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35、钦差

　　慕容羲带着他的宠姬沈氏八百里加急赶到洛阳的消息，次日清晨便传到了大公主李泠的妆台上。
　　这时节的长安，早晚渐凉，李泠坐在妆台前看完折子，才觉得周身微冷，驸马元赫已经默默取过一件外袍来为她披上，顺手将消息折子从她手中取走。
　　这个驸马是她亲自选中的，丙寅科的探花郎，品貌温柔皆是近些年来科举第一流的人物，当然和慕容羲比，也是云泥之别。
　　他一目十行看完，笑吟吟地对李泠道：“殿下，这位慕容将军的日子可真是多姿多彩，羡煞吾辈。”
　　李泠按着衣服起身，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个混账不是省油的灯，李漠也是个废物！竟然能放他走脱了！”
　　元赫笑道：“东都那边的事情早已了结，他便是大罗金仙也翻不出什么动静，只会丢脸，殿下放心啦。”
　　李泠心中浮躁，在室内踱了两步，突然向元赫笑道：“未必，莫说他母族的力量，就是慕容世家都不好搞，驸马这么有信心？”
　　元赫一脸无辜，笑道：“微臣哪有什么信心，公主安排的事情都做了，他们总不能捏造一个证据吧？再说东都不是那几位守着的吗？”
　　李泠摇摇头，心中那阴影总是挥之不去，突然问道：“我取中驸马的时候，你可曾心怀怨恨？”
　　元赫微笑将她拥入怀中，道：“科举功名，无非封妻荫子，兴家治国。殿下青目，就是令微臣一步登天，微臣夙夜难眠，至今惶恐。倘若……”
　　李泠知他话中未尽的意思，冷笑道：“皇家夫妻最难做，你若无贰意，我必与你共白首。”
　　元赫含笑推她入罗帏，嗔道：“少来许这些愿，倘若将来……殿下心心念念的慕容将军自然就能答应殿下了，彼时殿下想拿微臣怎么办？”
　　李泠微微打个寒颤，这个念头是她少女时期的美梦，近年来已经很少有了，元赫想是怕她嗔怒，含笑去解她的衣带，道：“微臣是绝计不会有贰意的，只求殿下准许微臣再有一女就行，儿女成双，将来就算立即送微臣去冷宫，微臣也必欢欣鼓舞，俯首谢恩。”
　　这话说的既单纯又愚蠢，李泠一声叹息，终于还是张开双臂勾住了驸马的脖颈，轻声道：“不要多心，慕容羲根本并不重要，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二皇子李溶知道慕容羲的消息，远要比大公主早的多，慕容羲带着他那位宠姬沈氏过潼关，便有消息往他这边报。
　　李溶除了喜爱骑射游猎之外，更是出了名的聪明好学，常常手不释卷，由宵及旦——爱看书的皇子在本朝可不多见，从则天大圣皇帝以降，没有皇子是勤学闻名的，是以朝野声誉颇佳。
　　消息报到十王宅李溶府上的时候，已是五更天，李溶正与他的谋士长孙桴聊长安府尹的事情，闻得密报，知道慕容羲必是请旨往东都去处理六皇子的案子。
　　与大公主不同的是，二皇子更好奇那位宠姬沈氏，那日长安道中与她有一面之缘，瞧着并不起眼，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眼高于顶的慕容羲相中。
　　他将心中的疑惑向长孙桴说了，长孙桴摸着胡子沉吟道：“既能护着六皇子去终南，又跟随慕容将军去洛阳，只怕此女大有来历吧？速查。”
　　二皇子手底下的人也非等闲之辈，等慕容羲与沈大寒次日到达东都洛阳时，沈大寒的履历以及来京的所作所为，都调查的明明白白。
　　得着详细信息，李溶就请长孙桴来自己书房议事。不多时长孙桴过来，看完了所有的情报，第一句话便是道：“恭喜殿下，这次是个大好的机会啊。”
　　李溶听的一愣神，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长孙桴笑道：“我们在洛阳做的那个局，若只有慕容羲自己，只怕还有一成逃脱的机会，此女既然对慕容羲如此重要，当是突破之处。”
　　李溶疑惑道：“那沈氏容貌不过中人之姿，如何重要？”
　　长孙桴笑道：“从她送六皇子到终南，才第一次见到慕容将军。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天，就能单独带她去洛阳料理如此大事——慕容将军身边人才济济，为何就能如此信任她？”
　　李溶想了想，道：“难道她对三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长孙桴笑道：“乡野女儿没见过什么世面，泄漏慕容羲有隐疾之事，慕容将军的脾气若没有当场打死她，必然是有不得已，甚至非她不可的理由。不然江南慕容本就有个通灵圣手在，还能轮到这个沈氏为他治疗？”
　　这么一讲似乎也十分通顺，慕容羲算是与两位公主青梅竹马长大，都说他是皇帝定好的女婿，这几年居然不假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是厌恶大公主李泠的私心甚重，三公主温驯无脑，一片痴心可鉴日月，他也视若无睹，只有因为隐疾不能宣之于口这一个可能才解释得通了。
　　李溶想到去年的事，突然放声大笑，道：“很对，把这个消息给东都那边，就说沈氏棘手，此事若了，就不必让她回长安了。”
