百两银子，赌馆里眨眼就输了两个当街商铺，这些钱曾经都是姓汪的，汪焓看了暗暗心疼，可他哪里又敢说个不字。更要时刻为道人的身体着想，每当他醉酒或过分贪色，就请了大夫给他滋补，人参燕窝成盒的往他那里送，自己爹都没有这样孝顺过！只求他能多活几年，连带自己不要英年早逝，眼看道人是月活越得意，汪焓倒明显憔悴起来。
有一天吴师道在铺子里看中个买胭脂的良家女子，上前调戏了几句，那姑娘看他形容如此猥亵，指着鼻子大骂起来，就被他直接抢进府中。事后姑娘的家人找上门，道人不说话，只是金银珠宝一样样摆在人家面前，等到亮晃晃的金条堆了半张桌子，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人已经化成一汪春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经此一事道人得了趣，再看不上那些烟花女子，只把一双色眼盯住街上女子细看，稍有姿色的便凑过去招惹招惹，遇到不假辞色的便是大把银票砸出去，非要惹得那女子笑了才罢，十分不肯理他的就效仿上次，直接抢回去算数，事后一个钱字竟是全都摆平。他的手脚大方、贪色没品在安平已经出了名，一些好人家的女子为了躲他，竟是不敢上街。也有一些贪财妇人，特地打扮的花红柳绿，整日在街上闲逛，专等他来勾引的。把个贼眉鼠眼的丑道士，竟成了安平县第一风流郎君，这人间世道、却也是奇了。
汪焓过来劝了几次，道人丝毫不听，只是冷笑：“用的是我自己的银子，你管不着！”汪焓最后急了，道：“吴兄，请你为我也想想，汪某几经辛苦，才到今天的地位，你若死了，我也要陪葬。这世间不是人人贪财，就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这样无法无天，你若遇上一个贞烈妇人，只要一纸供状告到县衙，就是绝大的麻烦。。”
吴师道看着他嘿嘿笑起来：“县衙？汪大老爷，你以为你是怎么被我坑的？县太爷就没让你动点疑心？”
汪焓惊的叫出来：“难道……刘光祖和你一伙的，你们骗我钱财、你们……”
道人贼笑道：“别激动！赫赫，那倒不是，我本来想着最有钱的肯定是县官大老爷嘛，于是就找上他。他没你汪大财主硬气，看了自己脑袋吓得尿了裤子，爷爷都叫出来了。就是他妈的太穷，上任都大半年了才贪了万把两银子，我看不上眼，他就给我推荐了你汪大财主，这下才对路，你倒真是有钱人。你刚切了头那个月上天入地的找我，我就在县衙后堂听着看着，你没想到吧？你说就是有人递了状子，他又敢把我这么样？”
汪焓本来还在纳闷那一个月道人藏在哪里了，竟让他翻遍安平也找不到，那成想道人会躲在安平县太爷的家里！他不由把刘光祖恨入骨髓，可惜无法可想，只得心中暗恨罢了。
又过了几个月，汪焓给道人的钱经不住这样挥霍，慢慢有些手紧了。道人也还讲信誉，并没有再和汪焓要钱，只是逼汪焓给他介绍别的有钱人，汪焓此刻也顾不得这些酒肉朋友，挑平时有点嫌隙的推荐了几个，没几天，见那几个财主也一脸愁容的和道人出入宴会，汪焓就知道他们也着了道。
自此吴师道更加肆无忌惮，一天他正在街上闲逛，瞧见有人卖艺就过去看看。一个小伙子舞过几路刀法，就换上一个姑娘走绳，只见她在离地五尺的绳子上跳跃旋身，时而单腿站立，时而翩翩舞蹈，一个苗条的身子只管随着绳子左右摇晃，却始终稳稳的站在上面，众人不由叫好。可惜卖艺姑娘表演虽出色，容貌却平常，吴师道看的不耐烦，转身就想走，正赶上卖艺姑娘一趟绳走完最后耍了个花样，在上面一晃看似就要跌下，一声娇柔的惊呼在他右边响起：“哎呀！”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他不由回头去看了一眼，其实这是卖艺姑娘的招数，她临落地单脚一勾又飞一般荡回绳子上，故意引的众人惊呼喝彩。精彩的表演给他们挣了不少铜钱，耍刀的小伙子拿笸箩来到吴师道面前，见他两只三角小眼牢牢盯住右前方一个穿紫衣的姑娘，口水都流了下来，踌躇一下没敢和他要钱，转去别人那里了。紫衣姑娘也发觉不对，一张宜嗔宜喜的脸沉下来，转身就走。
