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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偷猎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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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的雪地基本没有人涉足,面上一层雪是松松软软的,越往底下越硬。
肖生帮玛丁把手套戴好,又整了整大氅的毛领,确定风钻不进去了,才放开手。
两人赶了一大堆雪在一起,坡越来越高。
肖生去捏了一个雪球,慢慢地往上滚雪。
玛丁堆好了雪人的身体,忽然道:“很小的时候我也堆过雪人。”
肖生停顿了一下,手下没停,状似无意地继续滚雪球。
“记得那是我九岁的时候,卫城难得的下雪天。我和一群小孩在家门口合力堆了个雪人,亚莉也来参观了。我记得那是我印象中她少有的一次真心的笑,她还给了我两片南瓜,让我装饰雪人的五官。——胡萝卜是没有的,要从城里买,一袋子顶得上喝一周的牛奶。——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很高兴,觉得在同龄朋友面前长了面子。”
“是不是很幼稚?”玛丁笑了笑,身上的皮袄也盖不住的落寞。
肖生摇了摇头,把带来的材料从马身上的布袋里拿了出来,那是几根细长的颜色鲜亮的橙黄色胡萝卜,这个时节,也只有贵族的温室里才栽培的有了。
挑了一根最漂亮的出来,他双手捧着胡萝卜,来到玛丁面前,觉得能让对方开心一些:“先生,这儿有胡萝卜。”
你看呐,我们现在有胡萝卜了。
所以不要难过。
玛丁伸手接了过去。没有说话。
他走了几步,来到那当作脑袋的雪球面前。
北风呼啦啦地吹着,卷起一阵阵的雪花,扬起在空中飞舞。远山的呼啸和近处的雪卷连成一片。
卫城似乎没有这样冷的冬日。
雪人圆滚滚白亮亮的脑袋,安静地等待着它的鼻子。
可玛丁却忽然抬手捂住脸,一声极低的呜咽从没盖严的手边泄漏出来。
“先生……?!”
肖生总是对玛丁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非常敏感,他走近,抬起一只手悬在空中,想触碰又有些胆怯,戴着黑丝手套的手在空中悬着,将落不落。
玛丁是何其骄傲的人,从来没有人能真正进入他冰冷的内心一窥究竟。他很快地拉住了肖生的手,将脸靠到他的肩膀上,掩盖住一脸的狼狈。
肖生只听得见他极力压制的哽咽声音。
樊城,卫城,乡下的小屋。
胡萝卜是有了,可是那个会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玛丁堆雪人的人,再也没了。
卫城的冬天没有这样冷,雪也没有这样大,可是永远有一个女人,会在乡下小屋里安然地坐着,手中缝着布匹,等稚子一个回来的拥抱。
而今,时光已远,旧人已逝,再无岁月可回头。
又岂是一个胡萝卜能挽回的。
爱的,恨的,发誓永不原谅的,承诺过要保护的,都已经永远长眠在地下,躺进属于他们的坟墓里。
而玛丁一个人,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事情,在深夜里失眠,头痛,无数的往事纠缠不休,村子里的小坟包,战场上的爆炸,或哭或笑的面孔,或冷或硬的心思,或爱或恨的情绪,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最深的梦魇,最无处可说的心事,最彷徨迷茫的情绪。
玛丁从来不会与人说。
无数的深夜,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漓,盯着天花板,偶尔会清醒地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躺进属于自己的坟墓。
无边的寂寞寒冷侵蚀着骨髓,只有在落笔成字,沉浸在笔下的故事中时才能稍作缓解。
一夜又一夜,无眠待天明。
雪茄是最好的伴侣,烟雾升腾,思想放空,只专注于一呼一吸间的起伏,人生似乎也成了一条白茫茫烟雾舒展的长河,没有开端,没有高潮,辛咸苦辣都在那迷蒙的烟雾里,只有吸进去,才能自己体会。
欢愉的情爱也是这样一种存在,沉缅在热与欲的高.潮里,把面前的人当作唯一的深爱来对待,心灵也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与虚幻得几乎透明的喜悦。
可笑吗?极其可笑,甚至可以说是可怜了。
可是除此之外,玛丁别无他法,来得片刻的安息和解脱。
没有人能救他。
只有踟蹰独行,窥不见一缕光照亮前路。
或许那安宁可以支撑他再行一段路,一段或许很长的路……没有灯光,也没有掌声,没有同行人……直到累了,倦了,再也踏不出那片黑暗,沉进永远的泥淖……得以终途。
“先生?”
“先生?”