　　他这意思当然是要借机杀之，给慕容羲添麻烦，是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仅次于成为太子，入主东宫。
　　长孙桴微笑点头，道：“其实还有更好的一个办法。”
　　李溶一挑眉，他也想到了，道：“把她变成我们的人？”
　　长孙桴点头道：“正是。”

　　钦差大人初抵洛阳府这一晚，可真是十分热闹，他先是将那宠姬毒打了一顿又不许人治疗，自己挑灯看卷宗到辰初刻，突然开门出来问门口警戒的六皇子侍卫并洛阳府的差役们，“你们可见沈娘子何处去了？”
　　六个侍卫，四个差役，十人齐齐骇然摇头，钦差在此，看起来又是不个好惹的主儿，他们就算间中有困倦，也不敢十人一起睡过去。
　　可是平白无故的，被打伤甚重的沈大寒，就是不见了。
　　据慕容羲说，他当时是有些困倦不堪，便支着脑袋在书案前稍睡了一会，那时候沈氏已经蜷在墙边临时搬进来的一张短榻上睡着了。他醒来时看到榻上无人，便立即出来问，谁知道这些人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众人皆惊诧无比，各自报告上官，不多时六皇子的近卫周栗与洛阳府尹杜蓝先后脚带着人赶到，乱糟糟一阵了解情况，杜蓝立即传令各城门暂缓放行，周栗昨天所带的侍卫都是见过沈氏的，分别派往各城门，严格检查出城人员。
　　不管是私逃还是被人所掳，事情发生在洛阳府衙，总是令人匪夷所思，这是个大活人又不是苍蝇蚊虫，还能在慕容将军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当然大家还有众多猜测，比如这沈氏触怒了慕容将军，其实深夜时已被慕容将军扼死，尸体用化尸水处理了等等，就不方便当着慕容将军讨论了。
　　慕容羲余怒未消，然而精神看着尚好，他将杜府尹等洛阳府内有职司的重要人物都召集过来，询问关于连环杀人案的办理的情况。
　　按说此事当归捕房管，喊着总捕头刘桂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司功、司仓、司户这些官吏也要求一同参加，众人就不明白了。
　　然而钦差就是钦差，钦差只是说要共同参详办案情况，谁敢不从？于是杜府尹的内堂济济一堂，尽是各级官吏。
　　慕容羲命刘捕头先将那白露被杀一案讲与众人知，刘捕头心道这件案子蹊跷，又是六皇子身边得宠的侍女，洛阳府上上下下对案发情况了若指掌，何必让他再费口唇呢？
　　当然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朗声将此案首尾与众人又讲了一遍。本月初四清晨，侍女白露被人发现悬于上阳宫七宝阁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梁上，当时冰冷僵硬。
　　查颈勒痕并尸斑、指甲残损情况，白露并非自缢，已定其被人勒死后吊于梁上的。还有一件更蹊跷的事，查白露死时，已经有孕三个多月。
　　白露为人温柔谦和，自幼长于宫中，父母兄弟远在江南，她的职责是随侍六皇子，几乎也从来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禁宫之中规矩严苛，不论司职为何，出行都是两人以上，互为监督。白露就算是六皇子的贴身侍婢，起居出行司职，身边都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婢女跟随她。
　　所以这身孕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梦熊罴入怀而有娠吧？这种鬼话谁也不信。
　　凶手最早锁定为七宝阁内六皇子一系的侍卫或从人，或者是与白露素来有隙之人，毕竟能潜入上阳宫杀人然后从容逃走的凶手也不多。
　　然而一无所获，六皇子随扈到东都来已有半年之久，有孕这不才之事必然是在东都发生的。然而六皇子所居的七宝阁当时侍卫不多，总共二十人，这二十人彼此互证，都没有问题，当时皇帝震怒，将二十人全部下狱，重新又给六皇子增加了一百名侍卫，令自己最亲信的近卫之一周栗全权负责保卫六皇子的安危
　　这二十人目前都还在洛阳府的狱中，能为皇子侍卫的，一半是官宦子弟求个出身的，一半是受训多年的武学好手，既不能打，也不能用刑，人人都说自己冤枉，至今还没个定案。
　　刘桂这一案讲的简单明白，慕容羲十分满意，岂知钦差大人还未开口，捕房里有名的捕快，浑名唤做赵半城的突然悄悄进来递了张纸条给刘桂。
　　他这举动十分放肆，然而刘桂见他神色惊惶，满头大汗，不由得接住了，原来那纸条上写的是：城西陆先生昨夜被杀！
　　陆先生，姓陆名章字文达，大儒陈焯先生的高足，性温良恭顺，乐善好施，东都官学名满天下，便有陆先生出的一份力。
　　六皇子近来留在东都听陈先生讲课，陆先生时常随侍在侧，怎么这样的一个善人，无端就被人杀了呢？
　　这消息由刘桂念出来，堂上有人放声大哭，连杜府尹都忍不住举袖拭去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