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短篇集》缘若无月

4、酒迷幻梦重归忆【HE】

　　“师叔。”平静的声音传来，让早已习惯黑暗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红得耀眼的瞳如同烈焰一般在海底燃开。
　　“你又来了。”不是疑问句，而是玄霄最常用的肯定句。
　　“是。”简单的答复，干脆明了，认真而又恭谨的表情让玄霄有一瞬间的目眩，“我已寻得助师叔逃脱东海之法。”
　　“说。”
　　“以血祭羲和。”说罢，慕容紫英垂首而立，不多时便感到周围海水一阵不正常的涌动，似乎是玄霄在控制着海水的涌动，让它们向自己袭来。——师叔，你对于我的答案，不满么？
　　茫然的闭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在乱涌的海中，不挣扎，更不自救。
　　千年之期今日已满，凡尘间的朝代更替不知几何，自己在这凡尘间的事情……应该都已经了结了吧……毕竟……琼华已殁，故人皆去，就连这最后与自己相关的师叔……也即将脱出东海。
　　陷入昏迷之前，慕容紫英的嘴角略略向上弯起，似在为自己将要得到的解脱感到欣喜。

　　“玄霄，你……终究还是自东海而出。”九天玄女于九霄之上注视着凡间的一切，目光中看不出是悲是喜，是忧是愁，“但愿，你不会重蹈覆辙，再入魔道”。

　　“你醒了。”玄霄定定的看着床榻上的人，仅着里衣的慕容紫英看起来与平日里永远穿着一身褪色不少的琼华弟子服的他相距甚远——这样的他，看上去竟有些许的脆弱。
　　“师叔……？”慕容紫英睁开双眼，便看见了床边坐着的玄霄，在海底被打湿的红发化为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本有魔性的红眸也化作了一潭清水，却看不见底；眉间三点朱砂回归一点，红的灼目。
　　——熟悉的感觉，却不似那在禁地初见的冰冷，也不若后来所见的炽热。
　　——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这句话在嘴里面绕了七八圈，却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轻叹。
　　“可要些酒？”玄霄不甚在意他打量自己的眼光，“虽与昆仑山下店中所卖仙酒无法相比，却也聊胜于无。”
　　“弟子……不胜酒力。”慕容紫英低眉，“敢问师叔，脱出东海之后，可有麻烦？”
　　“我还以为你敢于背叛天界，已不再是当年那迂腐的琼华弟子。”玄霄没有接话，只是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玉瓶，微叹一口气道，“当初，也只有云天青一人敢于破戒罢了。”
　　“……”慕容紫英突然觉得，今夜的师叔，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罢罢罢，”玄霄突然有些恼怒的摆了摆手，“我玄霄从不做强迫与人的事情。你今夜便在此休息，明日随我去……昆仑。”
　　“是，师叔。”慕容紫英目送玄霄微微有些急速的离开房间，复又躺下，透过微微有些破损的纸窗看向外面。
　　一弯残月挂在天上，似乎……有些像人微微勾起的嘴角。零星的几颗挂在月旁点缀的星星，却有些像……还有那静静拂过纸窗的风，似乎与当年……透窗飘来的花香，总觉得和凤凰花……
　　慕容紫英突然自暴自弃的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够多了，想要入睡，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难以入睡。

