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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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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寒这一枕黑甜,醒来时已近中午,窗上光影摇晃,枕上余香犹在,慕容羲却已不知所踪。她素来睡觉极为警觉,不知道怎么今天就睡的这么死。此刻魂魄归位,茫然起身,兰影在外间听见她的步履声,揭帘进来笑道:“将军奉旨入宫了,吩咐奴婢们不能打扰您。”
主人宠爱,沈大寒的地位都随之提高了,称呼都用上了“您”,沈大寒自知地位未必就比一只金丝雀高上多少,但总归待遇有所改善,自有婢女们服侍她更衣洗漱。
趁这会儿时间,兰影已经安排小厨房为她专门做了两菜一汤,加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精饭,展眼就端上来。
果然是待遇好了,能睡足吃饱,沈大寒心里也不知道是该赞叹还是该惆怅,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只是才吃了一口青精饭,她便觉察出不对来,一声深长的叹息。
兰影还道饭菜不合她口味,笑问道:“这青精饭是仙家服食之法,益气养生,姐姐怕是吃不惯这个味道,您想吃什么我再安排小厨房做去?”
沈大寒将那口饭吐在手绢里包好,拿茶漱了漱口,问道:“小厨房是专门服侍将军的吗?在哪儿?带我去瞧瞧。”
兰影见她笑的甚甜美,忖度着估计是想洗手入厨为将军做些汤羹谄媚将军,便引她去偏院的小厨房里。
慕容羲这宅院其实已经有多半年没来住了,看守宅院的人口也不多,除了大管家雷霆之外,还有内宅的管家雷张氏,并丫环竹影兰影等十余人,素常下人们吃饭都是外面大厨房做了送过来,小厨房却是雷张氏亲着带着两个婆子打理,只有慕容羲来时才使用。
沈大寒见那小厨房占了宅院西北角的一个极小的偏院,此刻院中还挖了火坑,有个婆子照看着一只全羊在火上炙烤——正是在给预备晚上的菜肴,先炙烤至半熟,再放到炭火上保温,到晚间前头说一声将军要用晚饭时,立即就能切上了桌。
雷张氏今天约莫五十多岁,已是满头银丝,收拾的极为整洁利索,她听见兰影招呼,立即洗净了手出来,含笑来与沈大寒见了礼。
沈大寒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方才送去的饭菜好快,谁在做啊。”
雷张氏笑道:“您也知道咱们将军多在终南,大部分人都带了过去,此刻就我与这位刘张氏,还有一位出去买菜的陈大娘三人伺候小厨房。”
沈大寒甜笑,抄着手进去转了一圈,里面大灶上的火也是日夜不停的,蒸屉里预备着一些家常菜肴,青精饭也还蒸着两大碗。
沈大寒微笑着揭了笼屉,取筷子来将那两碗青精饭都尝了尝,问道:“这可是个悬案了——饭菜从此地出发,到内院那边,经过几个人的手?”
兰影此刻要再看不出来是那饭有了问题,可就是真傻,立即道:“是我跟前的小丫头小蕙小墨两人一起来取的,我现在就带人去捉拿她们两个。”
沈大寒略想了想,笑叹道:“也不必自己惊惶起来,说与你知,慢慢查吧——那碗饭送到我那儿都还烫手,想来外面专程等着害我是来不及的,必然是小厨房或者大厨房混进了奸细,再不然就是有什么特别的高手对我不轨,外贼厉害那就难查了,不必挂心。”
兰影万想不到她竟然这么说,心中忐忑,问道:“应该如何是好,请沈娘子赐知。”
沈大寒笑道:“给我送的那碗饭里拌了‘无患散’,药味太浓厚,吃不下去。”
兰影茫然不解,沈大寒只得提醒她道:“这药十分冷僻,是教坊司给那些犯官之女使用,谓之永绝后患。”
原来这“无患散”是教坊司的秘药,专为那些犯官之后贬入贱籍的女子所用,服之血崩如溃,宫寒如冰,永远不能生育。
雷张氏吓得如筛糠一般,颤声道:“什么无患,是是是……永远不能……生育……吗?”
