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25、浣花锦

　　因着长安百姓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热情，慕容羲已经好几年不敢在长安街头骑马了。若骑马出去，定然被喜爱他的百姓们认出来，一传十十传百，阻塞道路交通。后来连他素常用的车马都朴素简单，不敢有什么特别的标识。
　　沈大寒做为随侍的从人，今日居然还有与慕容羲同乘一车的殊荣。她惶恐之余，老老实实地坐在慕容羲下首，作出俯首听令之状。
　　慕容羲心中有事，也无余暇逗她，路上只是交代了她去大公主府上一切行动要求，又谆谆教诲她遇事要沉住气。
　　沈大寒心道怕我生事的最佳妙法难道不是别带我去？然而也就是这么一想，自忖多说无益，慕容羲也不会因为她不高兴而改主意。
　　慕容羲见她的模样恭谨，似乎是俯首听命的意思，心里仍然有一百万个不放心，叹道：“你若能保证今日不多惹是非，定有重奖。”
　　这重奖二字，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沈大寒心知肚明，但还是要规规矩矩应了一声：“将军放心，大寒定当谨遵钧命。”

　　到公主府上已近黄昏，慕容羲的车马虽然没有标识，远远的早已经有人迎上来，指引车马从东侧门入，在外院停车。
　　慕容羲对公主府还是有些了解的，今日竟然有负责卫戍宫城的右千牛卫自外院便开始戒备，明岗暗哨密布，心道不妙，他见沈大寒茫然无知，一时不知是叹是气。
　　他去年还掌管这些军马日常训练等事，这些人虽不能说个个都面熟吧，他大约也能认出十之四、五来。
　　众千牛卫值守重任在身，无法向慕容羲行礼，但是见着是慕容羲将军，一个个都控制不住笑开了花。
　　慕容羲环视一周，向众人点了点头，道：“走罢。”
　　前路自有大公主安排的美貌少年指引，沈大寒早先也幻想了公主府上该有如何的金碧辉煌，今日这一路看来，竟然极为俭朴，雕梁画栋俱半新不旧，庭院里景色皆普通寻常，既无奇花异卉，也没有什么奇石假山，就只差没有开垦一片田地，种两畦青菜了。
　　沈大寒正胡思乱想着，远远见内院出来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样貌伟岸，带着数名侍从迎上来与慕容羲见了礼，寒喧了几句，这才含笑向慕容羲问道：“这位小娘子就是裴三郎说的那位吗？”
　　慕容羲笑道：“正是，大寒过来见过裴长史。”
　　原来这男子姓裴名文贤，是大公主的生母裴贵妃没出五服的堂兄弟，皇帝亲自指定他为大公主府上的长史管，总领一切政务。
　　沈大寒见他谈吐衣着不俗，不敢怠慢，立即上前行礼。
　　裴长史连忙拦着，又向慕容羲着重赞扬了沈大寒几句，其意昭然若揭，慕容羲见沈大寒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没有，心内一阵烦躁。
　　裴长史见慕容羲神色有异，笑道：“贵妃娘娘也念叨将军多时了，还惦记着将军能收小世子为徒呢。”
　　慕容羲听他又提醒自己，连称惭愧，笑道：“贵妃娘娘怕是忘记我们小时候淘气，从来都是我带头不交卷子的，国子监的王太傅至今见了我还要拿拐棍敲我的腿呢。”
　　裴长史哈哈一笑，说了几句闲话，便到了公主府后院的镜湖畔。
　　公主府原是圣祖皇帝的宠臣苏畅的府第，后来圣祖驾崩之后，苏畅挂冠归去，府第便空了许久，宪宗皇帝曾拨了十万钱修缮过，据说也是要赐给她的宠臣兰若，还没修好兰若便一病不起，驾鹤西去了。
　　因着这些忌讳，宗正寺空着这宅子几十年，后来还是大公主着实喜欢这府后院十余亩的镜湖，才求皇帝赐给了她。
　　这镜湖十余亩的水域，一半种了五色莲华，可惜盛花期已过，今日暴雨又敲碎了不少，湖上唯有残茶。
　　宴席镜湖里的水榭，红烛高烧，丝竹之音绕梁不绝，远远的更有女子婉转莺歌道：“……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裴文贤笑道：“方才贵妃娘娘突然到了，公主殿下正在陪娘娘说话，此刻只有裴将军带着大郎和三郎听曲子呢。”
　　慕容羲见前院的守卫情况就知道怕是贵妃娘娘亲自来了，此刻也无余暇交代沈大寒，只有深深瞥了她一眼。
　　沈大寒立即接受到了慕容羲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读懂其意代表了“危险”二字，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慕容羲才踏上水榭廊桥这端，便有人弹错了曲调，有人爽朗笑道：“曲有误，莫不是慕容将军到了？”
　　说话间便有一青一紫两道身影并肩迎出来，沈大寒见两人模样相似，都生的俊美不俗，紫衣便是前些日子在龙将军府上见过的裴家三郎，单名一个“澜”字，青衫那位她却不识得了。
　　三人见面好一阵寒暄客气，沈大寒这才知道，原来青衫男子便是裴澜的长兄裴漳。
　　裴漳与慕容羲年纪差不多，自小在帝都长大的这些孩子都难免大明宫里淘过气，国子监里挨过打，感情自然与寻常不同，客气之后更要习惯性与慕容羲互嘲互笑几句，道：“今天早上我院子里的西府海棠突然枯了半边，家人都以为妖邪作祟，我就说定然是兄长回长安了，所以我家的海棠花仙是夜半私会兄长，流连不归，果然被小弟说中了吧！”
　　慕容羲忙笑道：“罪过罪过，既如此愚兄以后便专设一名遣花使值夜，管他什么神仙妖怪一概劝走，要不然裴郎阶下无颜色，愚兄心亦戚戚然啊。”
　　裴漳笑道：“遣花使？倘若苦劝不走，兄当生怜惜之意啊。”
　　慕容羲亦笑道：“实在不行，出动拳脚相助也使得。”
　　两人哈哈大笑，沈大寒听着两人话中似有机锋，裴澜含笑施礼，问道：“沈娘子别来无恙？”