有明晃晃的声音闯进来。
玛丁恍惚了一下,感到一只手落下,轻轻环在后背,很自然的一个拥抱。
他觉得有暖意,像是春日冰雪消融以后蹦哒着鸟雀的树梢,一颤一颤,抖擞着生机。
情绪渐渐复位,他看到肖生捡了一个粗木树枝,温柔地蹲下去,在雪球差不多鼻子的位置扒拉了一个洞,把胡萝卜安了上去,又用细雪仔细地填好,胡萝卜的茎叶扯下来做了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整体看下来,相貌有点丑,但还勉强可看。
“先生觉得怎么样?”男人笑着转过头来问他。
玛丁觉得心里亮敞敞的,脸部也柔和带起笑意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那脸部极其不对称的雪人,食指拇指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表情像是有些为难,又透露出几分认真:
“要不……你跟我回去学一下康斯的《艺术审美原理》吧?”
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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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依旧骑马。
路过一片松林的时候,看到有小松鼠在树枝上蹦哒,玛丁心血来潮便拐了进去。另外三人自然是跟着的。
这边离人聚居的市镇已经不远,但还是很幽静,小松鼠见有人来了,在树枝间蹦哒几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片林子底下常年落着松针,又被新雪覆盖,踩上去是软软的,马儿走得稍稳慢些。
松鼠没了,肖生想帮玛丁去找,但玛丁很快摆了摆手,像是发现了新的感兴趣的事物。
远边树梢上,一块黄橙橙,晶莹剔透的块状东西,里面隐隐有淡淡的黑色影子,卡在树枝劈开的枝丫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好像是块昆虫琥珀。
玛丁来了兴致,驱着马上前,他眼神好,那块枝丫离他还有好几米的距离,在一个略微下坡的地方。
终于近了,发现里面是一种北地特有的蓝色蜘蛛,玛丁脸上带出欣喜的笑,伸出手去够。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土地忽然悚然一动。
下方一个白色的大东西从坡上松散的雪堆里滚了出来,直滚下了坡,在雪地里抖嗦着。
马匹惊了,高扬起蹄子后撤。
众人也是一惊,侍卫立马就把土枪掏了出来。
玛丁的马退后了两步,他紧紧勒住缰绳,才没有从受惊的马儿身上掉下去。
“先生!”肖生反应飞快地驱马护到了他身边。
——“砰砰”,两声。
场面一片混乱,马匹四惊。
“住手!谁让你们开枪了!!”玛丁厉声呵道。
两个侍卫闻言悻悻地把枪垂了下来。
还好没打中,那簌簌涌动的白东西还在雪地上向远处行进着,速度还很快。
终于,在不断的挣扎之下,那白色的似棉布状的东西落地,露出一个人影身影来。
见到掩盖的东西掉落,那人影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一张苍白瘦弱的脸,让人印象深刻。他惊吓似地扭回头去,手里抱起一个圆筒状哐当响的东西,继续发疯似地跑着。
那是一个浅蓝发色的少年!
“什么人?!”侍卫们这下也反应了过来那是人而不是什么野兽。
但那人影还是忙不间断地向前跑着,转眼已经跑来了几十米。
“大人,我去把他追回来问清楚。”侍卫飞快地请示道。
然而那个少年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倏忽一下,就在又一个雪坡后消失不见了。
“别去了,你去看看那是什么。”玛丁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雪地上一个黑洞洞的东西。
侍卫点头应是,过去查看了一圈,回来道:
“大人,那是猎户捕猎常用的陷阱。”
侍卫答话都有些小心翼翼。谁不知道,这一片是伯爵大人的私人领地,猎户过来打猎和伐木,就是侵犯了贵族老爷们的个人私产,严重了是要掉脑袋的。
“这还有掉落的箭镞。”另一个侍卫也找到了线索。
“看来是个小猎户。”玛丁琢磨了一下,也不是很在意,“随他去吧。这大冬天的,林子里又哪有多少活物?”
侍卫们点头应是。
这一波很快就被众人翻过去了,几人回到了城堡,吃了晚饭,稍作洗漱,就到了入睡的时间。
玛丁白天露了点异样,这会儿心里有点懊恼和后悔。
但肖生在他面前还是跟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衣服照换,动作轻巧地绕过腰身解系带,甚至比之前都要妥帖。
他以前觉得这人正经又不苟言笑,是个不经逗的,稍稍几句话就可以让对方面红耳赤,可现在,却觉得对方心思有点深,很多时候都可以做到不露声色。
那双单片眼镜下的眸子似乎也有些深邃。
希望是他自己的心思太过敏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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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又飘起了雪。
伯爵大人抱着他的情人睡了。
他们去过的那片松树林已经恢复了安静,在天色的映衬下,白色的雪地泛着荧蓝色的亮光。
在离松树林六里地外,有一个三间房的农户。
唯一亮着微弱光芒的一个屋子窗户上倒映着晃动的人影。
“小安,”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这两天还是别去了。你哥哥后天就回来了,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不二之臣灌溉的营养液 9瓶~
我会继续努力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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