沈大寒点点头,兰影这才知道厉害,与雷张氏一同跪下请罪,院中那看守着烤全羊的婆子也一同过来磕头谢罪。
沈大寒笑道:“若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拿去太医院查证……我出去逛逛,等我回来时,希望你们已经找到府内是何处出了问题。”
她把好大一个难题丢给了兰影与雷张氏,一摸衣袋里还有一串钱,便畅笑着从西角门上翻墙出去。
此坊想是达官贵人居多,坊内并没几家宅院,街上行人车马亦少,然而坊门口站着的那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颇似……冤家路窄啊。
这分明就是那天三公殿下身后随侍的近卫之一,看到此人,那“无患散”倒也不难解释了,沈大寒心里吐槽三公主还没嫁便管起了慕容羲的内宅事务,也太勤谨了。她笑嘻嘻地行近见了礼,问道:“贵主人何在啊?”
那侍卫本姓,董,名益,是大内有名望的高手之一。他今日接到的命令,原本也是要请她去一趟,可万万想不到这人竟然亲自送上门来,微愕之余眼中精光大盛,沈大寒含笑退了两步,道:“草民身无利刃,心无不轨,还请为我引见。”
她这两步退的何等巧妙,正好避过了董益举手一击,笑容甜美,似乎邻家女儿含笑向长者问安,毫无威胁。
董益沉默一刹,道:“请。”
他说了这个请字,却当先向坊外走去。
董侍卫要带沈大寒去的,是隔壁坊的一座酒楼,沈大寒见这一街一坊之隔,便是天壤之别,那坊内安静无人,这坊内门庭若市,对比极之鲜明。
酒楼一层散座,二楼却似乎是被贵人包下了,楼梯口堵着铁塔也似的两名大汉,董侍卫往楼梯前一站,那两人便分列左右让开了道路。
果然三公主殿下正在楼上雅室里持酒沉吟,沈大寒进来见礼,她连头也不抬,道:“你好大的狗胆。”
沈大寒笑道:“殿下何来此言?”
李漠终于将酒一饮而尽,抬眸望着她,眼里似有微光闪动,“别以为慕容羲看中了你,吾就不敢动你。”
公主殿下这泪光闪动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慕容羲似乎不感兴趣,沈大寒郑重道:“草民上次说的是真的。”
李漠恨得直接将酒杯砸向了沈大寒,这种质朴的投掷攻击对沈大寒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微一侧身便避过了,那酒杯是金质嵌宝的御赐之物,董益连忙接过来,重又为公主奉上。
沈大寒所言的内容,当然是上次在大公主府上,她向李漠暗示慕容羲不能人道的事情,“殿下息怒,慕容将军之所以容许草民在他身边,便是为了遮掩此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李漠咬牙切齿道,说着手边的酒壶也砸过来了。沈大寒抬手接下酒壶,重又给她放回手边,退下几步道:“殿下,我姓沈。”
她没头没脑的讲了这么一句话,李漠并不明白她的意思,皱眉道:“什么意思?”