　　说笑间已入了水榭，偌大场地竟然只设了六席，想来确实是没有外人。
　　裴氏族长裴荣端坐于次席，他见慕容羲进来见礼，笑命裴漳裴澜拦住，道：“慕容将军莫恼，原本是贵妃娘娘听说了那件事，想见见这位沈娘子，因此才向圣人请旨，故有今日不约而同之会。”
　　慕容羲倒也猜着了，毕竟沈大寒那枚许愿金钱处理方式十分荒诞，此物既与裴氏祖先有关，裴贵妃关心也不奇怪——至于大公主还打算用些什么心思，倒也不用多说。
　　裴荣再三请他上坐，慕容羲当然不敢，便在裴荣下首落坐，裴漳、裴澜共坐了最末一席。
　　沈大寒自然是在慕容羲身后随侍，她这才知道自己是今日的焦点——多半是裴氏对她之前给裴澜说的内容不满意，又或者还有别的图谋，好在她问心无愧，倒也不怕。
　　裴荣代公主劝过三巡酒，场上歌伎才唱到第二支曲子，裴长史正巧笑吟吟地进来，道：“贵妃娘娘想请这位沈娘子叙一叙。”
　　慕容羲是外男，自然无法陪同沈大寒去见贵妃娘娘，他连忙笑道：“万万使不得，大寒是乡野女儿，粗鲁无礼，只怕冲撞了贵妃娘娘……”
　　裴长史笑道：“不妨事，贵妃娘娘说了，只是听说沈娘子是女儿家里出类拔萃的人物，请过去闲话几句，慕容将军不必担心。”
　　沈大寒见慕容羲侧眸示意自己可以去，心道这位爷就算真的担心，大概也是怕自己顶撞了贵妃娘娘吧。

　　裴长史引领沈大寒向内宅，一路上谆谆交代了见贵妃娘娘如何行礼，如何回话。沈大寒默记于心，郑重感谢了。
　　裴长史引她来的是大公主的素常起居的闺阁内，先命她隔着重重帘幕磕了头，等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传娘娘口谕免礼，着沈大寒觐见。
　　沈大寒自然心中批判着这吃人的旧社会礼仪，见侍女们缓缓揭起一重又一重的帘幕，牢记裴长史的话，稳稳重重低首入内。
　　室内暗香浮动，上首端坐着的华服丽人，明眸皓齿，未语先笑，想来定然是裴贵妃了，她旁边那位年轻些的女子一颦一笑也与她似极，只怕便是大公主李泠了。

　　裴贵妃招手命她近前，含泪笑道：“果然容貌与先祖极神似，今日一见才知三郎并无虚言。”遂握着沈大寒的手细问她年庚，又问家里情况，现做些什么，泰安客栈是什么情况等等，沈大寒一一回答了，她倒还记得给裴澜讲的是什么版本，再复述一遍并无错漏。
　　裴贵妃一时笑，一时感叹，又向李泠道：“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如此旷达，颇有裴氏先祖遗风啊。”
　　大公主李泠望着沈大寒，冷笑道：“很是呢，可惜邪王李雭远遁，那枚许愿金钱还是没有收缴回来……可称美中不足。”
　　沈大寒倒还不知李雭竟然能逃过这么多人的追杀，不敢多话。
　　裴贵妃才起了个话头，本意是想让李泠再捧一句，她便可以谕令裴荣的夫人来认个干闺女，岂知李泠眼中寒意甚盛，不知这沈大寒是怎么招惹了她。
　　李泠望着沈大寒身上的衣裳，叹道：“母亲，我就说这衣裳料子看着眼熟……杜姐姐帮我看看，可是浣花锦吗？”
　　她身边就有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女官含笑道：“可不就是早几年前蜀地贡来的浣花锦么？从来就只贡了这一回，还没多少，圣人除赐给各位公主皇子之外，外臣唯有慕容羲将军得了一份，就是这个花样。”
　　她已经无需再把话说的更明白了，沈大寒腾地又红了脸。
　　她这些天都是靠人借衣裳穿，哪知道慕容羲的婢女们如此唐突，竟然把御赐之物给了她，要是新的也就罢了，这旧的……
　　不对。
　　御赐之物，还是圣人特别赏赐的东西，婢女就算再不懂事，又怎么可能拿错给普通的下属？
　　沈大寒突然就明白了，只怕也是慕容羲的授意。
　　他大概是想不着痕迹的表达：这个人，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事多，今天会写完更新再睡，这章我总不满意，就修改了一部分，先伪更一下向大家致歉，感谢大家的留言地雷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