吴师道魂儿都跟她一起去了，前半辈子遇上的美人加起来也没这个姑娘漂亮！他连忙跟上，嘴里叫着：“美人——别走！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那里？”紫衣姑娘走得更快了，吴师道快步跟着，还在说：“……你多大了？喜不喜欢首饰？我送你一串夜明珠可好？……”
紫衣姑娘突然停住脚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他，道：“你胡说什么？不许跟着我！”吴师道这一下喜的魂灵都飞出天外，颠颠的赶上去想抓握姑娘的小手：“美人，不是胡说，你跟我回去一晚上，我的宅子就送给你！”姑娘咬牙切齿抬手就是一个大大的耳光，没想到这样娇柔的女子手劲着实不小，吴师道随着这个巴掌就趴地上了，他带来的几个家人见主人吃了亏，赶上前与紫衣姑娘打在一处，开始吴师道还叫着家人小心，千万别伤了美人，几下之后就再不出声，他那几个膘肥体壮的家丁竟全被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三下两下打倒在地。紫衣姑娘冷笑一声，径直去了。
自此吴师道就患了相思病，茶饭不思起来，没几天就恹恹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要靠他活着的财主们并县太老爷都慌了手脚，围着他宽慰了几日也没一点用处，一天刘光祖来到吴师道榻前叹气道：“仙长！我帮你打探清楚了，这姑娘是秦霸天的女儿秦采儿。秦霸天可是□□上有名的大盗，雁荡山的匪首。这人凶悍的狠，手下又有八百多个弟兄，仙长，这江湖上的人不比百姓，实在不好惹，不如算了吧，我另给你寻漂亮姑娘。”
吴师道嚎叫起来：“不行，没有她我也不活了！你们等着一起死吧！我……我要娶她，我要去提亲！对，我这就去提亲！”他说着榻上赤足跳了下来，嘴里叫嚷着‘死在山上也罢！’就要往外走。刘光祖连忙拦住，咬咬牙道：“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剿平他的山寨，将秦小姐抢下来给你。反正他们是匪人，待我报上朝廷随便安个什么罪名也容易的很！”
吴师道其实哪里敢真去！他刚才半疯半傻的诈唬就是逼这些人给他想办法，听到这番话高兴的叫：“那你快去剿匪，记住！千万别伤了我的美人！”
刘光祖道：“别急！雁荡群匪实力不容小窥，别说安平，就是纠集苏州府的兵力也没有拿下的把握。何况苏州府尹是个官场老油条，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没好处的事别指望他插手，就算有好处，没万全之策他也不会动。”
吴师道又惊慌起来：“那怎么办？你快想快想！”
刘光祖道：“只有这样了，今年的盐税汪会长想办法催催，别像往年那样逢三扣一，务必在这苏州一府就集齐八十万两银子。再由官兵扮成寻常客商押运到雁荡山下给他抢，秦霸天向来谨慎，如果由官兵押运多少银子他也不抢！雁荡山老巢地点并不隐蔽，他若动了这笔钱一定会想办法运到别处先藏起来，我等守在山下，等他们人员分散再上去个个歼灭！到时候仙长要一个美人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汪焓不得不答应，继而冷笑：“刘父台，你剿灭这样的悍匪功劳不小，朝廷必会给你升官，汪某先贺喜了！”
刘光祖苦笑道：“汪兄说哪里话？我离开安平一月必死，升官岂不是要我的命？我这一辈子是再别想了！”神色十分黯然，汪焓等人想到自己也是如此，一时众人一片心灰意冷。