　　“他睡下了。”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冷冷的，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要如何决断？”一女声轻轻的说着，似乎也怕吵醒了“安睡”中的人。
　　“我不会随你去魔界，也不会将魔化后的羲和交给天界，你可死心了。”玄霄有些不耐的说，“我以为，东海之滨，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那，莫怪妾身得罪了。”女子似乎有些愤怒，却又出离的冷静，“玄霄，念在我们曾经同门，我会为你留一个全尸的。至于紫英——”她的声音蓦地转为柔和，“我会为他继续封印那一段罪恶的记忆。”
　　——罪恶的记忆？那是什么？
　　慕容紫英出神的望着窗，似乎，有一道什么东西，把自己和整个世界分开了……
　　“你！”玄霄顿了顿，“我不明白，素琴，你既已叛出师门拜入魔界之下，又何必对我苦苦纠缠？”
　　——纠缠？素琴？
　　她是谁？紫英觉得头越来越痛，素琴……素琴……当年，是否有一位师叔，名唤“夙慬”？
　　“我？叛出师门？”素琴的声音已不复冷静，“若非你……你诱骗紫英做下那等天理不容之事，我又怎会被那群见利忘义的小人逼走？”
　　——天理不容之事？诱骗？
　　头好痛……好痛……究竟，被封印了什么记忆？为什么会被封印？
　　“我自问无愧于心，”玄霄似乎听出了屋内的人急促的呼吸不若在睡梦中，有些烦躁，“当年之事，无关对错。天青与夙玉，岂不是也被你逼出门墙？”
　　——天青前辈？夙玉师叔？
　　似乎有一些明朗，却又纠缠在脑海中，仍然……不甚清晰。
　　窗外传来剑与剑的碰撞声，似乎还有法术……
　　渐渐的，似乎一切归于沉寂，慕容紫英愣愣的看着有些破碎的屋顶，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你醒了？”又是一样的问话，语气却与那人不同。
　　“他呢？师叔呢？”紫英慢慢的回神，突然揪住了眼前人的衣领，以不同于往日的恶声狠狠地问道。
　　“……”九天玄女轻轻的弹开紫英抓在自己华服上的手，“玄霄么？在外面。我只是代天传旨，赋予你永生而已。”
　　“……永生？”紫英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为何？”
　　“你助他脱离魔性，又劝他回心转意，挽救本应于天命中死于他剑下的无辜民众无数，此等功绩，自然要赋予你一定的奖励。”九天玄女淡淡的说，“你脑海中的封印被你自己破坏掉，已经无法修复。”

　　是么？慕容紫英在玄女看不见得阴影处勾起苦笑，怎会无法修复？他……只不过刚刚恢复了一点点，那时的记忆而已。
　　那时，他在后山教他琼华剑法，提点他起手式如此不对，变式那处肘部高了半寸，这里腰部低了半分。
　　他一一改正，兴奋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崇拜。
　　那时，他在醉花荫处教他辨识天象，告诉他星象中所蕴含的深意——是了，群星绕残月，便是那时他所教自己的第一种星象。
　　他沉醉于宽广的夜空下，沉浸在他难得的温柔之中。
　　那时，他在前殿让宗炼传授自己练剑之道；那时，他渐渐的……沉醉在他的照顾之中。
　　是了，所谓的罪恶记忆，所谓的天理不容之事，也不过是……妖界将近前，师叔被天青前辈拽去饮酒归来后，酒后……
　　然后，被夙慬师叔看到罢了。

　　然后呢？然后……好像就被封印了这一段的记忆吧……
　　所以，自己才一直认不出他啊……

　　“……无妨。”沉默半晌，紫英有些郁郁道，“我自知甚清，不劳玄女费心。”
　　“如此，便出去寻他吧。”玄女微微挥袖，整间房屋经如烟消云散一般，不再存在。看着慕容紫英愕然的表情，玄女微笑，“昨日，不过是幻境罢了。为助他脱离心魔控制，天界特意布置了此等幻境。若非你昨日昏迷，让他突然心性收敛，还不知他心魔发作起来将闹成怎样的大祸。”
　　“……”

　　“敢问师叔酒可醒了？”慕容紫英抬首，望见江畔杨柳下，那人挺拔的背影。
　　“……”玄霄沉默半晌，“我从不知你，还有如此调笑之本领。”
　　“呵。”慕容紫英理了理琼华弟子的服饰，走到玄霄身边，“师叔，弟子前尘既忘，不知，可否由师叔重新教弟子，这上清破云剑的起手式，该如何？”
　　“……”玄霄愣愣的看着眼前有些熟悉，却又不复脆弱的慕容紫英，轻轻的、小心的将他拥入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师叔，”紫英静静地任他环在胸前，略略抬首，“来日，我与师叔共醉如何？”
　　“好。”玄霄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并不深刻，却让紫英觉得周身暖了起来，“来日，我再教你那观星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