沈大寒想了想,笑道:“凌神医您知道的吧?他的一身绝顶医术并非凌氏秘传,其师门籍籍无名,医术父子相传,姓沈。”
凌神医名满天下,皆因救了先皇帝,御赐神医之名。先皇帝早就想请他师门的高人出仕,却被凌神医拒绝了,称师门古训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所有弟子都是游医途中随缘收的,弟子们师成之后也散布天下,师门有事能找上他,他却无法寻着师尊。
先皇帝原本也不信,后来遍访天下名医,才知这些名医或多或少听过这沈氏一门的名医事迹,只是他这一门不好名利,居无定所,极难寻找。
董益闻听此言,神色大变。
原来在沈大寒的饭里所下的“无患散”便是三公主殿下安排的,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名门贵女都不喜欢有个庶长子,更何况公主殿下。
三公主的命令,他当然是亲力亲为,依他的身手,小厨房里再有十个雷张氏也防不住。他在厨娘蒸青精饭的时候把药拌在最外面的一碗,又把里面的碗都动了些手脚。
贵客传饭,当然是先拿最外面的——何况里面两碗蒸出来略有些崎岖不平,所以放有药的那碗,被端上了沈大寒的饭桌。
岂知沈大寒一口饭没吃又吐了出来,立即去厨房找证据。如此敏锐的辨识力,要说她是一个普通军户女儿,谁都不会信。
这个情况,董益还没来得及禀告李漠。
李漠见董益神色有异,命他询问沈大寒,沈大寒笑道:“不敢惊动,草民自幼武学医术一起修习,分辨药物的本事还是有的,上次草民在京兆府捕房中的那个迷药,是叫做‘万仙倒’对不对?”
董益微有疑惑,沈大寒已经解释了他所想的问题,“草民……那天入口以为是另一种迷药叫做醉千觥,想着喝两口不要紧……谁知道竟然是这个?两药的主药中有一味味道极似,我就着了道儿。”
李漠不知道这些细节,望向董益,后者向她施礼道:“殿下明鉴,那天蝉娘确实说了她醒的时间也太早了些……”
李漠心中一阵烦躁,道:“所以你是想来啰嗦什么?威胁吾么?”
沈大寒轻咳一声道:“事涉慕容将军隐私,容草民密禀。”
董益见李漠俏脸通红,立即道:“殿下,是否请蝉娘过来相伴。”
李漠一拂袖道:“你先退下吧,谅她不敢造次。”
沈大寒向董益竖起一根手指,笑道:“草民就一句话。”
董益会信她才有鬼,默默退出了雅室,却在门外防备着,沈大寒知他职责所在,只作不知,又向李漠施了一礼,道:“草民现在的身份,一则是慕容将军的障眼法,二则是为他治疗的医师。”
李漠涨红了脸,然而她又对慕容羲实在是关心,半晌才道:“能治吗?”
沈大寒早已经编排过一整套的说词,她的表情严肃镇定,颇有医者父母心的仁善光环,道:“难治……慢慢调理治疗,或者能恢复如旧。慕容将军不愿意此事为外人知晓,所以要求草民与他出则同车,寝则同榻,以为遮掩,请公主……不要误解。”
李漠又想砸东西了,她道:“谁要管他这些破事。”
沈大寒微笑道:“草民既然答应了慕容将军帮他遮掩,就必须可以生育,万一有个流言蜚语说将军不能人道,草民还得找别人帮将军生一个……。”
她这还帮慕容羲预定了一顶绿头巾,李漠听她说的粗俗,完全笑不出来,咬牙道:“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他?”
沈大寒叹道:“草民与慕容将军约定以一年为限,倘若治不好,就带他去找草民的父亲。”
李漠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了,恨道:“为何现在不去?”
沈大寒笑道:“草民的父母知道草民既来帝都,可能无法遮掩身份,早就约好了,草民抵达帝都之时,他们就做个局,弄成家中起火无法出逃的样子,其实已暗中远遁他乡,他们的具体去处草民也不知道。公主如果曾经派人到广陵府调查,此刻应该能赶上‘头七’。”
李漠确实已经派人飞鸽传书到一站一站把消息传到广陵,便是要查沈大寒的来历,她所说的并不难验证,可是……沈大寒也太无耻!太可恶了!
沈大寒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微笑道:“草民自当想尽办法为慕容将军治疗,草民若治不好,只怕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治好将军的病了,还请公主恕罪。”
她这是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三公主这种敌人不能打打杀杀的以绝后患,就只好先委屈慕容羲的名声挡灾,不然公主任起性来三天两头花式找她麻烦,岂不烦恼?
李漠杀机大盛,抓起酒壶又砸向她,“治不好他,杀你全家!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