依照刘光祖的计策，半个月后化妆成盐商的官兵就押着银子出发了，吴师道急如热锅蚂蚁，日日催促赶快。他和刘光祖汪焓并几个大盐商躲在后面的大军中，一切都很顺利，几十辆银车一进雁荡山群就被发现了，半路看见了许多匪徒的明哨暗哨，官兵们只假做不知，待到一个峡谷边缘山贼终于发动，几百条大汉手持钢刀从山坡上冲下来，化装成盐商的官兵一直注意着周围动静，只刚见山贼一露头就发一声喊，扔下银车飞跑而去。待匪徒从山顶冲下来竟是跑的一干二净，领头的二当家愣了愣，可满地雪花花的银子到半点不假，于是大大嘲笑几句，一众匪徒兴高采烈的将银车尽数推上山去。
刘光祖在山下等着，两个时辰后探子来报几百匪徒押着银车向后山走去，领头的正是秦霸天。刘光祖见秦霸天中计十分高兴，带领官兵一拥而上，山寨里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并少数匪徒，官兵不费力就将他们制服关押起来。吴师道不管这些银子的事，他见心心念念的秦采儿并不在山寨中，掐着刘光祖大叫了起来：“我的美人呢？你不说把美人给我吗？是不是你们不小心把她伤了？你陪我美人！”
刘光祖十分尴尬：“不会的，我已经把秦采儿画像给士兵看过，又吩咐下去年轻的姑娘一个也不许动，秦姑娘武艺超群，定是被秦霸天带去一起押送银子了。”
吴师道不依：“我不管你银子金子，我只要我的美人，你老老实实把美人给我就是了。”
刘光祖道：“此事好办，我们大队人马埋伏在秦霸天他们回来的必经之路。多则一日，少则半天，秦采儿小姐一定给你送到眼前！一路劳累，你先喝些茶水歇歇吧。”
吴师道这才不言语，接过茶来喝下去，山寨内的官兵也都喝水歇息了，只有吴师道坐不住，在厅里团团乱转，转着转着，他突然觉得全身发麻，一跤就跌在地上，刘光祖要来扶他也站不稳，直接摔在他身上，再看众官兵惊慌站起，然后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刘光祖大惊，眼看大厅门砰砰两声被撞开了，秦霸天率众匪徒大笑着进了来，刘光祖道：“你！你不是去了后山……”
秦霸天笑道：“我就说这银子不对路，我他娘的绕了一圈回来了，县老爷，这加了料的茶水滋味如何？”
回手拎起吴师道：“敢打我女儿的主意，老子一刀宰了你！”挥刀向他头上就劈。吴师道大叫起来，刘光祖也高叫：“别！”
秦霸天看着刘光祖：“又没有砍你，你鬼叫什么？”他又看了看吴师道，心想：“县太爷这么紧张他，难道他是什么大人物？”吴师道双眼射出精光，对着秦霸天道：“我会幻术！幻术！你看我眼睛！”生死关头，他用尽全力，秦霸天只觉得脑袋一晕，眼前旋转着无数双小三角眼，突然自己眼前出现一片花海，一只彩蝶翩翩飞来，一旋身化成一个彩衣女郎。看着他微笑，那女郎美若天仙，秦霸天不由回了一笑，女郎伸出柔嫩的手拉着他向花丛走去。秦霸天只觉有些不对，模糊问：“你是谁？那个小三角眼呢？”女郎轻轻笑：“来吧，管别人干什么？”花丛里许多蝴蝶皆化成女子，一起娇笑道：“来呀！来呀！”秦霸天抓着彩衣女郎的手迷迷糊糊走过去，渐渐他就失去知觉。
厅中众人看到的是秦霸天呆了一呆，突然脸露微笑，扶着吴师道走出去，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刘光祖听到吴师道说幻术幻术之时就知道有希望了，平时恨急了他这本事，现在巴不得他的本事再大十倍。
且说秦霸天失去知觉，再醒来已经只剩头颅，对面吴师道正面无人色的靠着他的身体歇息。秦霸天以前一直自诩英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这话没少说过，此刻脑袋真掉了，却吓得语不成声：“我……我的头啊……怎么会这样？救命！救命啊！”
吴师道本来十分害怕，还以为秦霸天这样的绿林好汉不比刘光祖，会是个宁死不屈的主。如今听他救命一出口就放下心来。挣扎着爬起来道：“你认命吧！我有办法也不救你！你刚才要杀我时好威风啊！”
秦霸天本来只是乱叫，在这话里听出一线生机，连忙救命饶命的乱叫，吴师道恨他刚才要杀自己，咬定不肯救他。秦霸天见什么山寨的积蓄全给他、拥他坐大王等能许下的好处都说遍了他还不要，突然想起一事，叫道：“你救活我，我把采儿嫁给你！”
这一下正中吴师道心窝，他声音颤抖道：“你可别反悔！”
秦霸天忙道‘决不会！’又把吴师道的本领夸的天下无双，女儿嫁了他才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像他这一双慧眼，早看中这个小眼睛的盖世奇才一般。以前秦霸天这一张嘴下命令的时候多，阿谀奉承的话几时说过？竟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好的口才！吴师道只求有了采儿就心满意足，哪里理他废话，动手将他脑袋粘回，为了怕他反悔，当时就警告他一个月必须粘一次。
秦霸天满口答应，回去立刻宣布当晚就举行女儿和吴师道的婚事，秦采儿闻言哭了个半昏，死命求他，平时秦霸天自觉将这个女儿爱若性命一般，此刻真跟性命比起来才知道自己还是爱性命多一些。只逼着秦采儿一定要嫁。
当晚大厅里挂些红布，凑合着成了喜堂，官兵在刘光祖的约束下和匪徒一起做了婚礼的贺客，倒也官匪一家了。吴师道一双小眼乐的看不见。只等一身红衣的秦采儿被人扶来即可上前抓住她的手：“我的美人哪！可叫我想了多久？你的小手真个叫人销魂！”
秦采儿挣开他的手，用力挥了他一个耳光，秦霸天吓的赶紧喝骂：“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快给你家老爷赔罪！”
秦采儿甩掉盖头，露出肿如核桃的泪眼鄙夷的看了父亲一眼，右手一翻，一把匕首整个插回自己左胸，正中心脏，当时便没了气息。厅中众人大哗，吴师道嚎叫着搂住秦采儿哭了起来，秦霸天也赶上来哭，嚎了半晌他唯唯诺诺向吴师道说：“贤婿，我也没想到采儿她会这样，你、你可不能不救我啊！”
吴师道痛失美人，大怒起来，喝骂：“滚！滚出去！”刘光祖上前劝秦霸天：“仙长现在心情十分不好，你先让他歇歇，等明儿我劝劝他，一定让他救你便是。”
秦霸天无奈，即担心自己小命，也心疼女儿，失魂落魄的退下了。吴师道只抱着秦采儿的尸体在喜堂里号哭，众人惧他妖术，都不敢靠近。吴师道哭了一阵，低下头看着采儿白的晶莹的脸蛋和长睫毛，渐渐心生歹意，道：“美人，我竟是碰都没碰成你就去了，你也太没福气，不如让我们亲近亲近，我这一生定当你是我的妻子就是了。”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在干什么！别碰小姐！”吴师道转头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手里拿着食盒，正愤怒的瞪着他。吴师道大怒拎着领子把她提起来：“那来的野丫头，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这女孩是秦霸天买来伺候采儿的粗使小丫头小雨，采儿见她年幼，一直对她很好。今天采儿礼堂自尽，小雨哭着在厅堂外面不肯走，来送饭的小喽啰自己不敢靠近，看见这小丫头在门外徘徊就让她替自己拿进去，小雨也想再看一眼小姐，于是拿着食盒进去了，谁知一进门就发现那恶人正解小姐的衣服。她挣扎起来：“你个大坏蛋，我不走，我出去你又要欺负小姐！你滚出去，你滚出去！”低头在吴师道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吴师道一声嚎叫，把她甩在地上，小雨扑过去拉住秦采儿的尸体就往外拖，吴师道怒极过去踹了她一脚，小雨不理只用力拖着尸体叫道：“我不让小姐你在一起！”
吴师道又抓着衣服把她拎起来骂：“反了你个小贱人，你怕不怕我杀了你？”
小雨回手连抓带挠，连声尖叫：“我不怕，就不怕！”拉扯中嘶的一声她的袖子被扯去半幅，吴师道刚才抚摸秦采儿时已经色心大动，此时看到小雨因为用力涨红的面颊、汗水浸出的热气，只觉一阵喉头发干，他竟对这个容貌平常尚未发育的小女孩动了心思。
此刻的吴师道已然完全抛弃做人的一点良心，合身搂住小雨道：“好，依你，扔了那个死人，你陪道爷一次吧。”小雨死劲挣扎，把吴师道的脸抓破好几处，吴师道近来酒色过渡，一时间竟然制服不了她，心里急起来，扳起她头对着自己道：“丫头，看我眼睛！”
小雨不由往他脸上一看，立刻一阵发晕，接着全身僵硬，半点动弹不得。吴师道拿起一把尖刀对着小雨道：“你老老实实的听我安排，不然我就把你脑袋割下来！”
小雨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大恶人，小姐被你逼死了你还欺负她，你一定天打雷劈！”
吴师道一刀切进小雨的脖子，一点一点割起来，直到头被割下，小雨都一路大骂，并没有哭泣求饶。吴师道神色越来越惊慌，问：“我……我已经把你的头割下来了，你不用怕，只要听话我就给你粘上。”
小雨‘呸’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呢，你没真把我的头割下来，你只是个变戏法的。”
吴师道脸色突然涨红如猪肝，颤声道：“你的头已经在这里，你看你看，对面就是你的身子！我已经割了，真的割了！不用你听话了，我……这就给你粘回去！”他的声音颤的厉害，三角眼里满是惊恐之色。
小雨道：“不用，你割我我怎么会一点也不疼，也没有流血，再说我动都动不了，你想干什么还非得用同意吗？你个大骗子！”小雨自己也没发现什么时候她已经能动了，她仰起头，清清楚楚的道：“我不信！”
随着这三个字一出口，吴师道的脑袋突然从脖子上直直弹起，就像被一把快刀切断一样，血喷出三尺多高。他头上的眼睛瞪的滚圆，死死盯住小雨，至死他也不相信，如刘光祖那样的朝廷命官、汪焓那样见过世面的富商、秦霸天这样杀人不眨眼的□□老大都被自己骗过，‘我不信’这三个字最后竟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嘴里！不知道他们若晓得自己的幻术如此轻易就能破解，该做何感想？
小雨惊呼着跑了出来，刘光祖秦霸天等人争着拥进室内，见了吴师道的尸体都大声惊叫起来，随即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又放声痛哭，直如死的是自己亲娘老子一般，秦霸天哭够了想找小雨泄愤，可刚才山寨乱成一团，小姑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既然性命不保，众人都撕开面具，官兵与山贼打做一团，乱中刘光祖被击毙，几天后秦霸天也被随后剿匪的大军抓住，送去府衙问斩。汪焓逃得性命，回安平将消息告诉几个被砍过头的富商，顿时安平哭声一片，棺材都比平时贵了一倍。
几天后汪焓的日子就到了，他已经交代完后事，天一黑就换上装老衣服自己睡进棺材里等死。大概三更天左右自己的脖子果然渗出血珠，也开始咯咯响起来，汪焓一动不动的等着，到这个地步似乎也不怕了，脑袋越响声越大，过了两个更次慢慢变小，天色大亮之后也不再响了，摸摸脖子上干干净净，也没什么血迹。汪焓又躺在棺材里等了半天还是不死，慢慢爬出来照镜子观看，脑袋和平时无异，以后每月这个时候他都加倍小心，脖子却再也没有响过。其他几个财主也安然度过，并没有人真的死去。
汪焓拣回命以后心性大变，每年修桥铺路，施粥舍药，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直活到九十五岁才死。直到他死也再遇上过吴师道那样的异人，也没人知道他的幻术是从那里学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